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缘————一世芳华

难道小方的命运真的已无法改变？世上真的已没有一个人能改变这命运？难道他们就只能接受这种结果？
黎明还未来临。
朱宁还醉得很深，他几乎从来没有这样醉过，这样完完全全地醉酒。
那几个二流子本来是想抢他的钱，也有点想打他主意的意思。可是他们刚走到没人的街口，就被一个人杀得干干净净。
那个人穿一身夜色般深沉的黑衣，表情冷漠而残酷，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辆黑色的马车静静地停在无人的街口。没有车夫，因为这辆车没有要赶走的打算。
司南风司总管抱着朱宁上了马车。
朱宁已经睡着了，但是眼角的眼泪却一直没有流干。
他轻轻把朱宁放在扑开的锦被上，正要抽出手，朱宁却像突然惊醒般抱住他的脖子。
"不要走！方有铮......"朱宁紧紧地抱着他，哭了起来，"你侮辱了我，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我恨你，我恨死你......"
司南风的手已握紧，眼角也开始跳动。
他到宁王府做总管已经有三年了。这三年他一直陪在朱宁身边，为他做任何事，为他杀任何人。
可是朱宁不是他的。朱宁甚至从来都没有把他看在眼里过。
看着一个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人，变成了别人的，他心中既嫉妒，又愤怒。
朱宁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似乎又在梦中回到了那个被小方拥抱的夜晚。
司南风的眼神更冷，忽然伸手拉开他的腰带。
衣襟滑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胸膛上点点的红印，在昏黄的灯光下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司南风觉得自己心中已有一团火烧了起来，既是欲火，也是妒火。
他忽然压在他胸膛上，热烈地亲吻他。
朱宁的呼吸更加急促，双颊更加红润。口中已溢出呻吟。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滴落，他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有铮！"
司南风慢慢地停下，慢慢地撑起身子，慢慢地凝视着他。
他的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悲伤。
他缓患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眼中只看得见不爱你的人，却看不见爱你的人？"
第六章，不是结局的结局。
阳光照在开满荷花的湘江上，也照在小方的身上。
温暖而金黄的阳光，仿佛已能将这个世界全部照亮，仿佛已能将光明带给任何一个人。
可是它仍然照不进小方的心。小方的心里只有冰冷和黑暗。
又是两天。时间就像指缝间的流水。
没有人可以抓住时间。纵然是神也不能违背天地法则，生死伦回。否则，神也将不再是神。
小方的生命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天。
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滋味，他不是第一次尝。可是无论多少次，他都绝不可能承受得很轻松。
他要走。
他在深夜中醒来，看着睡在自己身旁的美丽而温柔的妻子。他静静地看了很久，他知道这已是他最后一次看着她。
然后他悄悄地走出客栈，没有再回头。
长夜未尽，外面却已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我早就知道你会走的。"伍荣斜靠在一根木柱上，手中提着一瓶酒，叹道。
小方无语。
"因为你就是这种人。你不想死在颜容的面前，甚至也不想死在任何人的面前。"
小方没有否认。
伍荣又问："你这次又准备死到哪里去？"
"死到我的坟，也是你的坟的地方。"小方的目光似乎在看着他，也似乎已看到了那个他们曾在深夜中一起挖掘的坟坑。
伍荣一仰头，灌了自己几大口酒后，把酒瓶扔给了小方。
小方也没有说话，接过来就喝。喝得每一口都比他还大。
伍荣看着他喝，忽然又叹道："你就算要走，也应该跟颜容说一声。"
"我不必说。"他看着伍荣，"我知道你一定会替我跟她说的。我还知道，你一定会替我照顾她的。"
伍荣没有解释。他知道小方在置疑他和颜容之间的关系。但他并不在意。
他和颜容之间既然清清白白，又何必在意别人的怀疑？
他说："我可以代你照顾她。但是你一定要记住，颜容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小方的眼中又湿润了。他握紧伍荣的手，只说了句："颜容拜拖你了。"就大步向前走去。
他知道伍荣还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走远，但是他没有再回头。
壮士赴死，一去不还。
他并不知道前方在哪里。哪里都并不重要。他只是一直往前走。
他走进了一家开早店的酒摊，很破很烂的酒摊。但是这家的酒却很不错，而且不贵。
他以前曾在这个摊上喝过两次酒，而且还打赏了店家二两银子。所以这次，远远地店家就在招呼他了。
