"分手?哼!你在我手里,还怕他不来?随我走吧。"
珊瑚哪里肯就范,咬牙解下腰间的银索,胸口一痛,竟无法运力。
这时,不远处有人轻轻击了击掌,曼声道:"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受伤的弱女子。啧!"
蓝清扬迅即转身,横刀在手,冷声道:"六省总捕在此办案,不相干的人请让开!" 他左手慢慢掀开衣襟,露出腰间的银色腰牌。
击掌那人缓步走近,渐渐看得清楚,年纪不大,一身蓝缎衣衫,在清凉的月下更显尊贵。
珊瑚一直勉力支撑,见到他心里一松,眼前发黑,下一刻便倒在了那风神俊朗的少年怀里。
这蓝衫少年也不答话,弯腰抱起珊瑚,转身便走。
蓝清扬闪身拦住:"朋友没听清楚么?这是朝廷钦犯!再不放手,便是同党,休怪我要将你一同拿下。"他见这少年衣饰华贵,实不愿多惹事端。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个金闪闪的牌子,朝他一展,蓝清扬见了大惊。
"你!赵--"
少年摆手道:"这人我会处置,蓝大捕头请便吧。"
蓝清扬辛苦了这许多日子,好容易捉到一盗,却被这少年劫了去,心里实在不甘,却又不敢得罪这金牌的主人,只得恨恨离去。
马车缓缓行进,再柔软的铺垫也还是有些震颤。珊瑚从昏迷中醒来,便看见一双温润的眼睛,心下茫然。
"你是谁?"
少年一笑:"该称呼你珊瑚姑娘吧。我是赵霖。"
"啊,原来是赵公子,你果然在此。我--"她刚要说自己遍寻不到,却忽觉羞涩。一个女子四处寻找一位年轻男子,又怎好说出口。
"我在岐山曾见过姑娘,时日久了,差点没认出来。姑娘伤重,要好好调养。伤口重新上了药,衣衫也都换过了,放心安歇吧。"赵霖笑盈盈地瞧着她。
珊瑚闻言一惊,这才醒起自己原本穿着红色衣裙,低头一看,身上竟已换了一身浅绿色的女装,心里一急,险险又昏了过去。
赵霖知她心思,忙道:"姑娘放心。你昏倒之后,是我的丫鬟虹儿帮你换的衣衫。你那件红衣上都是血迹,我替你做主,处理掉了。"
"多谢赵公子相救。"
"你内伤颇重,昏迷了四日呢,幸好我的属下有精通岐黄之术的,及时救治,方能不留后患。"
"四日?我昏迷了四日?糟了!"珊瑚心内一急,跃起身,胸口一痛,又喷出一口血来。
赵霖忙扶她躺下,温言道:"妹子莫急,再大的事情也要等身子复原了才能做的。咱们从郎山出来也有几日了,妹子便一路将养着,随我先回京城可好?"
珊瑚听他改称了自己作"妹子",脸上一红,低声道:"全凭赵大哥安排。"说着话,忍不住偷眼瞧了瞧他,这赵霖温润如玉,举止优雅,颇有大家风范,竟让她忍不住注意起他的一言一行来。好在原本和唐连约在京城见面,正好顺路。
情殇
赵霖掀开轿帘,吩咐虹儿取了杯水来,轻轻扶她坐起,以杯就口,喂她喝了下去,然后双手抵在她后背,将内力缓缓注入。
珊瑚觉察他的意图,惊道:"赵大哥不可,我的伤不碍事,不必耗你功力。"
身后的内力依旧源源不断地滚涌而来,她只得闭目静坐,调整内息,将外来的精气与自己的调和互生,纳为己用。
良久收功,赵霖额上见汗,气息不稳,他强打精神,扶着珊瑚躺下,然后端端正正坐在一旁,闭目休息。
珊瑚心内不安,道:"对不住,赵大哥,害你受累了。"
赵霖行功完毕,面色红润,起身道:"妹子歇息吧,我不打扰了。"
"赵大哥且慢。"珊瑚叫住了他,低声道,"赵大哥既知道小妹是岐山盗,为何还--"
掀帘子的手顿了顿,赵霖没有回头,语气淡淡的:"江湖之事,与我无干。"
帘子掀起又落下,珊瑚呆呆地盯着微微晃动的墨色帘子,他,究竟是什么人?
