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逆天而行————阿舞

弘啸听罢，面无表情沉思了良久，这才缓缓道："承蒙令千金厚爱，不过，婚姻大事向来要由我皇阿玛作主，此番既然皇上已经将令千金指婚给了诚郡王，此事便万无转圜余地，我也爱莫能助呀，除非......"
"除非怎样？"恒明哲听得事有转机，忙打起精神，急问道："还盼十三爷明示！"
弘啸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凭什么要让他来为弘远的亲事操心，还真是笑话，阿九不愿意嫁给弘远，他还想放鞭炮庆祝呢，这会子却不得不想什么劳什子的主意帮着他另寻福晋！
无奈之下，弘啸便随口道："难道恒大人府中除了九姑娘便没有别的女儿可嫁了么？"
"老臣膝下只得两女，大女儿是十年前就已经出嫁了，其余七个皆是儿子。"恒尚书暗自叹了口气，若非如此，这个最小的女儿也不会被他和福晋宠溺的如此无法无天，这会子倒是想再凭空变个适龄的女儿出来，却哪里能够！
弘啸幽凝晶亮的眸子动若流水，转眼间已是转过了数个念头，迟疑了片刻还是道："恒大人，我倒是有个法子......"

移花接木

入夜。

新月如勾，高悬在如墨的天空，淡淡迷蒙的光晕环绕着它，缓缓在厚厚的彩云中穿行。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色泽浑厚沉静得就如同这院中人的心境。
洁净得一尘不染的青色卵石铺满整个院子，在夜里闪着一层润泽流动的薄光，绿茵茵的苔藓蜿蜒石缝中，在淡淡的月色下，分外的深邃清幽。花埔的一侧竖着几块形状奇特而优美的太湖山石，浓烈的石榴花香和各色清寒的花午阵阵袭来，弥散在院子清凉的空气里，涤洗得弘啸一腔浊气全无。
"十三爷，你找我？"身后传来何亦霏的声气，弘啸应了一声便回来头来，只见她穿了一身蜜合色对襟儿湖绸平褂，上头还极考究的镶着金线百合花滚边儿，在月光下珍珠般光洁的心型脸蛋粉白红润，浓长睫毛下含水似的一双凤眼的，挺直圆润的鼻，鲜艳欲滴的唇，真个是韶颜皓齿形容袅娜。不由得叹道："堂主这一旗装打扮起来活脱脱便是一满洲姑奶奶。"
"这是蓝儿的手巧，将她的一身衣裳改了给我，贴身的很。"何亦霏脸上淡淡一笑，照着满洲的规矩施一礼，又问道："十三爷，你瞧我这两日学得如何？"
弘啸脸上浮起笑意，温言道："堂主冰雪聪明之人，竟是比我想像的学得还要快，蓝儿直在我面前夸赞你呢。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愿意嫁给我哥？"
何亦霏垂下眼帘，遮住了她那黑水晶般晶莹透亮的眸子，悠悠的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到十三爷你对十一爷娶福晋的事儿苦闷不已，直觉告诉我，这样或许会帮到你。难道你误以为我是喜欢他？"
"呃，我不是......"弘啸脸色一瞬间大为窘迫，忙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之色，佯装平静唇角却微微有些抽搐，沉默良久才忍不住便道："亦霏，你这样子做，会误了你终身的幸福......此时若想反悔，还来得及！"
"我不会后悔。"何亦霏轻轻抬眸，皓洁的月色沉淀在她的眼底，似乎有层薄薄的雾气升腾起来，遮住了她瞬间流动的眼神，轻声道："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已过够了，没有了帮主，江湖于我而言，再无意义。如今，我只望能从此将前尘往事通通忘却， 只求过上那淡泊宁静的日子，以远宽怀。也许，这才是我的宿命。"
弘啸静静的望向何亦霏，月光如水，她身旁的女墙爬满了牵牛何首乌藤，垂下的深绿色藤枝上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和她轻纱般的裙袂一起在微风中起伏轻颤。不知为什么，弘啸总觉得，何亦霏，好似心中有着什么秘密，让他有些个琢磨不透。
沉默了片刻，弘啸便接着道："我已经和恒明哲恒尚书谈妥，你的身份便是恒尚书从远房表亲那儿过继来的女儿，我三日前已经写信给简郡王，让内务府帮你改了旗籍。即日起你便是阿九的姐姐，待回了恒府，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在大婚前了解恒家的事儿，到时候进了宫，凭你的聪颖再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只是要切记，琳贵妃是恒家人的亲戚，有些事怕是瞒不过她的眼睛，除非正经大日子不得不去请安，其余时候你一步也不要踏进储秀宫。"
何亦霏突然皱了皱眉道："哎呀，不好，棣亲王是见过我的，只怕会认出我来。"说罢，便将曾囚在棣亲王府的事儿和弘啸说了一遍。
"这个无妨。"弘啸略想了一想，便道："你那时打扮和现在全然不同，就记得些，隔了这么些个日子，印象一定也早已模糊不清了，再者说了，棣亲王断断然不会将你同那时的钦犯想到一处儿去。你便放心吧，就有什么事儿，我和弘远一定能护你周全。"
突然，何亦霏听到太湖山石后头有些微的响动，轻喝一声道："谁？谁在后面？给我出来！"
"十三爷，亦霏姐姐，是我。"雪白的太湖山石后头先是露出了小麦麦那圆圆的脑袋和亮晶晶的眼睛，随后，阿九也微红着脸从山石后头踱了出来，喃喃道："原来十三爷和何姐姐在这儿说什么体几话儿哪，我和小麦麦出来散步。"
"我们的话可说完了，"何亦霏含笑道："我可要先走了，你们俩有什么话儿慢慢聊吧，放心，我保证没人会躲在后头偷听。"说罢对着阿九微微一笑，径自去了。
