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夜色飘香————夜色飘香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这话分对谁说，放在我们品学兼优的学生干部王东阳同学身上，似乎就有那么点儿......不对路子。

"这钱包是你捡的？"
昏暗的侦讯室里其实一点也不昏暗，只不过墙上脏兮兮的，包铁皮的木头门破破烂烂的，桌子椅子连带茶杯茶壶甚至对面一脸狐疑状的警察大哥都像是上世纪中叶的产物。
窗户大敞着，阳光柔柔的照进来，连似有似无的风都是暖暖的，在这样一个为了午睡而存在的和煦下午，我们的主角--王东阳同学正坐在街道派出所的侦讯室里，哆哆嗦嗦一身冷汗地录着口供。
"我问你话呢，这钱包真是你捡的？哪捡的？"警察大哥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微笑。
哼哼，小子毛还没长齐呢就敢跟我斗，瞧那哆嗦的，桌子上的茶水都快让他晃洒出来了。
怕了吗？怕了吧！
"真、真的，真、真、真是我捡的，就、就在我们学、学校门口、口......"
"放屁！"
警察大哥啪得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吓的王东阳一下从椅子上跌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眼的惊恐，浑身抖如筛糠。
警察大哥暗自得意，假模假式地起身过去要把王东阳扶起来，语重心长地说：
"小同学，你肯定是第一次偷对不对？既然没经验就别学人家老手还想浑水摸鱼，以为把钱拿走了钱包交到警察局就能撇开关系了？你这叫自投罗网你懂不？你这种孩子我见的多了，就属你最沉不住气，你说还用我审吗？你这脸上都写了‘小偷'俩字了。"
王东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脑门。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警察大哥把王东阳拽起来，慢条斯理地走到门口打开门，外面一个警察小声跟他嘀咕了两句就转身走了。警察大哥再次迈着方步回到破桌子跟前，两手撑着桌沿向前倾身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东阳。
王东阳吓得嘴唇都有点儿发青了。
"小同学，失主我们刚找到了。你要是老实交代，再给人家好好道个歉，兴许人家也就不追究了。看你初犯，我也能高太贵手算你个‘扒窃未遂'，怎么样？"说着说着忽然眉毛一拧："说！剩下的钱你藏哪了！"
王东阳上下牙直打架，看着近在咫尺的大脸，藏蓝色的警服，凶器一般的警棍，还有那带着枪套的真家伙......王东阳心说：我怎么还没晕啊我。晕啊晕啊快晕啊！晕了兴许能好受点儿......
正在这时，门口又有人敲门，警察大哥没好气的走过去开门。还是刚刚来的那个警察，又跟他咬了两下耳朵，警察大哥陡然脸色一变，疑惑地看向王东阳。后者的脑袋已经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什么？失主说钱包里一分钱没少？还说什么谁捡到的一定要好好谢谢他？拾金不昧？'
难道这钱包真是这小子捡的？
警察大哥正觉得纳闷呢，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势如破竹气势逼人，警察大哥下意识的一摸警棍，有人要劫囚？！脚步声过后只听咣当一声，侦讯室的铁皮大木门彻底报废。
"局长？！"
"爸爸！！"
来者看见自己儿子缩在椅子上那股可怜劲儿，当时火儿就上来了。
狠狠地一拍桌子："你个小王八蛋瞎折腾什么？这是你折腾的地方吗！啊？捡个钱包能捡到侦讯室这狗屁地方来？你偷？我借你仨胆儿！"破桌子也报废了。
老子骂儿子，那是气势磅礴顺理成章。可这到底骂谁呢......
王东阳心里委屈，心话说我没说是我偷的啊，都这警察在这自己推理呢，里面根本没我什么事儿啊。
王局长看着儿子直泛红的眼圈，又看看旁边目瞪口呆的警察大哥，长长地叹了口气。
作孽啊！
警察大哥突然一个机灵，醒过闷儿来了，赶紧赔笑："哎！我说怎么刚看他有点儿眼熟呢，原来是局长大人的公子啊。那什么，误会！都
是误会啊！这不就是他捡了一个钱包嘛，您看这最近所里头忙，办公室没地方，就带他来这儿了，没别的，就想写点儿先进材料啊，您看他这
是拾金不昧啊，这种优良品质一定要好好宣传啊您说是不是......"
还没等警察大哥墨迹完，王局长回头瞪了他一眼，上前一把拉起儿子："走！回家去！少给我在这丢人现眼！"
得，您慢走！警察大哥擦了把汗，上衣都湿透了，这得亏还没定案呢，这要定了案明儿还不就得直接回家喝西北风去。