夕阳西下,车内越发暗了下来,四处寂静,只听到外面杂沓的马蹄声。忽然,一阵轻越的笛声响起,一声低吟过后便是高亢的拔音,方至半空又倏然而止。
珊瑚觉得奇怪,揭开帘子,探身出去四下望了望,却对上赵霖满含笑意的眸子,脸忽然一红,忙缩回了车里。不远处的赵霖骑在汗血马上无声地微笑着,他又将笛子就于唇,悠悠扬扬地吹奏起来,《春江花月夜》古朴典雅、生动秀美,轻松的曲调令人感觉到静夜的安宁。
曲终,余音依旧绕梁,也缠绕着珊瑚的心肺,可不知哪里的一丝不安,竟似扼得她好似难以呼吸。
顾着珊瑚的伤势,马车行进缓慢,用了二十多日方才到了京城,她的伤势也恢复了大半。马车直接驶进了一座僻静宅子的侧门,在院中停下。
"少主!"齐刷刷的行礼问安之声传入车内。珊瑚微微一惊,悄悄挑起帘子的一角,向外看去。数十位身着青灰色劲装的男子单膝跪地,恭谨异常。
"妹子,你先在我府上歇息几日,再图他去可好?" 赵霖的声音在车外骤然响起,惊得她手一抖,帘子重又落下,掩住了些许光亮。
"啊,也好。"虹儿挑起帘子,用丝带系好,将珊瑚扶了出来。
院子宽阔,楼宇气派,飞檐叠起,镏金嵌玉,仿如王侯之家。珊瑚迟疑着随虹儿进了厅堂,她看了看四周华丽的陈设,拉着虹儿悄声问道:"你家少主是谁?"
虹儿诧异地瞧了瞧她,道:"小姐不是我们少主的朋友么?如何会不知道。此地是多罗阁京中的别院,我家少主便是多罗阁的少主了。"
珊瑚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身子一晃,险险晕倒。这赵霖竟然便是多罗阁的少主!多罗阁是世家巨贾,便是赵霖愿折节下交,自己又怎可高攀。何况,她与唐连,做的也大多是多罗阁的生意。她原本踌躇的心顿时陷入了泥沼。
赵霖正巧进来,上前一步扶住她,关切地问:"怎么,还没大好么?"
她勉强笑了笑,轻声道:"赵公子,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大恩容图后报。珊瑚还有要事,这便告辞了。"
"妹子既有要事,我也不留你了。闲时可来多罗阁玩耍,我必竭尽地主之谊。"见她去意已决,赵霖也不强留。
珊瑚推拒了他备上的盘缠,有些仓皇地出了大门。远远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细细听来,却是一曲《昭君出塞》。哀怨的曲调勾起她心底的一丝苦涩,珊瑚不觉心浮气躁,全然不顾街道两旁的行人,提气狂奔而去。
此日一别,关山万里,不知是否还能有再见之期。
不消片刻便到了城外,她放缓了脚步。算算日子,唐连早已到了京城,必已将白羊玉交给了多罗阁暗部,自己还是去惯常居住的客栈寻他。
正思忖着,忽然面前一暗,一人拦住了去路,白衣如雪,浅笑盈盈,正是唐连。
"想什么呢,在城里就见你施展轻功奔行,叫你也不理睬,莫非遇见鬼了?"
