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晓渠

作者:晓渠  录入:01-23

8

裴玉亭掌管"秋海堂"那会儿,独独喜欢结交些文人墨客,恩客多是学士鸿儒。 梁红地却是胡同里有名的"势利眼",来往非富即贵,更有坊间流言,四品的官,才能和他同桌相饮;进得了他的私院,那就得三品;上了床的,都是二品以上。说到"富",没人能富过京城江家,而江家二爷在他床上睡十年了!
韩雪卿梳洗整理完毕,见外头天色还早,逗了会儿鸟,想起前几日请三郎去外头帮自己买的东西,不知道他倒出工夫帮自己办没有。于是出了门,没直往梁红地院里去,他绕过后堂,已能听见"锵锵"的锣鼓。
三郎最近在戏班这头帮差,他为人忠厚老实,这几年爷对他不错,就是人长大后,那股开朗活泼也没了,近年是越发沉默寡言。隔开戏班和他们的住处是一条长长的回廊,远远看见近水边的两棵开得红火的芙蓉,漂浮在半空中,云彩一样。
匆忙走过一人,低着头,不象是相熟的人。雪卿没仔细辨认,爷今晚既有私客,又在他自己的院子里招待,必定是罕见的达官贵人。此人衣冠华丽,兴许是那头的人也不一定。
"韩雪卿。"
低沉厚重的声音,在雪卿经过的瞬间响起来。他惊讶地抬头,身边的人也抬起头,正肆无忌惮地瞧着他。此人英武年轻,也就十八九的模样,双眼炯炯有神。雪卿看人可称过目难忘,这人虽然看起来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你是......?"
对方的嘴抿起来,似有不悦:"我与你说过,要你记住我的名字!"
雪卿脑海里模糊地想起那年元宵夜,嘴角不知不觉飞翘起来:"原来是你......毕荣。"
毕荣的脸却"腾"地红了,眼睛从雪卿脸上挪开,往旁瞅着开花的芙蓉,说:"亏你倒记得。"
"就算不记得那晚,‘容庆王府'的六爷,雪卿又怎么会没印象?"韩雪卿诚恳坦白,当时毕荣要他记住,他并没往心里去,只是后来有人在他面前反复提起,才知道那晚送他面人儿的,是"容庆王府"的六爷,"六爷大概就是爷今晚的座上之客?"
"是,"毕荣这人似乎习惯直来直往,"顺便替阿玛过来探望你家裴爷。"
"王爷有心,"雪卿礼貌回答,裴爷今年病得厉害,爷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几乎请便天下良医,也没见什么好转,"雪卿不耽误六爷,呆会儿见!"
说罢转身要走,却听毕荣说,"有样东西送你,不知现在给,还是该等到晚上。"
雪卿着实有点楞,想说何必破费,却见毕荣从袖子里拿出的是只面人儿,上面是他自己的像,仔细一看,捏得竟比那晚老者捏的还精致,少说也有六七分相似。雪卿接过来,不禁赞叹:"好手艺啊!六爷找的是哪路高人?"
"我捏的!"
这人看起来器宇轩昂,哪里象玩弄这种小把戏的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再说,这人也够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还记得当年嫌人家捏的不象?
"想不出六爷还有这闲情逸致?"
"这有什么,我既想学,自然会找天底下最好的师傅来教。"
雪卿甚是喜欢,拿在手上玩一会儿,"我很喜欢,多谢六爷一片心意!"
"不要叫我六爷," 刚要告别时,毕荣忽然对他说,面色郑重:"叫我毕荣。"
当晚,梁红地独住的院里灯火辉煌,毕荣是彭白坊领来的,而每次彭白坊要来,姓江的那个冤家都得跟他闹腾闹腾,因此,梁红地出来招待的时候,脸上虽笑着,但并不痛快。席间除了毕荣,都是和梁红地格外相熟的,自然看得出他心里不舒坦。
"红地儿有心事?" 彭白坊凑在他耳边问。
"有没有的,于你何干?"梁红地似嗔似怒,不屑一顾地回他,"开门做生意,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不能妨碍您来找乐子?"
"得了吧," 彭白坊全不生气,笑道,"这胡同里,家家都能强颜欢笑,唯独你红地儿,是吃不得这等委屈!说出来,让白坊替你解忧!"
"只怕这麻烦都是你惹的!"
梁红地并不想把自己和江道远的疙瘩说给人听,只招呼他们吃酒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管那冤家死活的?彭白坊刚从江南回来,带了半车的礼物,新鲜事一件接一件,说到半夜三更,犹有兴致,毕荣却喝醉了。

