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形容他们的死。他们全身的骨头都似已成了碎渣。
没有人看见孟东楼出手。他甚至连头也没有回过。但是这两个小二却已经死了。
"怪..怪物!"老板娘惊叫,像看见怪物一样往楼下逃。
"你不能走!"一个声音突然从地上传来。
地上没有人,至少没有能说话的人。只有两个死人和一个绝不可能醒过来的人。
但是说话的却就是这个绝不可能醒过来的人。
袁小蝶揉着太阳穴,从地上爬起来,抱怨说:"老板娘,你这是什么迷药啊?怎么这么不中用?比我以前吃的任何一种都差劲。"
"啊?"老板娘傻了。
她用的本就是最利害的一种迷药。一般人喝一杯,恐怕三天都不会醒。
"你还有没有更厉害的迷药,加进好酒里拿来给我喝。"袁小蝶道。
"你还要....."
"没有迷药的话,毒药也行啊。你有多少我喝多少。反正一定要好酒。"
"天啦!妖怪!"老板娘又要逃跑。
但是袁小蝶已经一把揽过她的腰,把她抱回来往椅子上一放。"我不是妖怪。你也不能走。"
"你..你想..怎么样?"
"这里是你的地方。要走也该我们走。"袁小蝶转头看着孟东楼,"你说是不是,孟前辈?"
孟东楼道:"是。"
(三),
外面夜色如水。满天星辰美如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
袁小蝶没有醉。他的神智和神情都非常清醒。比没有喝酒的人还要清醒。
"原来你没有醉。"孟动楼看着他,忽然说。
袁小蝶道:"我这个人,想醉的时候,一杯白开水也能醉。不想醉的时候,千杯都不会醉。"
"你是故意在这闹事。你知道太子一定会派人来抓你?"
"我要是被官府抓了。他想要玉玺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他一定要在官府之前抓到我才行。"
孟东楼道:"你很聪明,也很大胆。"
"我一向都很聪明大胆。而且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惊才绝艳,天下无敌。喜欢我的女人,从这里排队,可以排到你老家去。"
孟东楼冷笑:"赵总镖头那些人也算是江湖上的厉害人。但是跟你比起来,他们简直就是一群猪。"
袁小蝶道:"猪也有猪的好处。至少不会有我这么多的麻烦。"
"你何必要跟太子做对?何必要介入朝廷的纷争?"
"我本来并不想管这些事。是你们逼得我非管不可。"
"哦?"
"我本来打算把一卷空白名册交给皇上,我的麻烦就可以结束了。两边都不得罪。回去过我自己的自在生活。是你们偏要逼得我活不下去。"
"现在呢?"孟东楼问。
"现在我只有把这件事解决了。我才能没事。"袁小蝶苦笑。
"你想解决我?"孟东楼道。
"没错。"
孟东楼冷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你是江湖前辈,一定不肯先出手。我就不跟你客套了。"袁小蝶一说完,立即就出了手。
他的手才刚动,孟东楼的整个人都已动了。
两个人在漆黑的大街上飞起,招式流转。就像两个鬼魂在飘来飘去。
招式不停地变化。声音却听不见。
他们打得越快,出招越狠,声音就越小。甚至无声。
因为他的力量已经与精神融为一体。好似他们的肉体已经虚空。他们的体能和状态都已伸向颠峰。
招式还未接触,就已经在不停地变换。这种变换甚至已将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也就是没有连不起的招式,只要他想连!
前半场,一直是孟东楼处于上风。但是无论他再怎样加狠招式,他都无法打到袁小蝶。
当然,袁小蝶也一样。
到了后半场。孟东楼的体力渐渐退后。他毕竟已年老。
相反,袁小蝶的状态却越来越好。
他甚至已经忘了招式。也就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随心所至,心到哪里,招就到哪里。
武学中的至高境界本就是--不受任何招式约束,不受任何力量阻碍!无招也是有招!
袁小蝶已窥得门径。
孟东楼突然抽身,一跃之间,人已到了十丈之外。
"你这个年轻人不错,我喜欢。我不想杀你了。"孟东楼道。
"你什么意思?"
"这一场到此为止。"
"为什么?"
"太子不会是你的对手。我也从没有真心投靠太子。"
"可你是他的得力助手。"袁小蝶看着他。
孟东楼道:"那只是因为我想杀人。想杀武林中真正的高手而已。"
袁小蝶道:"我不是高手?你不想杀我?"