珊瑚止了脚步,长长呼出口气,精力一松,软倒在他怀里,低声呢喃:"唐连,唐连,我今生便与你海角天涯永相伴可好。"
"好。"唐连轻轻揽住她,柔声说,"我正担心你呢,前些日在路上遇上了大师兄,他问我索要白羊玉,我哪里能给他,便打了起来。幸好我轻功略高,逃得快。白羊玉已按时交了货。"他嘴角微微翘起,用手抚了抚胸口,慢慢合上双目,掩住了眸光中的一丝痛楚。
他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那日唐连与珊瑚在郎镇分手后单人独骑赶往京城,不消十日已行了大半路程。这日午后行得饥渴,便在路边的茶棚中休憩。他正低头品茗,咚的一声,桌上丢下一柄带鞘的宝剑,一人重重地坐在了对面。
这宝剑通体乌黑,色泽陈旧,只在剑柄处嵌着一点艳红,正是自己十多年看熟了的物事。他慢慢抬起头来,目光顺着面前的黑衣,望进了这人蕴着寒冰的眸子。
静默片刻,唐连笑了,清秀的面上一时如春花绽放。r
"大师兄,不,应该叫你欧阳林了,许久不见,欧阳兄别来无恙。"
欧阳林微微别过脸,不去看他,眼中浮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拢住深不见底的寒潭。
记不清多少次,对面这人一露出这样的笑颜,自己便毫无招架之力,举手投降,任他予取。那深埋心中的一点温情,如今已化作了心头的一根刺,时日愈久,愈发不能碰触。
"唐连!你背弃师门,盗走师父的武功秘籍,这两年过得可逍遥?"
语中的一丝酸涩,听得唐连眸光暗了下来。"是啦,我还没多谢当年欧阳兄放我和珊瑚离山的恩德呢。"他依旧浅笑着。
欧阳林转过目光,逼视着他,那泓深潭里有着点点星寒:"这便是我悔了两年的事情。你们,你们害得师父走火入魔,至今双腿不能行走!"他咬着牙,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恨意。
魔功
唐连慢慢收了笑,凝视着他,目中有着疑惑。
"师父从小把你养大,恩重如山,你是师父最器重的弟子。"欧阳林冷笑,"可师父如何能想到就是这个最疼爱的弟子,趁着她闭关之时,入室强取了《逍遥游》秘籍,令她走火入魔,从此不能行走!如若那日我知道你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又如何会容你们离开!"
唐连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不知道。"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你们走后,我进去请罪,方才发现师父出了事。幸好救治及时,才不至于全身瘫痪。"欧阳林怒视着他,"可你知道师父说了什么?她说,不要怪唐连,随他们去吧,就当我没收过这两个徒弟。"
唐连蓦得回身喝道:"伙计,拿酒来!"
茶社的老翁忙过来道:"小店不卖酒,不过有自酿的米酒,客官可要尝尝?"
"是酒就拿两坛!"
看着一碗接一碗喝酒的唐连,欧阳林也不劝阻,略带嘲讽道:"师父不怪你们,我可要替师父讨回公道。珊瑚已被我一掌打伤,如今恐怕已在六扇门蓝清扬的手里。"
"你说什么?"唐连手一抖,酒碗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你居然任由蓝清扬捉了珊瑚?她是你小师妹啊!"
"哈哈哈--"欧阳林仰天大笑,声音凄然,"唐连啊唐连,难道你们如今还认我这个师兄么?这是你们应受的惩罚!"
"蓝清扬去了哪里?"
欧阳林耸了耸肩,摊开手。
唐连霍地起身,手轻轻一抖,袖中飞爪已在掌中。
欧阳林坐着没动,只看着他手中的兵器冷笑,"我今日没想和你动手,把白羊玉给我,你去救珊瑚吧。"
"白羊玉?欧阳兄是想黑吃黑么?"唐连怒极反笑,"真是对不住了,这玉不能给你,此物已归买主,我们岐山盗接的活可没有办不成的。"
"这白羊玉可是师父要的。你不认我这个师兄,总不能不认师父。"
唐连面色发青,沉声道:"仙姥与我再不相干,她既已将我们逐出门墙,我们也不用去尽这孝道了。动手吧!"飞爪勾起桌上的宝剑飞向欧阳林。
对方稳稳接住,唇角带着微微的苦笑,看着手中的宝剑,没出手。
唐连飞爪击出,却不容情。欧阳林只得闪身避让,眼见对方的攻击一浪高过一浪,不得不宝剑出鞘。两人剑来爪往,如同师兄弟喂招一般,斗了百余招没分胜负。
唐连知道欧阳林手下留情,心下烦躁,看来不下重手是无法脱身了。他暗暗一咬牙,默运玄力,右手飞爪隔开宝剑,左掌迅捷无伦已拍在对方胸口,将他击飞了出去。
欧阳林在半空中喷出一口鲜血,跌在地上。他刚挣扎着半撑起身子,冰凉的钢爪已扣在了他颈间。
"照月魔功!你!"欧阳林面上满是惊骇,伸指点着唐连,"你何时学了这魔功?" 这照月魔功是十多年前武林黑道之首寒照月的独门功夫,是他们岐山逍遥功的克星!自寒照月被白道高手联手击败,已十多年没有音讯,他的功夫又怎会出现在唐连身上?