9

"六爷还真是实惠人,"梁红地笑说,"倒把这里当自个儿家了。是您把他扛走,还是在客房留宿一夜?"
彭白坊没想到毕荣的酒量这么不敢恭维,一眼瞅见坐在旁边的韩雪卿,似玩笑似认真地问道,"要不,昭哥儿留他一晚?"
韩雪卿没想到彭白坊转悠到自己身上,鼻子里轻嗤一声,微拧头看了看梁红地,没说话,脸色却已带不悦。梁红地瞪了彭白坊一眼:"您是第一次来我这儿?小唱儿,小官儿,您拿出银子,随便搂哪个去睡。六爷第一次来消遣,就想进昭哥的院子,您也想太多了吧?"
彭白坊是"秋海堂"常年恩客,这里的规矩自是知道,刚才也不过借着酒意,顺便一句玩笑话罢了。他怎么会不明白,如今梁红地在扛着昭哥儿的身价儿呢!光领出来给你们看,却半口不给吃。相公堂子里,做到象昭哥,荆哥这样的,都是可以自己挑恩客,即便是当家的指派的,他们若不喜欢,也勉强不得。
既然吃不到,也没必要留宿,彭白坊没办法,叫了毕荣在外头的随从,进来扶着走了。梁红地显得格外疲累,跟韩雪卿说:"明儿个别来请安了,我要睡到晚上才起。哦,对了,我留了东西在账房那里,你过去看看,过两天我问你。"
梁红地留下一屋狼籍,等下人来收拾,自己进了卧房,沐浴净身,都折腾完,天都快亮了。别人入眠的时候,他格外有心思玩乐,也只有这黎明时分,外头渐渐苏醒,他才睡得最安稳。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隐约听见门响。他院子里当差的人,都知这时辰打扰不得,做事也是格外小心,今儿个是哪个活腻歪的兔崽子?梁红地转了个身,鼻子里哼了声,若是新来的愣头青听见,自会知难而退。这人却不知好歹,碰得茶壶茶碗叮当响,恨得梁红地伸手扔了个枕头出去:"哪个不要脸的,在那儿干嘛呢?"
那身子几乎是窜过来的,狠狠压在梁红地身上,吓了他一跳,睡意全无,睁眼仔细看,竟然是江道远。这人不是昨天才跟自己大吵一架,说什么再不跨进自己这里一步?怎的脸皮如此厚似城墙,转眼功夫就粘到自己床上了?
"你怎没留彭白坊过夜?"江道远看见梁红地独个儿睡在床上,心里是有点窃喜。他知道彭白坊睡过红地儿,可究竟多少人睡过,他心里没底,他当然是希望红地是他自己个儿的,不和任何人分享!
"我留谁不留谁,你管不着!"梁红地大声责骂,"谁让你进来的?滚!给我滚出去!"
说着话,手上用力,狠命地往外推他。江道远沉得跟座山一样,重重地压着,纹丝不动,嘴上继续耍无赖:"我爱来就来,怎么了?我在你这儿睡十年了,这屋里哪样东西不是我买给你的?凭什么彭白坊能来,却偏不准我来?"
"呀!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嫖客!"梁红地来气,趁江道远不注意,猛地用了巧劲儿,"扑通"一声掉地上了!他瞅着空儿从床上跳下来,冲到柜子前"乒乒乓乓"地翻出个盒子,抓出一把银票,发了疯般按在江道远胸前:"拿着你的银子,滚吧!我跟你两清了!别再了来找我!滚,滚!"
江道远见梁红地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竭斯底里起来,象个不想活的蛾子一样,他象赶苍蝇般,让怀里的银票抖在一边,冲到梁红地跟前,捉住他的肩膀,气势汹汹地说:"我,我等了你十年,就换来这么个下场?啊?赶我走?你凭什么赶我走?"
江道远力大,一用力,将梁红地扛起来,"嘭"地摔在床上:"我不过要你别再见彭白坊,怎就那么难?"
梁红地给这么一摔,头昏眼花,腰更是疼得他差点儿掉下眼泪来,心里的气更凶了:"你认识我第一天,就知道我是个相公!说什么等不等?别用好听话儿搪塞我!你不过是嫖了我十年!"
江道远一听这话,眼睛象*,烧得通红:"你,你,你果真是个......"婊子两个字,他终是没说出来,冲着梁红地扑过去,"好,我嫖,我现在就嫖你!梁红地儿,你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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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道远一听这话,眼睛象*,烧得通红:"你,你,你果真是个......"婊子两个字,他终是没说出来,冲着梁红地扑过去,"好,我嫖,我现在就嫖你!梁红地儿,你别后悔!"