"方公子来喝酒，里面坐。"他又转身对他老婆喊："老婆子，快拿最好的酒出来！"
他老婆的年龄并大，人长得倒也还行。夫妻两沽酒为生，虽然清苦，却也过得很安宁。
小方忽然在想，如果哪一天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也去卖酒为生......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没有那一天。
这时候时间还很早，黎明才刚刚升起。但是酒摊上已经有了两个客人。除了小方，还有一个穿黑衣，一脸冷漠表情的人。
对酒摊来说，这是个好兆头。今天的生意一定不错。
对小方来说，这也不是件坏事。在死之前，能多看见几个人也是好的。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那个黑衣人已经向他走过来了。
"方有铮。"
"你认识我？"小方看着他。
"我也不想认识你，但是我却非认识不可。"
"哦？"
黑衣人冷漠的脸上浮上了一丝微笑，道："你可以请我坐下来喝杯酒吗？"
小方笑道："你如果坐下来，我难道还能赶你走？"
黑衣人坐下来，道："我是宁王府的总管，我姓司，叫司南风。"
小方道："我听过你的名字。"
黑衣人淡淡地"哦？"了一声。
小方道："听说你本来是个江湖游侠，纵横天下。后来却甘愿进了宁王府去当一条走狗。"
黑衣人并不生气，神色毫无变化。
小方又笑道："不过，我看你并不像一条走狗。你当然不是为了王府的荣华富贵才出卖自己的。"
司南风的脸上竟露出感激的神色，道："谢谢。"
"谢什么？为什么要谢我？"
司南风道："如果不是你已要死了，我一定会交你这个朋友。"
"你知道我要死了？"
"是的。"
小方苦笑道："看来人要死了还真是不好。连朋友都交不上了。"
司南风道："对于要死的人来说，有没有朋友又有多少差别？"
小方道："有很大差别。"
"哦？"
"真正的朋友，就算已经死了，还是会被生者记在心中。每当想起这些朋友，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有想干一杯的冲动。"小方又看着他，"如果你有这种朋友，你的生活也会愉快很多。"
司南风沉默。过了一会，他才说："你的确有与众不同的地方，难怪有个人会这么喜欢你。"
"谁？"小方好像来了兴趣，"是谁喜欢我？"
司南风道："小王爷。"
小方的脸立刻沉下来，冷冷道："他只不过是喜欢看我痛苦罢了。你为什么会认为他喜欢我？"
司南风没有回答。他已该变主意，不再提小王爷的事。
"萍水相逢，我们也算有缘。我敬你一杯。"司南风亲手为他倒了一杯酒。
小方看着这杯碧青色的醇酒，忽然笑了，大笑。
司南风皱眉："你笑什么？"
小方道："我笑你太着急。"
司南风的脸沉下，道："我着急什么？"
小方端起这杯酒，一偏手倒在地上。
"哧"的一声，一股白烟冒着白泡升上来。这杯酒中竟然下过剧毒！
司南风的脸更沉。
小方回头去看店家时，他和他老婆都已经不见人了。
"你叫他们走了？"小方问。
司南风淡淡道："两个人带着五百两银子走的。"
小方忍不住道："明天之前我一定会毒发而死的，你怎么连一天都等不及？"
司南风道："我不是等不及。我只不过是要你死在我的手里。"
他们会在这里相遇，当然不是真的萍水相逢。而是他本来就是在这里等着要小方的命的。
小方问："我跟你有仇？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在你的手里？"
司南风的一只手已握紧，指节已发白。他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因为你对不起一个人。你该死！非死不可！"
"可"字还未落尽，他宽大的黑衣已一抖，一片银光就如暴雨般射出。
小方一把掀起桌面，只听"轰"的一声响，桌板竟然已被射成了碎片！暗器穿桌，又全部钉在黄土的地面上。
小方已经错步纵开，越过一排酒桌，掠入林中。
司南风毫不放松，跟着掠入树林，叫道："方有铮，你为什么要跑？你不是敢拼命吗？为什么不跟我拼命？"
小方道："我跟你又没有仇，我为什么要跟你拼命？"
司南风的手握紧，又道："你至少也应该问我，你做错了什么事。伤害了什么人。"
于是，小方停下来，问他："我做了什么错事？要你来杀我？"
司南风冷笑道："你知道自己做的错事又怎么样？"
小方道："如果我真的错了，真的该死。你杀我，我绝不还手，也绝不逃。"
"好！"司南风道，"你做的错事，就是到现在还活着！"
小方不解："我活着也算错事？"
"不错。像你这样的人，早就应该死的！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小方苦笑道："我活着到底是碍着谁了？"
司南风道："只要你活着，就会有四个人因为你而痛苦。"
"哦？"
"其中两个就是你的女人和你的好朋友。"
"他们？"小方皱眉。
司南风道："你的女人也是你的好朋友的爱人。伍荣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你应该明白，他心里是什么滋味。你如果真的够朋友，你为什么不早点死？为什么还要活到现在？"
小方沉默。
他的手已经在发抖。司南风说的话虽然冷酷，虽然难听，却是真话，实话。再没有人比他自己心里更明白，更清楚。
很久，他才又问："还有两个人是谁？"
司南风道："一个是小王爷，一个就是我。"
小方吃惊地看着他："小王爷和你？"
司南风沉默。
小方道："你当年会进宁王府，难道就是为了......"
