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登泰山其实就是走台阶,根本不需要专门的登山鞋。"
他挠挠头,自嘲地笑了笑说:"是吗?我还是太孤陋寡闻了。"
"你毕业了怎么还留在济南?"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当个小程序员。不过下个月才正式上班,所以你想在这玩多久都行。"
"济南这个鬼地方我才不愿意多呆呢。"
"不过去泰山之前你还是先休息两天吧。"
我没有再说什么,开始吃饭,他的厨艺有进步,做的都是我喜欢吃的菜。
"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KTV吧?"
我微微一笑:"怎么想起去K歌了?就咱俩?"
"嗯,以前跟大学同学去我一次都没有唱过,我唱歌跑调不好意思。"
"在我面前跑调就好意思了?"我还真不知道他跑调的事呢,想来似乎从未听他唱过歌。
"嘿嘿,在你面前什么都好意思。"
进KTV的时候我不知道里面的工作人员是怎么想的,反正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我无所谓。
我开了罐啤酒慢慢喝着,他的确是跑调,但又不是完全不在调上。听了几首之后我也拿起了麦克风,一听到他快要跑了就合两句,把他带回调上再继续听。这几年跟着琦琦姐没少去K歌,我对这个的兴趣是不大了。
连续几个小时就这么看着他唱,也并不觉得烦。看他这么简单地快乐着,我倒也可以暂时忘却烦恼。第二天吃完饭他又说要来,我只是一笑,表示默许。这家伙还真有点上瘾了,尤其是后来被我带得几乎不跑掉了,他异常地兴奋:"我听说音乐细胞是天生的,我还以为我肯定这一辈子都要跑调了呢!"
"好了,今天早点回去,咱们明天不还要登泰山吗?"
"嗯,是啊,咱们得五点起床,赶六点半那趟去泰安的车。"
"以后你敢在别人面前唱了吧?"
"还是不行......我一个人唱心里没底,我只在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唱。"
坐在车上的时候就发觉天很阴、很闷,果然还没到地方就下起了蒙蒙细雨。
"哎,怪我没有看天气预报,要么我们找旅馆住一晚上,明天在上山吧?"
"你太缺乏锻炼了,怎么没有一点吃苦耐劳的精神?"我感觉我已经很习惯了教育他,"这雨又不大,而且雨中登山另有一番情调。"
泰山是五岳之首,以前把它想得太好了。说什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真是无聊,也许古时候的确是很气势磅礴,如今满眼就只有台阶。上去之后也并没觉得它就比别的山高多少。
山顶上所谓的天街几乎都是旅馆和饭店,还有大大小小的庙。程思贤进去求了支签,说来一趟不容易让我也求签,我说我不信这个。
我苦笑一下,暗暗对自己说:难道就是我不信这些东西所以才是这样的命运吗?我就是太相信命运了吧?所以才不信会有改变命运的东西。我也不想预知未来,不需要求签,我自己也大概看得到自己的结局----总有一天我和程思贤会分开的,在他对我的感情淡了的时候,然后我便孤独而终。
回到家应了我的愿望,吃了个够,大大小小的饭局,都是给我送行的。一些长辈的朋友,长辈朋友的朋友排着队要请客。后来发现他们都是为了孩子请我的,想取取经。在他们眼里我很优秀,无可挑剔。常听到的一句话是:"如果我们儿子能有你1%的优秀我们就心满意足了。"我也只好违心地讲述着自己的"用功史"。
这段时间常常想拨秦新雷的号码,却又总是忍过去了。给他打电话只是徒增思念之情,可不能连离开的勇气都没有了,还要去留学呢,达到父母的期望。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等到了法国再给他打电话,到时候想回都回不来。
第三十六章
我是一个人去的北京,不想让母亲送到机场,多送这么一段有什么意义呢?一个人在机场大厅里报关、托运,忙忙活活的,丝毫没有感觉到要去国外了。只是在检查随身行李的时候,才有些茫然,我不时地朝外面看两眼,希望能够出现奇迹看到秦新雷。直到最后也没有看到,我并不觉得失落,没看到是正常的,若是看到反而奇怪了。
一上飞机,看见旁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我没有打招呼直接坐了下来。飞机刚开始平稳地飞行,她就拉着我的胳膊大喊:"快看外面啊!我们到天堂了!"
