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京平不用说,他的欲望急切得隐藏不住,而钟鸿钧现在虽然还是维持着大局的人,但也不能说他没有私心,至少,钟泓是他的儿子,而又是他先于一步把钟泓暗中叫了回来,又是他默许了钟泓将钟沁拉拢过去。这些,钟旻都一清二楚,只不过没有必要说出来。
钟京平的嘴张了张,仿佛想对他说什么,但又碍于旁边的钟鸿钧在场,终究也只是欲言又止,但钟旻没什么兴趣在此时和这个三叔有什么牵扯,失败便是失败了,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充其量只能再耍些小手段,而他十分了解钟泓的为人,是断然不会再容手下败将出手的。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在这一点上,他和钟泓观点出奇的一致。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先回去吧,老爷子有专门的看护照料着,有什么事情我会随时通知你们的。"
钟鸿钧叹了口气道。
钟旻颔首,不再多说,抬脚便走。
"阿旻,"钟鸿钧在身后叫住他。"五天后有个家族会议,你也得出席。"
只是何其模糊的一句,钟鸿钧并没有细说,钟旻唇角一勾,自然也不会去多问。"我知道了。"
转过拐角,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脚步踏在上面,显得悠远而空洞。
迎面走来一个人。
两人相隔一米左右的距离时,钟旻站定,那人也停住了脚步。
"你回来了。"
那人温儒地笑着,镜片下的双眸却折射毫无感情的银光。
钟旻也笑了,正如他一贯的飞扬中带了点矜傲,目光在对方的审视下不减半分锐利。
"我回来了。"
房子的光线有点黯淡,家具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尘也看得出已经多日没有打扫,但此刻坐在沙发上的人似乎没有去在意这些。
陆知处按下那个小小的按钮。
微弱的红光亮起,显示一段影象开始播放。
当屏幕上的图象映入眼帘时,他抿紧了唇。
40
这是一个停车场,而摄像头大约是从高处的角度往下拍的,屏幕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是半夜一点多。
除了有点昏暗,画面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不妥。镜头从左至右缓缓移动,将寂静且空旷的枯燥画面一一扫入。将近五分钟之后,镜头转向一部黑色的车子,透过玻璃,赫然映入两具躯体在车内拥吻的情景。
明显是男性的两人,身体修长而富有韧性地交叠在一起,即使没有声音,也能从那种若明若暗的光线和似有似无的炽热中感受到暧昧的氛围。
镜头转动极慢,所以在那个画面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钟,其间在下面的那个人冷不防仰起头,眯起眼微微喘息,俯身埋在他颈间的另一人此时也抬起头,隐约笑了一下,两人的容貌在那一瞬间清清楚楚地被收入镜头。
陆知处和钟旻。
这样一盘带子在手,对钟泓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由于从钟泓手上接过东西那一刻已有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所以现在他几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看完这盘带子。
从镜头中的事物可以看出这不是刻意录下的,因为那样的角度分明是被公共场所常用的监视器摄下的,但钟泓能够拿到手,也算极有本事了。
他想做什么?如果想借以威胁钟旻自动退出钟氏总裁的角逐,为什么不直接将带子给钟旻而要拿给他呢?
路边随处可见的那种简陋潮湿的旅馆里,陆知处独自一人,静静地看着显示已经放映完毕而变得一片空白的小屏幕,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阴影。
"你回来干什么呢?"
医院里,狭路相逢的两人彼此对望,诡谲的对话才刚刚开始。
"乖乖地待在荣华不是挺好么,还是说上次受的教训还不够?"钟泓微微一笑,只是笑容已没有了与陆知处见面时的清儒,不变的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
钟旻意外地没有恼怒,"上次我输了,这次还可以回来。"
"哦?"钟泓挑高了眉,依旧笑着。"那这次再输的话,就没有这种好运了,上次如果不是老爷子保了你,或者你今天连站在这里跟我说话都做不到了。"
钟泓一直认为,在家族的所有人中,能称得上他对手的,只有钟旻一个。所以当他听到原本被踢回内地的钟旻在荣华取得的成绩又拿下钟氏20%控股权时,不仅仅是重新有了那种危机感,更重要的,是激起自己骨子里棋逢敌手的兴奋。
毕竟,一场棋如果赢得太容易也就没有意思了。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钟旻也笑,气势丝毫不弱。"我回来,不是为了输的。"
"好气魄!"钟泓轻轻击掌,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诡笑。"你知道我刚才遇到了谁吗?"
虽然是问局,也料到了对方不会回答,所以他只略略顿了一下。"是你的得力助手,陆律师。"
本想瞧瞧他陡然变色的表情,即使那么一瞬间也好,谁知这个堂弟连眉毛也不跳一下,神色兀自平静,令人摸不透底下心思,倒让钟泓颇为遗憾地吐了口气。"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我们谈了些什么?"
