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传说————路玛门[下]

"其实你并不恨他，不是么？你只是恨自己，你觉得洛郡王的死是你的过错，你很自责，所以你惩罚自己，不允许自己幸福，是不是？"
"没有的事，我做什么要恨自己。吃菜，吃菜。"
"保卿，不管你怎么说，怎么想，你确实不应该恨自己。你别再这样为难自己了。这件事情里，唯一没有错的人就是你。至于桓熙么，你哪天觉得惩罚够了，就停止罢，你应该知道他有多难受。"
我没吭声，也没了胃口。
我不知道。宇墨毕竟是因我而死，我自责有什么不对？谁对谁错，我早就不想管了。再说，宇墨人都已经不在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说他不好？
刘程云如今也不知道怎么了，岁数大了越发的迂，许久不见面，连顿团圆饭都不让我吃得安生。
晚上我留他住下来，他不肯，坚持一定要回去。我无所谓的耸耸肩，送他出门。
走到村口，刘程云拉拉我的头发，轻声道："保卿，桓熙真的不大好。你应该去看看他。"
我摇头。"我不会去的。"
刘程云有些惊讶，道："你真的恨他？我绝不相信。"
刘程云睁大眼睛的表情可爱极了。我轻笑起来，缓缓道："不是，我早就不恨他了。程云啊，跟你说实话罢，我身体很不好，现在真的没剩多少日子好活，所以不愿意让他看见我再惹起伤心来。都这么久了，何苦再去揭开他的旧伤。他心里若没了我，我去找他也没什么意思。他若心里还有我，那长痛不如短痛，比起眼睁睁看着我死，还不如就让他记恨着我，这样他心里还稍微好受些。更何况，我自己也没办法，再来一次生离......死别。"
分明是很感伤的话，可是说起来却并没有怎么觉得难受。这些话，自己早在心里说过几千万遍了，熟悉到了已然没有感觉的地步。
刘程云摇头。
"你去看看他。你应该去看看他。他不好。很不好。"
我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回去罢，路上当心。"
怎么不好？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我心里还是惦记着他的罢，竟觉得有点慌慌地担心，一颗心砰砰直跳，震得肋骨疼。回去之后我赶紧收拾了一下行李，匆忙赶回了九楚。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遥遥远远地就看见山庄的大门上竟挂着白色的挽布。我心里一晃，三步并作两步疾奔过去。我没命地往里跑，眼里看见的全是一色的素白，耳边听到的全是哀哀的哭声，我顾不得想，一路跑到碧华阁，碧华阁大门敞开着，大堂里悬着一块刺眼的白布，上边写着个更刺眼的黑字：奠。两边的挽联在风里慢慢摆着，隐隐看见白布后面深棕色的棺木，静静摆在地上。
再后来我不记得了。
反正最后是一阵要命的心口绞疼，我勉强睁开眼睛，我在我自己的小屋里，我自己的硬木板床上。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竟然哭到泪水浸湿了枕头。
我想，我还是回去一趟罢。

第五十三章
其实我不大想看见他，所以打算先去九楚城里转转，打听一下消息。保不准就是刘程云骗我回去，我可不能傻不拉叽地见坑就跳。
我本来还在想，我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太多了。事实证明，我不是想太多，而是还没想全。
我出门之前要是翻翻老黄历就会知道，老祖宗都已经明白地告诉我了，今日不宜出行。
九楚的街市还是一样的繁华，我站在街边略停了一停，想要不要先找家饭馆吃点东西，赶了一天路，也挺累的。
身后小巷子里，两个女人在聊天，抱怨教书先生。
"哎呀，他婶，我也知道我家阿皮有错，可小孩哪有不犯错的，先生再怎么着，也不该下狠劲抽打不是，你是不知道啊，那小手心肿的......这么老高。"
另一个女人声音清亮，高声道："谁说不是呢！我说那先生也太过分，也不能就因为你家阿皮长得丑脑子笨就这么待他啊！这先生太不是东西！"
别说这声音熟到不能再熟，一听这话我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正好和她对上眼。我一怔，她一愣，我拔腿就跑，她拔腿就追。
沿着九楚交错纵横的胡同小巷跑了不知道有多久，我瞧瞧背后没人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扶着墙吐气。过了一会儿抬头一看，应微双手叉腰，横眉竖眼地站在我面前。
"你跑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哎。不宜出行。
应微模样没怎么变，打扮却变了很多。身上的粗布衣裳一看就不是山庄的东西，头发也挽了起来，已然是个妇人。也是，所以刚才那人才叫她"他婶儿"。
"应微，"我讪讪笑着，"你成亲了？"
"啊，是。去年的事了。"应微面上一红，说道。
"你相公他......挺好的罢？"
"他？"应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比你还不如。"
"啊？"我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嘿嘿干笑了几声，道，"应微啊，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是么？"应微喜滋滋地捋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我还说我老了呢。"
"......你一点都没变，真的。"
"公子你是今天才回来的？回来就不走了？"应微打量着我的小包袱。
"说到这个么，"我抓抓耳朵，放低了声音，"你要是碰到碧华山庄的人，千万别说我来了九楚，我这次来就是想悄悄看看，不打算惊动他们，我......"