他扑过去,一手擒住梁红地的身子,边去扯那半挂的衣服。梁红地不仅不从,反倒扬手就是一巴掌,毫不留情,正扇中他左边脸颊,顿时火辣辣。江道远火冒三丈,顿时没了理智,狠用力,将红地儿制在怀里,腾出手一把就扯下他的裤子。
"江道远,你有种就放开我......"梁红地不要命地挣,床上给踢得乱七八糟,枕头被子满地都是。
"有种没种,做给你看!放了你?这辈子你就别想了!"
江道远剥掉梁红地的裤子,那一片刺眼的白,激起他心里难以束缚的冲动,他将红地儿压在床上,折过两条腿,欺身就上。梁红地儿的身子软得跟白面团一样,平日里玩到凶,什么姿势都试过。今天不知怎么了,他嗓子里发出声难耐的呻吟,江道远不禁为之一楞。
怎知道就在他楞神的瞬间,梁红地一脚狠踹在他胸口,他没留神,往后一仰,接着红地儿拧身就要下地,江道远跌撞着,劈手捉住他的脚,混乱中,"扑通扑通"两人齐齐掉在地上,梁红地还不消停,下肢给制住动不了,手摸到桌面上,拣到什么砸什么,嘴里边骂:
"充什么痴情汉子?别把我梁红地当傻子耍!除了钱,你江道远给过我什么?"
"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江道远躲着飞来的茶杯碗碟,虽然狼狈,却不肯退却,他再按捺住梁红地的双手,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隔着两拳的距离,眼睛冒*,一字一句地说,"你要什么?红地儿,你告诉我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吻下去,从唇到舌,步步深入,突然一痛,不禁闷哼,口腔里血腥蔓延,他看见梁红地掺杂了怨恨和无奈的眼,没有撤退,吞了血,继续吻到最深最深处,恨不得透过喉咙,钻进他的骨血,游到他心底,看看那里究竟藏着什么。
外头人听见"乒乒乓乓",摔东砸西的,忙问谁在里头,听说是江家二爷,便不觉得稀罕了。院子里伺候的人都知道,这俩人隔三岔五不打不行,在门口偷听一会儿,虽然哐堂响个不停,爷也没叫他们进去。一会儿工夫,果然没动静了,于是本来门口等候的三两个人,也散去干活了。
梁红地卷在地上一堆被褥枕头之间,只觉天旋地转,江道远在身后冲撞得疯了一样,自己的根,在这人的手里,无比精神地挺着,套弄下,快感如倾盆大雨,在这几近疯狂的性爱里,他恨,又享受。所有上过床的恩客,没人能象江道远这样给他快感,他既厌烦彭白坊矫情的温柔,更憎恶某些人床上纯粹是为了折腾他。江道远跟这些人不一样,他年轻有力,干起来最带劲,并且,与他合二为一的时候,梁红地总会产生做梦一样的幻觉,那是他不愿碰触的迷。
晚上下起大雨,听说前院也没什么生意,韩雪卿在裴玉亭那里陪他写字聊天,到了素日里该请安的时候,裴玉亭见雪卿不急着走,问他怎么不去。雪卿便跟他说,爷交代今天不用请安,说要睡觉。
"江家二爷要是来的话,他哪里有觉可睡?"裴玉亭说。
"您怎知道他会来?"
"彭白坊来了,二爷是肯定要吃飞醋,不信你去打听打听,那院里估计又打起来了。"
这个韩雪卿是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二爷就是和彭白坊不对付,幸亏彭白坊也不经常过来,要不,爷更得闹心。
裴玉亭继续说:"这世上若还有一人真牵挂你家爷,也就他了!你见过什么人打了十年,还没打够的?二爷和他夫人未必吵过,但红地儿在他心里,恐怕要比他夫人重得多。"
回去的路上,韩雪卿反复琢磨着裴爷的话,也许他是对的,江家二爷和爷来往这么多年,就算是打过来,吵过来,嘴上说有多恨,有多怨,心里怎么想,也只有两人自己个儿知道。若是哪天两人平心静气,不吵不闹,估计也是快散了吧?
天黑了,他抬眼好似看见三郎的身影,花木扶疏中,眨眼没了。他跟上两步,不禁觉得好笑,还是不去坏他的好事,转身朝自己院子走去。刚进了门,看见曹嬷嬷冲他使眼色,便知道是荆哥儿来了。他掀竹帘子走进屋,荆哥儿手里玩着毕荣送他的面人儿,见了他,脸上含笑道:"捏得真象,谁送的?"