司南风的眼中又充满了嫉妒和怨恨。他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你做了一件最不可饶恕的事。你强暴了小王爷，却又把他甩了。"
小方道："你喜欢他？"
司南风咬住牙，慢慢地点了点头。
小方道："既然我甩了他，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司南风霍然抬头，盯着他的脸，恨恨道："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你！不管你怎么对他，只要你还活着，他就绝不会死心。所以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小方道：‘杀了我之后呢？"
司南风道："我会全心全意地爱他。"
小方仍在沉默，又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吐出口气，说："好。你杀了我吧。"
司南风立即抢进几步，右手挥出。挥出时手中已多了柄明晃晃的钢刀。
他出手如电，一刀刺向小方的咽喉。
小方一动也不动，连神情都已漠然。竟然还闭上眼睛，把喉咙向前仰出来。
刀已经刺到了他喉咙上的皮肤，寒气已透入咽喉。却突然有一道寒光像流星般飞了过来。"叮"的一声，穿透刀锋，扎进了近旁的一棵大树上，入木竟有七寸！
竟是柄短剑，-柄剑锋奇窄，精光四射的短剑。
能以剑锋刺穿刀锋，再扎入树心七寸，什么人有这个本事？
小方没有。司南风也没有。有的人只有一个。
这个人现在已来了，就站在他们的面前，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
"小王爷。"司南风在后退。
他本不应该后退的。他的勇气和决心，却在见到他心上的人的时候，再也拿不出来。
小王爷却没有看他。
"为什么？"他在看着小方："为什么不还手？"
小方道："因为我高兴。"
小王爷怒道："你高兴就什么事都可以做了？"
小方道："我高兴我还可以强暴你，再把你甩一次。"
"啪"的一声，小王爷给了他一个耳掴子。
小方脸色不变，还笑道："打的我真舒服。再打一巴掌试试。"
小王爷气得脸色都变了："你...你无耻！"
小方道："我本来就无耻。"
说完，他一转身，就向前走，再也不看这两个人。
"站住!"小王爷在他后面喊，"你给我站住，方有铮！"
小方没有站住。
"你真的想死吗？你真的不想活了吗？如果我可以让你活下去呢？"
小方突然站住，回头，"你说什么？"
小王爷咬着嘴唇，道："我可以救你的命。可以让你活下去，还可以让你比这世上很多人都活得好。"
小方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泪水。
他并不是真的无耻。他只是不想再跟小王爷纠缠。一直到刚才司南风告诉他，他才记起自己好像的确是对小王爷做过什么事。
如果他真的做过，那他就真的该死。
他只希望小王爷能对他死心。不过看样子，小王爷这样的人，不管小方走到天涯海角，他也会追来的。就算小方不理他，他也还是会在他出事的时候来救他。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救你的命。"小王爷看着他。
小方问："你有什么条件？"
小王爷道："我要你跟我走。只要跟我在一起，你就能活着，活得很好。"
小方冷笑："跟你在一起，我宁愿去死。"
他转身就走，这一次是再不肯回头的了。
他听见小王爷的声音在对他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宁愿死都不想再看见我？你难道真的这么绝情？你难道真的不是人？"
他没有回答，没有回头。
他的心也已如死了一般。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对我。我为什么还要来救你？为什么还不放开你？"小王爷的眼泪已落下来。
他在问自己。虽然他明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给他答案。
为什么？谁能知道为什么？
世间这一个"情"字，本来就不是玩艺，却又不能不是玩艺。这不是答案，却也是答案了。
小方已经走远了，小王爷又突然奔跑着追上去，拦在他的前面。
"你还想怎么样？"小方冷冷地看着他。
小王爷忽然握起他的手，把一颗纯白色，大如龙眼的珠子放在他的手心，捏他的手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