我看了一眼,在云层上是挺漂亮的,不过也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于是她便像跟我熟了一样,讲起这是她第一次出国,有多么地兴奋......反正我坐着也是无聊,她说这些算是给我解闷,也忍了。接下来让我崩溃的是她反复追问我怎么避孕,我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好不容易熬到下飞机,在路边站了很久不知道去哪里好。这就是巴黎啊?有两辆车经过我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问我要不要搭车,我只是装作听不懂。突然想起应该先给家里报平安,又返回机场大厅,母亲没有睡觉,还在等我的电话。第二个是打给程思贤的,临走前答应过他一到巴黎就打给他,程思贤也在等我的电话。再打给秦新雷,是关机的,有点失望。不过这个时间在睡觉也是正常的,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离开的日期,有没有为我担心过。
天已经有点暗,我找到机场大巴,上面没有一个人。司机发现我在下面迟疑,朝我挥挥手,说着:"Allez-y!"上去之后他告诉我再过五分钟车就走,坐在这空荡荡的五十座的车上感觉有些别扭,还好在发车前一分钟又上来一个人。
大巴朝巴黎市中心开去,机场高速路、巨幅的三星手机广告和高竖的麦当劳广告让我一时不能确定到底是在北京还是真的来了巴黎。大使馆的赵哥已经给我联系好了旅馆,放下行李后带我去吃饭,想得还挺周到。
他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当时不让我帮你申请巴黎的学校呢?这里机会多,毕业以后好找工作。"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呵呵,北京不比这儿人多多了?"
"所以我不喜欢北京啊。"我微微一笑。
"这是去Metz的票,火车站出旅馆走五分钟就到,我明天有事不能送你了,自己没问题吧?"
"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
到了Metz小城,是房东来接的我。我住在顶楼,20平米的Studio对我来说简直是大学空间的十倍。从此便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常常一整周一整周地不说话。我不是有意躲避,只是想不出来我能跟谁说话呢?基本上每个月会给秦新雷打一到两次电话,却从未打通过。他真的是在努力工作了吗?
周六我会去Virgin的店里泡一整天,带着耳机一张张CD地试听。其实电脑里也有这些歌,但就是喜欢在这里听的感觉。Si seulement je pouvais lui manquer这首歌听了无数遍,却始终看不清我这里面的lui对我来说是指谁,我到底离不开的是谁?程锐、程思贤还是秦新雷?谁离开了谁也都是可以活的吧?
来了半年依然打不通秦新雷的电话我有些着急,临走前是他让我时常打个电话的,应该不会是在躲着我才对啊。好不容易找到了秦新雷公司的电话,转了无数个人之后终于有一个人告诉我秦新雷已经辞职了。你打算彻底跟我断绝联系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就成全你。
本以为到了法国可以一门一门课认真学习,当我发现突击仍然可以应付考试的时候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时间混得也快,转眼一年过去了。刚回到家,觉得舌头有点不听使唤,有时候想用个词还得想半天。亲戚朋友都说我是因为说法语说的,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法语也没说几句。
父母从来都没有说过,但我总觉得他们知道我的事,也许是我太多心了。一天早晨,我还没睡醒母亲就进我的房间,坐在床边。我其实挺困的,但是她的声音还是吵醒了我,我眼皮刚动了动她就开始说话。
"小雪,醒了?"
"没呢......"
"程思贤这个暑假没来找你玩啊?"
"嗯,他在济南工作了。"
"他这个孩子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倒也不烦人。"
我一笑:"你对人的好评价就是个不烦人?"依然闭着眼睛。
"我给你买的《庄子》你看了没有?"
"看了,有书我还能不看吗?"
"我觉得对人生很有帮助。人这一辈子还是应该为自己活,不要在乎世俗的眼光。父母希望你读研读博的,只是一个期望而已,最重要的还是想看到你能幸福快乐地生活。我们年纪虽然不算大,但是就算还剩三十年的寿命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什么面子之类的根本不重要......"
看来她是真的知道了,我该就此承认吗?我还是说不出来,仍然是笑着回答:"我知道啊,我看得挺开的。你先出去吧,我还没睡够呢。"
她出去之后我清醒了,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这么开明。但是人这一辈子真的应该是为自己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去找秦新雷。我穿好衣服走出去对母亲说:"我还要回新疆一趟。"
母亲有些吃惊,但是没有说什么。我明白她惊讶的原因,她原来一定是以为我想说去济南一趟的。
又是只能找到许磊,他也对我这次回来很诧异。
我很直接地问他:"最近跟秦新雷还有联系吗?"
"唉,你不知道他的事啊?"
"什么事?"
"哦,对,你已经出国了。当时闹得挺厉害的,有些网站的新闻里都写了。秦新雷先是被报道说是厦门第几个靠自己成功的25岁以下的千万富翁,紧接着几天后又报道他涉嫌谋杀入狱。"
我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会这样?!"
"结果半年之后他又无罪释放了,说是证据不足,不予起诉。"许磊很惋惜地摇了摇头。
"然后呢?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啊,他没再跟我联系过。"
我匆匆地离开了,实在没有心情跟许磊吃这顿饭。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着:"你到底在哪里?我该去哪找你?"
我在秦新雷母亲住的小区转了好几圈,终于鼓足勇气按下门铃。他的母亲开了门,我稍微松一口气,他总不会把母亲弃之不顾吧?