"我当然想。但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所以我还会再来找你。"孟东楼说毕,人就像一阵风,消失进夜色中。
袁小蝶突然觉得全身都很累。原来自己也没剩多少体力了。只是当精神控制身体的时候,他就忽略了这一点。
孟东楼就是孟东楼。不出手则已,若是出手,世上恐怕也没几个人当得住他三招。
(四),
"孟东楼这个叛徒!唐纵剑这个废物!"太子听袁小蝶说完,恨恨道。
"你也不能怪他们。"袁小蝶叹气。
太子道:"但是我是不会输的。我是太子,你们谁动得了我?"
袁小蝶,漫点和求死和尚谁都没有说话。因为一个声音已经从屋外传来,冷冷道;
"朕!"
四面的木格子墙壁突然就一起倒了下来。
墙的外面有很多人。满朝文武百官一个也不会少。就跟上朝的时候一样。
正上方的龙椅上坐的正是当今天子。
他们本来也等于是在上朝的。因为这个地方正是紫禁城太和殿。
"皇上?!"
太子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的表情就像是死囚看见了行刑的屠刀。整个人都已绝望得软倒。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太子跌倒在大殿上。
早在他晕迷的时间里,袁小蝶他们已经把他搬到了太和殿。搬到了满朝文武的面前。
现在太子本应该问。但他没有问。或许是他已经想道。也或许是他觉得再问已不重要。
他已难逃一死。他的样子已经像个死人了。
袁小蝶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忽然也觉得很难受。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却偏偏不得不伤害很多人。
求死和尚的眼中也露出悲哀的感情。双手合什,道:"阿弥托佛。"
"九王爷呢?"好像已经死了的太子忽然问,"他就要接替我了,为什么不来看我?"
皇上冷冷道:"他已经回南方去了。他也不想看见你。"
"他不敢看我?"太子道。
袁小蝶摇头,"你真的想知道?"
"说!"太子的声音已经在吼了。"我不想带着凝问去阴间!"
袁小蝶沉默,过了很久他才说:"因为他觉得你不配。像他那样的人,他的眼中看不见你。"
连太子也不看进眼里。什么才看进眼里?江山,社稷,还是剑?
太子的头垂下去。他的生命力也随着他一起沉下去。他的心也已死。
(一),
太和殿还是太和殿。皇帝还是皇帝。无论谁死谁活,这都是不会改变的。
"这次你立了大功。袁小蝶,你想要朕怎么赏你啊?"
"不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只要说,朕一定赏给你。"皇上笑眯着眼睛,问:"想不想弄个官当当?"
"不了。我还是无事一身轻的好。"袁小蝶笑道。
"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做官真是太可惜了。"皇上一脸可惜的表情。
"我哪比得上皇上聪明呀?原来皇上根本没有中毒啊。"
皇上冷笑:"江山很大,皇帝却只有一个。世上想行刺朕的人何止千万。朕不能不防着所有的人。王英跟了朕二十多年,朕从来也没有信任过他。早就派人在暗中监视他。"
袁小蝶叹了口气:"皇上真是英明伟大正确无敌啊。不过皇上,你真的从来没有相信过什么人?"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背叛人。"皇上冷笑。
"哪种人?"
"死人。"
"那九王爷呢?"袁小蝶很想知道皇上是不是也从未相信过九王爷。
"朕是父亲。朕的一切都是留给他的。你理解做父亲的人吗?"
袁小蝶不语。
"当年吕不韦被秦始皇赐死的时候,说的最后几句话是什么,你知道吗?"皇上看着袁小蝶。
袁小蝶还是不语。他就是知道,也不敢说。
"他说:赢政,你若到今天还不杀我,你就不是我吕不韦的儿子!你一定要比我更狠,六亲不认,你才能完成君临天下的霸业。我只是你的铺路石。"皇上看着袁小蝶,道:"倘若这次谋反的是九王爷,朕说不定还会很高兴。只可惜--"
"只可惜,九王爷好像对朝廷的事没有兴趣。"袁小蝶接了他的话。
他并不能理解那位老古人吕不韦和这个皇上这样的人。简直难以想像。要不亲身遇见,他绝不会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但是他绝对相信父爱的伟大。除了太子以外。
"可是太子也是你的......"
"你知道朕有多少儿女吗?"
袁小蝶摇头。
"儿子十九个,女儿十三个。"皇上叹了口,"你要是也有这么多儿女,你会不会每一个都爱?"
"我明白了。"袁小蝶点头。
一个人的爱是有限的。当子女已经太多的时候,亲情也会淡如冷水。
其中能独享到爱的,必定是一个绝世独立,好像天生就受到诸神诸魔的祝福的人。
但是,这个人一定会幸福吗?