"钟泓,"钟旻开口,半带讥讽,"你好象总认为你能把人心都捏在手里把玩?"
"你说对了,人心是最多变的。"钟泓笑了起来,"而你也总是学不乖,不然上次也不会被老爷子撵到荣华去收拾烂摊子了。"
"一盘棋没有下完,谁也不会知道结果。"
"你说得不错,那我就等着你走下一个子了,又或者,"钟泓好整以暇笑得愉悦,"你不知从何下起,那就换我出手了。"
钟旻还未来得及回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钟鸿钧朝他们匆匆走来,只见他脸上忧急交加,早已失去了平日的沉稳。
这两人站在那里的身影陡然闯入视线,他也愣了一下,随即沉声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老爷子的病情又恶化了!"
两人闻言,不约而同地一震。
"不是已经有好转了吗?"钟泓轻轻蹙眉。
"老人家的身体反反复复,哪能说得清楚!"钟鸿钧眉头深皱,看得出他此刻的心情也是十万火急。"阿泓,阿旻,你们先去病房门口等着,医生正在对老爷子急救,你们三叔也在那里。"他说罢抬脚欲走。
"父亲,那你去哪?"
"去把你们小姑找来,老爷子刚才想见她,又联络不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对了,阿旻,你也把映水叫回来吧,平时老爷子最疼的就是她了。"
钟鸿钧说的每一句话竟像是在交代每个人都赶来见老人最后一面,但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个细节。
若说钟氏组是一片树林,那么钟老爷子就是那棵最大的参天大树,万一大树轰然而倒,树林是否能成树林,还是就此变成一盘散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最好还是能维持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而只要老爷子还活着一天,这种现状也仿佛就不会被打破。
钟旻颔首。"我知道了。"
看着钟鸿钧远去的背影,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将方才的对话继续下去。
一旦钟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都需要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才能着手做好准备。
而这,就是钟氏家族的生存法则,无关亲情。
两人回到病房门口,那里面正忙成一团,而钟京平不停地走来走去,颇为烦躁。
"三叔。"出声的是钟泓,此刻他脸上完全是对亲人病情的担忧。"老爷子怎么样了?"
钟京平一见是他,脸色刹时青红交加,半晌才慢吞吞地道:"医生正在做急救。"
"怎么不做手术?"
"老爷子前两天才刚动过手术,身体怎么承受得了?"钟京平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和愤恨,想骂又不敢骂,只得避开钟泓的视线撇头望向他处。
钟泓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讥讽的嘲笑,随即消逝不见。
钟旻没有理会两人的暗潮汹涌,他走至拐角处少人的地方,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喂,你好,我是钟映水。"
"映水,是我。"
"二哥?"
"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巴黎,怎么了,二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你这阵子暂时不要回来了,电话也换了。"
那边明显一愣。"二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和知处说的话一模一样!"
这回轮到钟旻微愕了片刻,"他也说了一样的话?"
"嗯,他也让我最近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暂时不要回去,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从方才医院门口两人分手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陆知处了,除了从钟泓口中知道他们曾经会过面之外,钟旻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
钟旻沉吟着要不要告诉她实情。"老爷子情况不太妙,现在正在急救。"
"什么!爷爷他......"钟映水娇呼了一声,"那你们为什么还不让我回去!"
钟旻沉声道:"难道陆没有跟你说,你现在回来,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只会使情况更加混乱而已吗?"原因就在于钟映水所拥有的钟氏股份是众人争夺的焦点,钟老爷子有言在先,股份归属于她将来结婚的对象,也就是说现在谁能主宰钟映水的婚姻,谁就等于掌握了那5%的控制权。
"可是爷爷......"她的声音小了下来,也变得很犹豫。
"如果老爷子没事,你日后回来再见也不迟,如果他万一不行,现在即便你赶了回来,也无法见到最后一面了。"
他的话说得有点无情,却也只是道出事实。
"我......爷爷他情况真的很不好吗?"
钟旻抿唇,"他的意志向来很顽强。"
言下之意,他不认为老爷子这一次会捱不过去。
"......我知道了。"良久的沉默之后,钟映水终于开口道。
虽然从未参与过家族事务,但并不代表她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正如钟旻所说,此时此刻已由不得她感情用事,自己的加入只会为局面徒增混乱而已,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轻轻叹息一声,"爷爷身边现在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吧,二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不能释怀么?"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了。"钟旻打断了她,显然不想多说。
钟映水暗叹,却也无可奈何,"好,你保重,还有,对知处好一点。"
钟旻因为她的最后一句话而愣了半秒。"你......"