"阿九，这次我可帮了你的大忙，你拿什么谢我？"说罢，弘啸顺手采了一朵淡紫的小花插在麦麦的发际，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一定是你这小丫头拉着你家小主在石头后面偷听我说话，对不？"
"我和小姐正大光明的来找十三哥哥说话，干嘛偷偷摸摸的呢。"麦麦嘻嘻一笑，"不过是凑巧走到山石后头罢了。"
"这回可真是多谢十三爷。"阿九剪水秋瞳略略含羞盈盈向弘啸望去，正不知该如何答谢，一眼瞧见一支通身碧绿的玉笛斜斜横在弘啸的腰际，宛然一笑道："原来十三爷也喜爱吹笛么，我自小也学过一些，如此月夜，不如就让我为十三爷吹奏一曲当作谢礼，如何？"说罢含着笑，一双纤纤玉手便缓缓向弘啸伸了过去。
弘啸脸上虽仍挂着一贯清风明月般的笑容，身子却不着痕迹的悄退了一步，淡淡的道："阿九姑娘，这支笛是别人送给我的。"虽未明口回绝，但言下之意已然很是明了。
带着一丝尴尬，阿九伸到一半的手黯然收了回来，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十三爷，你是不是心里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支玉笛......是不是就是她送给你的？"
"是呀！"弘啸毫不掩饰的坦然而答，脸上挂着纯净的笑，那双光华流溢的眼睛更是连皓洁的月也比不上，一想起弘远，十三的脸上眼中便充盈着恬静的温暖。低下头，弘啸修长的指尖轻抚着细腻光滑的玉笛，缓缓道："这支笛子，是他在我九岁生日那天送的，这些年，我没有让第二个人碰过，所以......"
阿九的神情瞬间凝滞，弘啸的话每一字都好似一根锋利的针，直刺进她心底最深处，轻轻地，却见了血。半晌才回过神来的阿九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酸楚道："啊......原来十三爷和她是青梅竹马，想必她......一定才貌双全......"
才貌双全......弘啸脑中突然浮起弘远整日介调鹰弄狗时的画面，那时的他不是和其他的阿哥就是和一帮子相熟的贵族子弟们骑着马风云一般呼啸而去，傍晚时分便神气洋洋的回来，身后跟着的侍卫们的马上总是挂着数不清的猎物，那时的他便如同哪吒般傲睨万物，俊朗英武......
想到此处，弘啸忍不住卟哧一笑道："也罢，勉强算他才貌双全吧，虽然他的性子过于倔强，字也写得实在难看，缺点很多，但是对我......实在很好。"
阿九冥思苦想将京城王孙贵族家的女子想了个遍，暗自羡慕那位能够从小就认识弘啸，还在他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地位的女孩子，不由得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低声道："十三爷既是与她如此情投意和，想必婚期已近了吧？"
弘啸一怔，眼中的光彩一瞬失色，喃喃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命中注定我们不得不和别的人成亲......"
"这是为什么？"阿九惊讶万分，然而心底却生出一丝欣喜，好似被火烧焦的小草，因有细雨的滋润重又长出了一片嫩叶。轻声问道："你不是郡王爷么，怎么和你心爱的人都不能在一起呢？"
弘啸一双眸子重又变得深邃凝幽，良久，才沉声道："阿九，在这世上有些事是你无法明白的，纵使帝王，也有不得以的时候，何况于我。"
如勾的弯月晶莹通透，照得庭院如清水一般，弘啸的身影萧萧立于清冷洁白的月色中，温润宁和的轮廓凭添了几分伤神之态，让阿九心中莫名一痛，忍不住道："十三爷，你娶了我吧，我会待你如她一般的好！"
一语既出，阿九娇羞的微垂臻首，清爽的微风穿花过树而来，柔柔地掠过两人的身旁，吹拂的她发际的一支玛瑙如意钗上的珍珠流苏颤颤而动，愈发的楚楚动人。
弘啸凝神瞧着眼前这位大胆向她吐露心声的女孩子，眸中流光滑溢着一丝怜惜，手不自觉的抬起，在即将抚上她的鬓发的时候却又硬生生的忍住收了回来，轻叹了一口气道："阿九，你这个傻丫头，何必如此？若嫁给我只会误了你的终生幸福，你知道么？！"
"我......我是认真的！"阿九垂着头轻咬着红唇，手中的一方丝帕已是被绞得不成样子，半晌，才抬眸向弘啸瞧去，低声道："十三爷，就算......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心甘情愿的跟了你......只盼你莫要嫌弃......"
弘啸盯着她的眸子，那是一双很清很纯的眼睛，就像一潭清泉似的清澈，至此，弘啸也不得不佩服阿九，毕竟是成吉思汗的后代，虽是娇弱的女子也有着如此的真诚和勇气。
一种原本潜藏极深的感受从弘啸心里莫名地翻腾起来，两人一时都无话，园中一片万籁俱寂，只有微风拂过花树，簌簌轻响。
沉默良久，弘啸还是开口拒绝，"阿九，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然而你我有缘无份，我真的不想伤害到你，你明白吗？"
"十三爷的心我明白，但难道阿九的心，十三爷就不能明白吗？"阿九凄然一笑，低低的道："若阿九这辈子注定了情断爱伤，那么，请上天怜我，让我能够在你身旁。"说罢，垂着头，带着麦麦转身黯然离去。
身后，传来弘啸暗哑的声音，"阿九，如果我大婚，我的福晋......一定是你......"
这便是承诺么？阿九没有回头，笑得满面水光，黑暗淹没了一切，这样的夜，月光如水，最终一切沉寂下来，静谧无声。