"阳阳回来啦，赶紧去把手洗了，饭这就得。"王妈妈看见自己儿子顿时眉开眼笑，然而看见他身后那个拉着个老脸的王局长时笑模样立马就没了，多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转身进厨房端菜去了。王局看着在厨房忙活的老婆，心里这个难受。

王妈妈知道，儿子跟他爸见了面就一个字--掐。
不过这过程的实施是单方面的：一个掐一个被掐。虽然不是真动手，但骂也受不了啊，从小到大，阳阳除了那个毛病以外哪次让咱失望了，什么时候惹咱生气了，一见面就骂他小王八蛋，也不知道这是哪个老王八的蛋。
王爸爸也委屈，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么一条，从小对儿子高标准严要求，就是想他长大了有出息，能给自己接班。这毛病要搁别人身上那根本不算个毛病，可谁让他是我儿子啊，堂堂公安局局长的儿子，竟然见了警服就发憷！哎......这叫什么事儿啊！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爸爸摆出一副慈父的样子，猛给他儿子夹菜，夹的王东阳浑身不舒服。
"阳阳啊，今儿的事儿是爸爸不对，爸不该骂你。"
王东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抬起头看看他爸，又看看他妈，王妈妈也是一脸惊愕。
今天什么日子！？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王爸爸干咳了一声：那什么，吃菜吃菜，看我干嘛？看我能看饱了啊！
王东阳刚拿起饭碗，王爸爸又开口了："儿子啊，你看你今年就高中毕业了，我听你们老师说你功课什么的都不错，本来想让你报个重点大学。不过啊，你看爸这眼看就老了，我当年就是个红卫兵出身，没念过什么书，这当兵的人要是没上过警校那可就太可惜了你说是不是......"
王爸爸一边夹菜一边偷偷分析着王东阳的表情变化，然后故作镇静继续说："所以啊，爸想给你报个警校你看......"
哗啦！f
王爸爸话还没说完王东阳手里的碗和筷子就掉桌子上了。
王东阳盯着他爸的眼睛，那小眼神儿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眼泪在眼眶里直转圈......
他爸心里戈登一下，差点没心疼的背过气去。
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套不着......那什么，扯远了。
总之，他就觉得王东阳这是病，看见穿警服带大壳帽的就哆嗦，连门口保安他都绕着人家走，就这样以后怎么当警察怎么当公安局长啊！所以这猛药不得不下，儿子！爸这是为你好啊！
王爸爸心里惊涛骇浪眼神波澜荡漾满脸痛心疾首状，王东阳低着头猛扒饭。
王东阳小同学从来也不敢违抗他爸爸的任何决定，所以早就在心里跟自己说，既然跑不掉躲不了，还是吃饭实在......
王爸爸看着儿子欣慰地一点头：好儿子！就这么定了！吃饭！

第02章

所谓"上天注定"这四个字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你以为老天爷隔三差五打瞌睡，人家可时时刻刻都看得真真儿的，大巴掌那么一拍，什么人什么命，谁都跑不了。
王东阳虽说心里委屈，可父命难违，父命那就是天命，受着吧。不过很多年以后，王东阳真是打心眼里感谢他爹感谢老天爷感谢当时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命运"，谁把他踢进警校回炉的？这脚踢的太他妈明智了！
后话暂且不提，王东阳也没预知能力，所以咱还是跟他一块先受着吧。