唐连并不答他的话,收了飞爪嘿嘿冷笑,"欧阳兄,你打了珊瑚一掌,我便还你一掌,我唐连恩怨分明。念得同门一场,今日便饶了你,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休要再与我们纠缠!"
欧阳林气得大骂:"你在哪里练的这邪功,将师父的教诲都忘了么?这等魔功,练得越高,终有一日会反噬--"
唐连倏地左手五指锁住他咽喉,沉声道:"欧阳林,‘照月魔功'四字再也莫提,否则休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唐连!"珊瑚的手在他眼前摆了又摆,"你在想什么呢?"
唐连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欧阳林说你被蓝清扬捉了,我正担心,幸好交货时听多罗阁的暗部首领姬云说你被他们少主所救,一同来了京城,我便在此等你。这位少主倒是不差,竟能从蓝清扬手中救了你。"
珊瑚勉强笑道:"是,真是多谢他了。"
两人回了客栈,一如往日,一间房,两张床,分榻而眠。
唐连微合着双目,两年前叛师离山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自□由□自□在□□□
趁着岐山仙姥闭关,唐连点倒两名护法弟子闯了进去,"师父!你告诉我,我的父母是不是您杀害的?"
仙姥盘膝坐在榻上,温和的目光中透着一丝苦涩:"十多年了,孩子,你终于还是知道了。当年你父母虽不是我亲手所害,不过他们确实因我而死。你要报仇,这便来吧。"
"你认了便好!"唐连咬牙举起宝剑,自那人告诉他真相,传他武功,这一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报父母之仇。可面对着自小疼爱自己、养育自己的恩师,他颤抖着手却始终无法刺出,"不!我,下不了手。罢了,我从此不再见你就是!"
他一跺脚,抛了宝剑,转身欲走。
"连儿!"仙姥叫住了他:"我床头的匣中有一本《逍遥游》秘籍,你拿去吧,日后行走江湖,要小心在意。"
地上是师父呕出的一滩黑血,他此时心思紊乱,哪里还会在意,取了秘籍便走。
出了房门,竟见到珊瑚。
"唐连,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带我走吧。在这里,我不开心!"
仙姥对弟子们都非常和善关切,可不知怎的,只有对小师妹异常严厉,非打则骂,从不假以辞色。其他同门见她不得师父疼爱,便也借机欺负她。每每都是唐连极力维护,因此两人感情极好。
"我是叛师的逆徒,你跟着我做什么!"
珊瑚上前抱住他,颤声道:"唐连,你就带我走吧。便是日日不得温饱,也胜过在这里受人欺侮。"
留小师妹在此,确实放心不下。唐连闭了闭眼睛,道:"好,随我走吧。"
两人一路奔行,遇到有的师兄弟指指点点,但对上他森冷的目光,终是不敢拦阻。眼看到了山下,却被一人横剑拦住,正是岐山派大师兄欧阳林。
唐连顿住脚步,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
"大师兄--"珊瑚目中满含求肯之意。
欧阳林凝视唐连半晌,叹了口气,让在一边:"你们走吧。"
宫劫
不知怎的,欧阳林举起利剑,忽然狞笑着刺入他的心口,血光四溅。
唐连一惊,猛然睁开双目。
原是南柯一梦!
室内幽暗,月儿透过窗棂撒下浅淡的光,眼前一双晶亮的眼眸盯视着他,语音关切:"唐连,你怎么了?做了恶梦么?"
唐连摇了摇头,没说话。珊瑚迟疑着回去睡了。
唐连轻轻拭了拭额角的汗珠,长长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