循循善诱

二个多月的时间内，大清皇室已是连接不断的办了四位阿哥的婚事，喜庆的色彩沿未褪去，转眼又到了新晋封为诚郡王的十一阿哥弘远的大婚之日，新娘便是户部尚书恒明哲的女儿亦霏格格。
此刻的何亦霏被数十个侍女簇拥着戴上珠丝累凤冠，穿上金丝绣鸾的大红嫁衣，身形倩纤，气度雍容华贵，全然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谁还能瞧得出她何亦霏曾位列江湖第一大派的三堂主。
在恒家的这两个月，因她先前救过阿九，这回又是代阿九出嫁，是以恒尚书及福晋科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无二，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让自小失去双亲的亦霏心底最深处被温柔触动......
望着江天水月铜镜中自己那如花般的容颜，亦霏唇角泛起一丝苦笑，眼中渐渐的笼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直到外头鼓乐声大作，夹杂着震天的炮竹声才使她回过神来。
"福晋，吉时已到！"一位喜娘满面笑容的捧过一个摆满水果的盘子，恒福晋亲手挑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递到何亦霏的手中，柔声道："亦霏啊，你的身份不同，这一去处处都要自个儿留心，这个苹果你可要拿稳了，可以保佑你一生平安。"
"多谢额娘。"亦霏接过苹果随即由喜娘和侍女们搀扶着进了花轿，回头望见福晋眼中盈盈的泪光，心中忍不住一阵抽搐。偷偷掀起轿子的帷帘，亦霏遥望着紫禁城那重叠如山峦的殿宇飞檐，金黄色的琉璃华瓦在夕阳余辉下映出粼粼如耀目的光波，直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那就是......紫禁城......何亦霏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中的苹果，由于太过用力，纤细的关节显出苍白的颜色。这手中的苹果，真的能保佑她在宫里头的平安么......缓缓垂下轿帘，夕阳的影子，带着淡淡的血红，就这样一缕一缕被阻挡在喜轿之外。