"所以,那天的事,袁小蝶你不要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只不过,皇上你那天装得实在太像了。我还以为--"
"那天真的是朕装的。就算没有你那个朋友突然出现,朕也绝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真的!"
有时候,一个人越是反复强调"绝对"呀,"真的"呀,这个人心里就越是有鬼。
袁小蝶心里有点毛毛的。"皇上,没有事的话我想告退了。"
"好。你走吧。"
袁小蝶刚走到门口,皇上又叫道:"袁小蝶,你真的不要什么赏赐?"
(二),
袁小蝶一走出来,就看见闻飘雨立在院子里,对着一盆菊花。
"你来了。"
"我在等你。"闻飘雨回头看他。
"有事吗?"
"皇上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那天的事是假的。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假的?"闻飘雨冷笑,"你相信?"
"难道还是真的不成?"袁小蝶看着他。
"皇上中毒是假的。当时你中毒却是真的。"闻飘雨冷冷地。
袁小蝶突然想起那天是被闻飘雨抱出皇宫的。那张脸一下子红了。还好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中的是什么毒呀?"袁小蝶转了话题。
"百花散。"闻飘雨说的好像有点不情愿。
"百花散是什么毒?"
闻飘雨斜了他一眼,不说话。倒是转身走人了。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只说一半?"袁小蝶抱怨着,从后面跟上去。
一层层的宫楼玉宇从他们身后退去。一阵清风吹来,干燥寒冷,却带着点菊花的香气。
他们已走出皇宫。
傍晚的阳光洒下一片金黄,比最耀眼的黄金更醉人。
闻飘雨忽然叹了一口气。
"好好的。为什么要叹气?"袁小蝶站在他的身后。
"我只是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闻飘雨淡淡地。
"夕阳始终是要近黄昏的。又有什么可感叹的?"
"你该走了。"
"走?走哪去?"
"那是你的事。"
"那你呢?"袁小蝶看着他。
"我也要走。回南京。"
"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
"你,你是不是应该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袁小蝶看着他。
"我没话跟你说。"闻飘雨的脸上没有表情。
"没话?"袁小蝶睁大眼睛,"你那天晚上不是说喜欢我吗?"
"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闻飘雨冷冷地。
袁小蝶就算没给他气死,恐怕也只剩半条命了。还好,他天生脾气好。命也大。什么气都气不死他。
他瞪了闻飘雨半天,忽然笑了起来。"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承认就行了。"
"你承认?"闻飘雨有一点吃惊。
"你,你觉得我们...合得来吗?"袁小蝶想了半天,才问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
"你就不能说合得来吗?"袁小蝶瞪着他,他觉得这个人好笨。但是他倒没发现,他自己也没好多少。
"我不想骗人。"闻飘雨淡淡地。
"骗我?"
"偏你和我。"闻飘雨看着他,"你觉得我们合得来?"
袁小蝶闭上了嘴。他也不知道他们合不合得来。
"没有发生过的事,我不会轻易下结论。"闻飘雨道。
越少下结论的人,他们的结论往往越正确。因为他们的人是理性的。
这类人不会轻易对人下承诺。但是他们若是对你承诺了一件事,就一定会尽全力去做。
"那,我们试试好了。"袁小蝶想了一会,叹了口气,说。
"怎么试?"
"把你的手给我。"
闻飘雨伸出右手。
袁小蝶把一串碗豆大的果核手链套在他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
"据说保姻缘的。我们一人戴一只,就算是在谈恋爱啦。"
"观音也管姻缘?"闻飘雨看着果核上雕着的观音像,挑起眉,问。
"观音不是也有老公吗?"
"是谁?"
"是一个修桥的。"
......
(三),
"这样就算在谈恋爱?"两个人走在大街上。闻飘雨忽然问了一句。
"好像还差了一点。"袁小蝶想了想,回答。
"哪一点?"
"我平时泡女人,至少都要亲她们一口的。"
"亲一口,她们就算被你泡到?"
"当然。"
闻飘雨冷笑。
"你笑什么?"袁小蝶瞪着他。
"我在想你的脸为什么没有肿。"
"我的脸为什么要肿?"
"那些女人为什么没有一人给你几耳光。"闻飘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讥笑之意。
"那是因为他的脸皮比墙还厚,比铁还硬,打耳光不行的。"一帮子人忽然走了过来。
一帮子人当然就是指那一帮子。也就是漫点花,晴空一鹤,求死和尚,石头道人,白字书生。
"原来你们在这里?"袁小蝶看着他们。
"我们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晴空一鹤笑道。
"那你想不想在茅房里?"袁小蝶眨眨眼睛,问他。
"我不想。只有你才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