"悄悄看看？你不知道我们......"应微顿了一顿，继续责问，"......他们都多想你？"
"反正我不打算见他们，你千万别......"
我话还没说完，应微拔腿就朝着山庄方向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庄主！管家！温公子回来啦！！"
好出色的体力，真令我汗颜。
事到如今我想躲也没得躲了，缩头乌龟当着人面是不能做的。我硬着头皮，慢慢踱去山庄。
远远地。看见山庄门口站着两个人，桓熙作势要走，程云拉着他的胳膊在说什么。我努力挤出一脸笑，慢慢走过去。
走到跟前站定，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他。
桓熙怔怔地看了我半天，不确定地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袖子，却瞬间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去，抿抿唇，冷冷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我就回来看看。"我心慌意乱，拼命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压着声音的颤抖，胡乱回答着。
"嗯，也好。住两天，就回去罢。"
"桓......"
"刘管家，你替我招待下。我有点事要出去。失陪。"
程云到底没拉住他，桓熙甩手便走了。九楚的街道上，他慢慢走远。
"程云，他好像不大想见到我。"我自嘲地笑着。
"没有。他只是有点惊慌。"
"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有的事，进庄说话罢，别站在这儿。"
嗯，他这么走了也好，我真的没想好怎么面对他，要跟他说些什么。
我以为我走了那么多年，碧华山庄一定变了很多，待真的到了，才发现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似乎一点也没变过。
桓熙没多久就转回来了，晚饭三个人一起吃，恍惚地又觉得回到了最开心的那段日子。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三个人的沉默。
刘程云有教养得很，"食不言，寝不语"，本来就不怎么多话；桓熙一向话不多；以前都是我上蹿下跳张牙舞爪胡说八道，现在我不说话，三个人加起来，也是一声不吭。
我忽然有点难受。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就这样每天默默地耗着。
煎熬般的一顿饭终于吃完了。我依旧坐在座位上，不发一言。
过了很久，桓熙缓缓开口，沉声道："你晚上住这里？想住哪儿？"
我抬头看他灯光底下明亮的眼睛，脸不由自主就红了，舌头打着结巴："我我我，住以前的院子罢......没关系，哪儿方便，都成......"
刘程云笑笑，道："方便，你的院子还和以前一样，每天都有人打扫的。"
我正要答话，桓熙忽然起身，大步就往外走，迈步出门的时候忽然停下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淡淡道："你今晚住碧华阁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有些茫然，一时不确定刘程云是不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五十四章
其实我知道为什么桓熙不愿意让我住以前的院子，因为宇墨的坟墓在那里，他怕我看到再惹起伤心来。其实他是多虑了。有些事情已经渗入骨血，不是不看见不听见就能够忘记的。
宇墨从来就不曾离开过，他一直在我心里，一直和我在一起。没办法跟别人解释，也不想解释。
所以不管他怎么说，我还是先去我以前的院子转了一圈。像以前一样搬了小凳在树底下里坐了一会儿，一时觉得自己醒着，一时觉得已经睡着了，默到大半夜，才慢悠悠地走去碧华阁。
我躺在东厢房床上，翻来翻去。桓熙在西厢房。
从前桓熙总是住在这里，碧华阁东厢房更舒服一些。我还以为我走了之后他会搬回来。
软榻锦席，比我的硬板小破床好了不知道多少。那张小破床，我是一沾就睡，因为睡了就可以见到桓熙。可是我现在睡不着。因为桓熙，桓熙他，离我这般的近。
也许不见还好。从来不晓得，原来见了面还会更加思念。也许我就不该来。来了，就控制不住要做出傻事情。我太想他。
我梦游似的披衣起来，去敲他的门。
"谁？"
"是我。"
门很快开了，估计他也还没睡着。
"有事么？"面无表情，也不惊讶。
"和你一起睡。"我笑笑。
我绕过他，直接走进房间，熟门熟路爬上床。我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根本来不及想，腿脚自己就走了过来。
一点都没变，我和他一起度过无数个夜晚的房间，一点点都没有变。
桓熙也跟进来，欲言又止，挨着床边慢慢躺倒，又把身子往外挪了一挪。
我心头一下子紧了起来。曾经肌肤相亲，肢体相缠，如今只不过是共一枕席，便尴尬至此。
他还是像白天一样，看也不看我，闭上眼睛，呼吸平稳，面无表情。
我看着他，就觉得心里头空着一块，凉凉的，有些疼。翻身背对他，饶是那样也还是躲不掉，逃不开，包围着我的都是他身上的气息，一瞬间难过得沧海桑田。
过了很久，翻回去看他，他已经睡着了。瞧那侧脸，怎么瘦成这样。细长的眼角，竟也有了浅浅的纹。
看了一会儿，眼眶发热，心里跟什么勒着似的，直疼。我靠过去，犹豫再三，心里反复挣扎了无数次，还是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角。
桓熙慢慢睁开眼睛，淡淡道："你还是喜欢这样。老是这样也不腻。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早就知道。"
我愣了一愣，心里使劲一抽。他语气如此平静。我想都不敢想的那些过去，还以为有一天他说起来，也会心酸得很。
我躺回去，看着帐顶，轻声道："当时就那么走了，是我对不住你。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没怪过你。你没有错，全是我的错。"他还是淡淡。
"桓熙，你要怨我，不想理我，我也不怪你。以前我总是......"