天音阁。

繁复的仪式过后，弘远终于得空和从马陵裕赶来参加他婚宴的弘啸说一会儿话。弘远小心翼翼的觑着弘啸的脸色，十三却笑得云淡风轻，迎上前道："哥，今儿好歹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又好些天没见着面儿了，你怎么一整天都对我摆着那张臭脸！"
"十三，不要在这种时候还要拿我开玩笑！"弘远有些着恼，闷声道："你明明知道......"
"我自然知道！"弘啸收了笑瞟了弘远一眼，可怜弘远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嫁过来的亦霏格格便是何堂主，想到这儿，弘啸悠然道："哥，我见过阿九的这位姐姐，长得可真是国色天香呢。"
弘远一把将弘啸扯到屋角的大自鸣钟旁边，咬着牙道："十三，你个小样儿......"
"哥，你先去看新娘子吧。"弘啸脸上神色突然变得高深莫测，略一迟疑便拉过弘远的耳朵，附在他耳际轻声道："晚上我等你过来，咱俩秉烛夜谈。"说罢，唤过小艾儿一众待女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呆瓜新郎簇拥进了洞房。
洞房内，新娘子凤冠上蒙着红色丝帕正十分矜持的坐在硬木雕花床的床沿上，一角的紫铜鎏金大鼎兽口中徐徐散出淡薄飘渺的轻烟，袅袅不散。案几上一双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上插着一对描金的小儿臂粗的大红喜烛，高高的火焰顾自燃烧着，热烈夺目又悄无声息，不时有滚热的烛泪缓缓淌过，在烛杆上缓缓凝结如一双绛脂珊瑚。
小艾儿将通天落地的鲛丝帷幔垂放下来，又在榻前的猊金龙纹香炉中撒上一把息香，这才率众侍女悄然退了出去。
弘远傻傻的坐在新娘的身边，心儿还在为着弘啸刚才的那句话卟嗵卟嗵直跳，该想个什么法子用个什么理由新婚之夜就开溜呢......十一皱着眉苦思半晌不得其果，不由得闷闷地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在哪儿唉声叹气的？"原本安安静静坐在身边的新娘突然开口说起话来，弘远唬了一跳，腾得站起身来，好奇怪，这声音......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难道是......
弘远忙伸出手掀去新娘头上的丝帕，待看清新娘的容貌，不由得目瞪口呆的愣在当场，任由绣金红帕从他自个儿的指尖悄然滑落。模糊的烛光下，何亦霏的容颜宁若止水。
"啊......亦霏格格怎么......会是你！"弘远这一惊非同小可，手指着新娘吃吃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就叫做何亦霏么？"亦霏黛眉轻挑，看着弘远呆呆怔怔的模样，不由得唇角含着一丝戏谑，淡淡的问道："原来十三爷都没有告诉你么？"
弘远倒吸一口气，连连低呼道："十三......这小子是怎么办到的？他居然没有都和我提上只字片语！你们瞒得我好紧啊！"说得忘形，弘远踏上一步手便欲往何亦霏肩上搭去。
何亦霏眼明手快，手腕一翻扣住了弘远的脉门，双眼一瞪，冷哼道："弘远，别怪我没早提醒你，若敢轻薄于我，你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