"阿姨,我想找秦新雷,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是小雪啊,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只是每个月给我寄钱。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
"寄钱......不会有邮戳的吗?"
"哦,我没有仔细看。先进来再说!"看来他母亲并不知道他入狱的事,生活似乎过得不错。
我看了一下,钱都是从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寄出来的。行!我就去邮局堵你!
不是结局的结局
在邮局门口游荡了几天,路边的小商小贩都认识我了,有个卖巴旦木的大叔甚至悄悄问我:"你是便衣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有些怀疑,就这么守株待兔,等得到他吗?这种等待真是很难熬,况且是在这么一个酷热难耐的地方。
在第八天的时候,我买了碗刨冰,坐在凉棚下面慢慢吃。说实话有一点绝望,不想在人群中不停地搜索秦新雷的身影。我正低头吃着,看到一个人站在了我面前,抬起头来和秦新雷有些怜惜的目光相对。
"你想害我找副铺盖在邮局门口长住吗?"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发泄。
"好了,等我一下,汇完款我们边走边说。"他转身走进邮局,我什么都没有说,继续吃刨冰。
他是开车来的,依然是那辆吉普。
"我听说你的事了。"
"是吗?肯定是许磊那个大嘴巴说的。"
"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被我那同学出卖了呗。也不能说是人家出卖我,只不过是尽了一个好市民的义务,交代了我曾经打听过那死老头的行踪。所以肯定被怀疑上了......"
"当时我们太冲动了,不该......"
"没什么该不该的,既然做了的事就不要后悔。再说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他们根本找不到证据,我就坚持说是为了跟那老头谈生意才打听行踪的,他们也拿我没治。况且那俩保镖说是遇到六个维族人,他们也觉得全怪我头上太牵强了。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我跟那老头有什么关系。"
"不管怎么说你被关了半年的。"
他呵呵一笑:"多好,可以半年不工作,最后还赔我几千块钱。"
"然后你就被公司炒了?"
"没有,BOSS一直挽留我,只我坚持辞职的。一方面不想让他为难,另一方面虽然最后是无罪,回到公司觉得别人看我的眼光还是跟以前不同了。我何必找这个不自在?"
车越开,周围就越空旷。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放羊。"
我愕然:"不至于就这样折磨自己吧?"
"怎么是折磨呢?我在巴音布鲁克买了一大片草原,雇了一批放羊的人。有我统一管理,他们现在的收入比以前高多了。而且我也落得清闲。"
这里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草长得很好,还有一些小溪流过。秦新雷在这里盖了幢小楼,并不像一般的放羊人住蒙古包。
"我还拉了电线过来呢,闭路电视也有。在这里生活很好,心里很平静。"
晚上,几户牧民也来了,热热闹闹地在外面烤全羊。一直玩到半夜,好累,我沉沉地睡去。
清晨醒来,秦新雷已经准备好了早点。他说得没错,住在这个地方心里真是难得的平静。
他淡淡地说:"吃完我就开车送你去乌鲁木齐吧,要不然赶不上下午那班飞机。"
"为什么要送我走?"
"不都说好的吗?"他笑得有些心酸。
"我都已经放下程锐了,为什么你还放不下?!"
"可你放得下他吗?你会忍心去伤害他吗?"
我咬了咬嘴唇说:"有人跟我说对爱情的忠诚是忠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忠于某一个人。"
"不要骗自己了,你也不相信这话的。这种话是那些自私的人说的,不是你。不让你留下并不是因为我放不下程锐这一件事,而是我不希望一辈子看着你内疚,这样比离开你还要痛苦。你也不会忍心看我为程锐的事内疚的,这我知道。"
"我不信命!"
"可是你不得不承认我刚才说的话吧?留下的结果势必是我们两个都痛苦。"
"离开的结果也是我们两个都痛苦。"
"没错,但是他会幸福。是选择两个人痛苦一个人幸福还是选择三个人都痛苦,你是学数学的,不可能不知道怎么选。"
是啊,在回新疆的这些天里,程思贤给我的短信我还是照样回了的,我根本没有放下他。尽管我一心是想找秦新雷,可我仍然没有去伤害程思贤。这次是我冲动了,就好像是那次秦新雷为报仇而失去理智一样。当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们仍然没有选择。
我含着泪说:"起码让我多呆几天吧,让我陪你几天......"
"不要!"秦新雷狠狠地摇了摇头,"我怕到时候就不舍得放你走了。"
"那么我也不要你送!你就看着我离开吧,就站在房前看着,一直到看不见我为止,不许追!一步都不许挪!"这样很残忍吧?把最大的痛苦留给你,我知道目送的人最难过。
"好......"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去。有些疲惫得拖不动自己的身躯,走出十几米,我猛然转头。他的确是按我说的还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