11

雪卿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说道:"管是谁送的,荆哥儿若是喜欢,就随便拿去!"
"君子不夺人所爱!"陶荆笑了,妩媚里透股揶揄:"况且,我也是顺口问问而已,我又不缺这个!"
"爷不是让你今晚儿照看前头,怎么倒有空过来?"
"下雨,又没什么熟人需要照应。"陶荆眼中略掩过一瞥阴霾,"再说,他让我去,我就非得去?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我身上也不舒坦着呐。"
"爷的话都敢不听,荆哥儿现在可了不得,"雪卿在桌前坐下来,偷偷朝桌上扫了眼,"病着就回去躺着吧!怎么还晃悠到我这儿了?"
"想你了呗!"陶荆话中带刺,"我红外头,你红里头,裴爷和爷现在不也都把你当心肝儿?‘秋海堂'上下,哪有敢得罪昭哥儿的?您是将来的主子么!我就不一样,模样好的时候,还能咋呼咋呼,将来年纪大了,没人要,昭哥儿还得赏我口饭吃!"
韩雪卿心里不免犯核计,他俩向来只是面儿上过得去,从来也没贴心过,坦白地说,是互相看不上,卯着劲儿的。荆哥儿这两年不比以前,过来点名儿找他的,可比找爷的恩客多多了。他在外头再怎么风光,也从没这么和自己说过话,弄得好似要撕破脸一样。
"你今儿个是怎么,谁招你了?"雪卿没和他卯,随便找个话题避开了,"我饿了,留下吃点心不?我让庞姨准备些你爱吃的。"
"不麻烦了,"陶荆站起身,凑到雪卿耳边说,"昭哥儿,你现在担待我,我都记在心上,将来若有用到陶荆的时候,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这世道,谁用不着谁呀,你说是不?"
"行,我记着。荆哥儿慢走!"
雪卿推开后窗,看见荆哥撑着伞的浅色身影,在阑珊灯火里,渐渐远去,只剩一片静谧雨声。他脸色沉下来,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刚从账房那里取回的账本,爷交代他仔细看的,隐隐觉得陶荆此行目的何在了。
"秋海堂"不是个小买卖,上下百十口人,鼎盛时,每晚银子进得跟流水一样。生意越好,梁红地越没时间照看账房,底下人偶尔手脚不干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仗着前几年来往多。如今一年淡似一年,他自是要把银子看紧了,后半辈子靠的可就是这些皮肉钱!总不能象裴玉亭当年,差点儿倾家荡产。梁红地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周遭状况格外敏感,陶荆和账房陈管家不清不楚的那个劲儿,让他心里很不安省。他觉着,雪卿在账房上是有点心眼儿的,于是才让他去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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