王东阳自打确定了他爸要把他塞进警校这档事儿不是玩笑话开始，就有点神经衰弱的迹象。
虽然他实在是觉得进警校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但他还是没胆儿跟老爷子唱反调。
那天晚上他就失眠了，颠来倒去在床上烙饼，这眼睛是越睁越大，脑子里一团糨糊：你说自己怎么就得了这么个怪病呢？怕什么不好怕警察，摸着良心想想，他王东阳活了18年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除了有几次帮哥们打架不小心把对方打进了医院，不过后来钱也赔了礼也赔了，这应该不算什么罪大恶极吧。
王东阳皱着眉头积极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
可要说这警察只要是脱了那身皮自己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了。以前他老爸的同事没少往家里跑，便装来的，他也该说说该笑笑；警服来的，就一溜烟藏进自己屋里装不在家。
原来他在意的还就只是那身衣服，这是不是精神病啊......王东阳突然觉得前途渺茫。
哎......除了叹气还是叹气，赶上一个当局长的爸爸，一辈子都得跟警察打交道，就算不是精神病也早晚被祸害成神经病不可。
王东阳觉得老天爷真不够意思，这不拿人开涮呢么，不带这么玩的啊！
他愤怒地冲着房顶竖起了中指。
高三的课业是紧张的，紧张到王东阳连失眠的功夫都没有，恨不得一天做完一本参考书，复习资料堆了满满一桌子。
要说王东阳在学校可真是个好学生。学习拔尖儿又是干部，带人谦和出身又好，一米八几的个头又长得帅，整个一"全能选手"，上帝的宠儿啊。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家一点都不以局长公子自居，跟那些个平民子弟们有说有笑打成一片，这受欢迎的程度就更别提了。
对，因为是上帝的宠儿，所以老天爷不待见......
其实王东阳巴不得自己跟警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甚至偷偷希望自己是某江洋大盗的孩子，是在一次不可避免的变故之后被好心的王局长收留并且抚养成人的--如果这话让王爸爸听见了的话，王东阳又得被他轮着笤帚疙瘩满院子追了。
虽说王东阳这孩子性格好，为人又仗义，可是他知道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有人请教他问题他绝对会耐心仔细地一一解答，帮兄弟出头打架也毫不含糊，可如果考试的时候想跟他混个小抄，那是绝对没可能的事儿。
您说这样的学生老师能不喜欢吗？那简直是"爱不释手"啊！这么一个绝对有可能考进市重点大学的学生，老师们自然是个个摩拳擦掌全力以赴，倾尽所能地给王东阳送参考书。
所以一天做一本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小王同学别提多委屈了，复习得再充分考得再好也是白搭，自己还是注定得上警校。想跟老师说吧，还怕伤了那些辛勤栽培他的同志们的阶级感情，而且更主要的是，让他从自己嘴里说出‘我要上警校'这句话，简直是一种精神虐待......
所以王东阳咬了咬牙，忍了！
其实这样玩儿命复习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他顾不上失眠了，每天睡得跟死猪一样。他把自己毫无希望的未来抛在脑后，每天就是做题看书吃饭睡觉上厕所，生活充实而且麻木。
日月如梭真是一点儿都不假，高三的岁月更是如子弹一般"嗖"地就过去了。
第二天就要高考了，可是头天晚上王东阳睡得很不安稳，这些日子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他做梦了，而且还是噩梦。
他梦见了小时候的一件事，这件事其实他是没有临场记忆的，情节都是从他爸爸嘴里听来后整理拼凑而成的，然而这会儿，他在梦中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王东阳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曾经被绑架过，那时候王爸爸还还是刑警队的王队长，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当王东阳被绑架了之后他爹一点没慌，马上组织警力准备营救！
王东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灯光微弱的小屋子里，身子底下是一张破了吧唧的席子。几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上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六岁的王东阳小小的，从席子上爬起来一时间还搞不清楚状况，那边几个正在说话的人发现他醒过来了，就问他饿不饿，王东阳点点头。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干嘛的，他只知道自己肚子饿了想吃饭。
那些人虽然是绑匪，当并没想着要伤害他，似乎是打算用他交换一个刚被王队长抓到的同伙。他们给了王东阳水和食物，叫他乖乖吃。
没过多久，他爸爸和几名刑警队员就赶到了，他们成功的逮捕了绑匪，救出了孩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坏人被绳之以法，捆成了粽子丢在一旁，警察叔叔发现还在席子上发呆的王东阳，随即张开双臂敞开怀抱：孩子，不用怕！我们是警察，我们来救你了！快到叔叔这来！
这样的场面虽然俗套，但依旧温馨。
可就是这样一个感人的定格，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跌破眼镜匪夷所思到极点的事情--我们小小的主角王东阳坐在席子上愣了几秒，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滚带爬的跑到几个绑匪身边，死死地抱住其中一个的脖子就不撒手了，冲着门口的警察大喊：你们别过来！你们是坏蛋！呜呜呜救命啊！！！......
满脸笑容的警察叔叔瞬间石化，王队长额头上顿时爆满了青筋，几个绑匪欲哭无泪--哥儿几个，咱是不是绑错了？！
一枕黄粱梦惊魂！
啊啊啊啊啊！！！
王东阳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窜了起来，一身的冷汗。
这梦做的，太他妈吓人了......王东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下床，摸到桌子边儿上灌了一肚子凉白开这才稍微冷静了点儿。
从那时候开始，王爸爸就知道了自己儿子怕警察。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王东阳和王爸爸的阶级斗争正式拉开了序幕。
王东阳开始觉得不是自己小时候不记事儿，而是有些东西似乎忘记了更好，所以王东阳潜意识地从记忆中抹去了这段惨痛的经历。
躺回床上，小王同学经历了高三的最后一次失眠。
而失眠的结果就是他史无前例的低水平发挥，高考分数一落千丈。自己颜面扫地，老师捶胸顿足，同学深表遗憾......只有王爸爸乐开了花--那是，你那成绩就比警校的录取分数线高了一分，你不去警校还能去哪？天意啊！
王东阳看着警校的录取通知书，再次高高举起了右手中指直指天空。
他妈的！去就去，老子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第03章