"别忘了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若不是心挂亲人安危,她的声音也许会更显得轻快一些,但此刻听来并无怨怼。"站在旁人的立场,假若你们是真心的,那么前面的困难也许会很多。"
"我知道。"静默片刻,钟旻淡淡地作了回答,却也间接回答了他的假设。
"二哥你不要表现得这么酷好不好,如果不是我用情不深,现在就改想方设法地破坏你们了,"钟映水又想叹气了,"他真的很出色,所以二哥,请你认真地对待。"
心底升起浅浅暖意,钟旻唇边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即使语气依旧淡然。"我很认真。"
"那就好,帮我照顾好爷爷,等你们的事情一了,我立刻就赶回去。"钟映水这样说,可她自己也不敢肯定这场家族纷争要到何时才会结束。
收了电话,回到病房门口,便恰好看见医生从里面出来,神色明显是极度紧张过后的疲惫。
"我父亲怎么样了?"钟京平迫不及待地上前,只差没揪着对方的衣领诘问。现在最关心老爷子病情的人只怕是他了,因为老人一旦去世,他也就意味着一无所有。
"钟老先生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需要好好休息,不能进去打扰他。"
三人闻言,脸上都有着程度不同的放松,孰真孰假,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钟泓望向钟旻,状若随口地问了一句:"映水什么时候回来?"
"找不到她。"钟旻淡淡回道,神色未变。
41
正当钟鸿钧为遍寻不获钟沁而心急如焚时,此刻她却正和另外一个人坐在一间茶艺馆的包厢内密谈。
"有什么事你就快点说吧,我的时间很宝贵。"雍雅的面容很沉静,但那涂满丹蔻的手指却不时拨着旁边的垫子,泄露了她内心的不耐和焦躁。
陆知处打量够了对方,这才缓缓浅笑,不疾不徐:"我无意浪费钟夫人的时间,只不过今天要说的事情对你来说很重要。"
钟沁的丈夫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去世,年轻守寡的她没有选择再嫁,却不时传出她和某某名流的桃色韵事,夫家没有给她留下多少遗产,钟沁今天的地位完全是靠自己的心计和野心得来的,但她有一个缺点,就是挥霍极巨,又喜欢流连世界各大赌场,往往一出手就是几十上百万,即使有再多的金钱也不足以应付她的挥霍,这也是她对钟氏大权归属谁家念念不忘的原因。自己没有希望坐上那个位子,那么至少也要尽最大可能多捞些好处。
听到陆知处的话,钟沁高高扬起细眉。"哦?说来听听。"
陆知处微微一笑,对她不以为然的脸色视而不见。"我知道钟夫人这次准备将赌注压在钟泓身上,但你有没有听过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
钟氏家族最大的弱点就是每个人之间互不信任,彼此勾心斗角恨不得将对手狠狠踩在脚下方才甘心,这其实也是很多豪门世家的特点。而陆知处现在正是希望利用这些人的心理来达到目的,即便像这样最简单的挑拨,对于人心也足以掀起洪涛巨浪。
钟旻在刀光剑影之间游走时,他则需要在台面下为他尽可能地铲除障碍。
钟沁冷笑一声:"你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个而已?我怎么会不了解我那个侄子的性格,只不过这种事情无非是互相利用,我不在乎当那只走狗,只要能得到足够的好处。"
陆知处一笑:"听说钟泓曾许诺为你付清你在赌场的巨额赌债,还有保证将来在钟氏一个董事的位子,所以你才答应帮他,这就是交换的条件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钟沁喜欢游走于世界各大赌场早已不是一个秘密,她并不担心被抖搂出来。
"钟泓能为你还清赌债,难道也能为你摆平赌债之外的麻烦吗?"
钟沁终于脸色一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钟夫人在赌场和别人发生争执结下梁子,事后才知道对方来头不小,还有黑道背景,不是吗?"
钟沁一开始漫不经心甚至不耐烦的神情终于绷紧,她面若寒霜,"为了钟旻,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但那又如何,你想借此来要挟我?"
对方一急,自己就不必急了。陆知处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拿起茶杯轻吹了吹,小啜一口,再慢慢放下。"钟夫人说错了,我不想要挟你,只是想告诉你,钟泓无法为你解决的麻烦,钟旻却可以替你解决。"
"不可能!"钟沁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反驳。
"别忘了,"陆知处提醒她,"钟旻的母亲是陈家的人。"
陈家的现任老大,就是他上次在别墅见到的陈江,而陈家在黑道上的势力,就如同钟家在商界的影响。
见她霎时无语,陆知处续道:"除了为你解决那桩麻烦,我们同样可以提供给你足够的金钱让你后半生无忧,甚至,你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公司。"
钟沁狐疑,"你的意思是?"
他微微一笑,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在百慕大登记注册的一个离岸公司,里面有相当于钟氏目前五分之一资产的资金,只要你愿意,它就是你的了,相信以钟夫人的商才,不必我再多作解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