"我没有怨你。以前的事，都过去那么久，早就忘记了，不记得了。你也别老想着了。"他打断我，缓缓道。
"也......没有多久罢，那能就不记得？"这话让我如何甘心。
"都是过去的事，不记得了。睡觉罢。"语调依旧一平如水。
我实在是......受不了他这种淡淡的口气！以前那些事，让我痛断肝肠的那些事，他都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如今......真的要形同陌路？
说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不甘心！
他可以怪我，可以恨我，他怎么能不在乎，他怎么能不记得。
心里油煎一样，又怒又疼，火气窜上来，一刻耐不住一刻。
你不记得是么？我就是要你记得，我一定要你记得。
我翻身爬起来，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俯下头要吻他。
他推开我，握住我的手腕，淡淡问道："做什么？"
"我走之后，你有没有想我？"泪水已经在眼睛里打转。
他安稳平和地看着我："开始，是挺想的，久了就忘了，哪能老是想着。"
我眼前有些模糊，但还是努力去看他的眼睛，他眼神波纹不泛，平静得很，认真得很。
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的呢？g
梦里他分明，分明说的是，很想你，很想你，很喜欢你，保卿。
他分明说的是，很想你，很喜欢你。他分明......
我气急了，什么也顾不得。另一只手扬起来，狠狠抽了他一耳光。自己眼泪却先掉下来。
"你胡说！你没有很想我？我来了，你就没有，就没有觉得有一点点高兴？"
他不再说话，却还是淡然平静，握着我的手腕的手，抖都没抖一下。
"一点都没有，是么？忘了我很久了？早就看开了？"
我恨到咬牙切齿。我心里疼成那样，他早就不记得了。
原来以为，他看淡了，忘了我，我应该觉得很开心。现在才知道，我真是错得够离谱。温保卿从来都没有那么善良大度，只是个又软弱又自私的小人。
可怎么能怪我软弱，怎么能怪我自私，独自一个人忍疼的滋味，实在太难受。
我用力拧腕子，从他手里抽出手来，又使劲抽了他一耳光，他依然没反应，也不躲。
我更气，掰着他的脸拼命吻他，他紧闭着眼，合着牙关，根本不理我。
我扯开他的衣裳，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唇齿间似有血腥味道，他都还是没反应。
我放开他，心里头绝望到哭也哭不出了。咬咬牙，拉下他的裤子。
你怎能如此漠视，怎能如此淡然。
我那么痛，我那么想你。
是不是......太下贱？我苦笑着摇摇头，终于还是埋头下去。
"你......"桓熙猛地一抖，蜷着身子坐起来。
我抬头看他，你终于不再平静了。好得很。
"老实别动。"
按住他，再次埋头下去，他挣扎，我坚持。
桓熙忍无可忍，再一次提着我的胳膊把我拎起来，我抬眼看他。
"真的不舒服么？"我强笑着问他，"一点都不舒服？不是罢？你真不老实。"
"你别这样！你这样......有意思么。"他把我甩到一边。
我笑着摇头，飞快爬起来，抽出手来把他推倒在床上。
整个儿伏到他身上，吻了一下他的唇，腿慢慢蹭着他的腿，轻声道："那不管，今天听我的，一定得听我的。要不然，就死给你看。我是说真的，死给你看。"
桓熙眼睛瞬间放大了一些，随即又慢慢闭上了，别过头去。
瞧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害你，我只是想你快活，晓得么。
唇齿舌尖挑逗着他，手上忙着一件件脱光衣裳。
瞧着也差不多了，我跪立起来，稍微往后身涂了点唾液，手撑着床板，慢慢把腰沉下去。

第五十五章

桓熙身子一抽，陡然睁开双眼，惊呼道："你做什么！"
我没精神理他。很久未经鱼水之欢的身子忽然被刺入，那个感觉，简单地说就是：疼，非常疼，疼得让我甚至有些后悔。我只得把头向后仰着，咬紧牙关忍着眼泪。
"你别这样，你、你快下来，要受伤的......你要打就打么......做什么要这样......你......疼，你......我......"桓熙急得满头冒汗，左右挣扎，伸手拉我，但可能是怕弄疼我，不敢动作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