话是这么说，可真坐上了去警校的长途车，王东阳这肝儿就不由自主地颤上了。
王东阳的目的地位于市郊区的一个小镇上，说是镇，其实也就是个小村子。从家到学校，4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算远也不算近。虽然还未出省，但王东阳也不得不跟其他外地的学生一样--住校。
住校就得有行李，王妈妈疼儿子，吃的用的穿的收拾了几大箱子，还偷偷塞了两包速冻饺子在里面，最后被王东阳皱着眉头扔回了冰箱里。知道的心里明白王东阳这去的是郊区，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的那地方没解放呢，啥都得自己带。
车上没多少人，除了他一个是去警校报到的以外，其他人好像都是去镇里办事的，看来警察这个职业还是没有上班族白领那么吃香。王东阳这一路下来有点儿寂寞，不过好在时间不长，车子从高楼林立的市区开上了有点颠簸的山地，又绕过了一座山，两边就开始出现农田和一片
片矮房，这就进村儿了。
其实王东阳恨不得时间过的慢点再慢点，干脆倒流回去才好呢，最好倒流到他出生之前在老天爷那排队挂号的时候，这样他好盯着点那老爷子捏他的时候手别打滑。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套句时下流行的俗套话儿说：命运的齿轮已经嘎吱嘎吱转上了。
王东阳从车上下来，绕到长途车后面把自己的几大包行李翻出来放到站台上，车子又晃晃哟哟继续上路了。
周围的景色和他熟悉的市区大不相同，虽不至于荒凉萧瑟，但估计也属于地理课上说的那种"小于等于10人/平方公里"的地段。好在警校离车站不远，站在台子上隐隐约约都能瞧见，王东阳壮了壮胆儿，提拉着自己的家当沿着马路边往那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