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看见她的表情,但时不时传来的啜泣声,还是让他知道她在哭。他不由得心感愧疚。只是很奇怪,他却没有心悸,那种暮握住他的手,置于脸颊时,泪烫到他的手时的,那种心悸。他想,或许兄弟感情比所谓的爱情要强烈?只是,他和她之间,有爱情吗?他很疑惑。
战争的胜利很早就传到他那了,无论是来收拾室内的宫女,还是窗外侍弄花草的太监,无一不透着欢欣与骄傲。
"嘭!"一声,门被打开。
明知他无法回答,暮还是欢快地叫一声"龙,我回来了!"随后走到床边。
他感觉到比之前更加粗糙的手覆于他的脸上,他甚至觉得暮有异于以往的灼热目光穿过黑暗,落在他身上。
似乎,这场战争让暮改变了,可改变为何,他却不敢确定。
"让他进来。"暮突然高喊。
接着,是一阵凌乱的脚步。间或穿插一阵挣扎与低骂。
那声音,有点耳熟。
"解药呢?"皇甫暮寒声问。
"不用心急,我不是说了吗?这是个长久的工程。"是苏逸?!
原来宫女说质子是苏逸是真的。想到他,苍龙心里忍不住一阵气氛,狠狠骂了个遍。
"喏!这是药引。"苏逸声音同样冰冷,可其中的嘲弄显而易见。一点为败者的沮丧与恐惧都没有。
作为质子,一般是不会死的。毕竟,附属国把皇室成员送给主国,就是为了显示其中心,主国可以将之为侮辱、折磨,却不能把他给杀了。当然,若皇甫暮真要那么做,作为战败国,北国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暗吞了。不过,最怕的便是,处处与南玺国作对,那么,很多事情,都开展不起来。狗急跳墙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
先不论苏逸会被如何,可现下明显苏逸真的所谓的"解药",而且治疗时间颇长,如此看来,他活的日子,还很久。或许就因此,使得苏逸有恃无恐吧。
若苍龙现在清醒,他一定会不惜冒北国所有人民大恨,一剑了解他--反正一直以来,南北两国也没少仇恨。
就因这个男人,他们大军,白白牺牲了达十数万士兵!而暮也差点被他完全迷住,朝纲败坏!这要他如何不恨?
"药房我已经写了,每次我提供药引和负责熬药。"苏逸不急不慢地说。
"哼!"皇甫暮冷哼,"等一下我会让人把炼丹的炉具搬到隔壁。朕会让人把你要的所有药材备好,你就把药制成丹。"
闻言,苍龙心里对皇甫暮的话大为赞赏--如此一来,他们便不必为药的事受制于他了。毕竟熬药,也不是个简单的事。
却没想到苏逸一点也没气馁。他轻笑一下,语含嘲弄,"我可不是大夫,我就单会这意味解药的方法,什么炼丹的工夫,我可是一窍不通。到时把药炼坏了,解药变毒药,后果就不是你所能承担的了。"顿了顿,又道,"这药是我师傅传授,可惜他人正身死。"
"你--"苍龙可是想到此时皇甫暮如何恼怒。但最后,皇甫暮还是忍下来了,说,"寒沁,给他戴上脚链和手铐,然后带他到隔壁熬药。"
"是。"
伴随着铁链碰撞摩擦的声音,门再次被打开,又关上。
说实在,若不是处于敌对位置,他倒是对苏逸颇为欣赏的,一个大权在手的皇子,愿意放下自尊,甘屈于帝国君王之下,阿谀奉承,只为自己国家。但可惜,苏逸对付的是他的国家,诱惑的是他的君王,所以,是不可原谅的。
室内,只余下他和暮。
苍龙感觉到暮掰开他的嘴,只是喂药引这事,由寒沁来比较好吧。他有点信不过暮塞软管的技术。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与承受范围。
他只感觉唇上突然覆上一柔软而温热,接着苦涩的汁液流过喉咙,徐徐落到胃里。最要命的是,他分明感觉到对方灼热灵巧的舌头,刻意在他口腔内游走了很久才离开,更甚者,与他的舌头交缠。
若不是受制于无法动弹的身体,他肯定跳起来推开此刻在他眼里异常陌生的人,皇甫暮!
震惊、诧异、不可置信,都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了。
暮他......他在干什么?!
苍龙没有在深究下去,只不断地用"只是喂药,只是喂药,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这句催眠自己。
然而,趴伏在他身上的人,却不如他的意,执意让他看清他的心。
皇甫暮轻声说:"龙......如果你现在醒来,一定会推开我吧。可是你知道我想做这件事多久了吗?--不,是‘再'做这件事多久。呵呵......或许你不知道,当初和父王一起去战场时,我和你每天腻在一起,当时,我就这么做过了。因为只有在那时,你才会因为太累,完全放松自己,毫无防备,当然,也毫无所觉。我一直在想,父王是不是一直都知道这事,否则他后来怎么会找我去谈话呢?也因他,我自那之后就不敢这么做了。"说到最后,竟带着怨毒。
苍龙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摇头,并大声呐喊着。
停!够了!不要再说了!你疯了吗?先皇......先皇竟然知道?!他不敢想象他一向敬重的先皇,当时是如何看待他们两个的。是厌恶?恶心?还是失望?
即使南风在这个朝代并不遏制,可是,他却无法忍受暮对他有这种想法。
而刚才本来不存在太多感想的吻,却在加诸这个数个想法后,变得恶心与厌恶。就像后来,他附身于苏逸尸身上,昏迷前的记忆,却忘了这段昏迷记忆时,一模一样的情绪。
"现在父皇不在了,却又来了个皇妹......他们似乎总不让我接近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你呢?你会让我接近你吗?还是说,你会比他们更狠,直接就把我隔于‘朋友'的范围之外?"顿了顿,又说,"龙......如果你现在听到我说话的话就好了。那样,你就不会在醒来后,像没事人一样,只跟我谈国家大事,却和皇妹双宿双栖。呵......但若你真听见,醒来一定会避开我唯恐不及吧。就像蓉儿所说,你一定马上辞官离开的。"
这些本来感人的情话,在唯一的听众耳里,却比什么都难受。苍龙甚至觉得自己已在莫名其妙的抓狂边缘了。
他不知该做什么,不知该回应什么,难道真的如暮所说,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辞官离开吗?
"苏逸说要半个月你才会醒来,到时,我应该就在另一个战场上了。"
嗯?!另一个战场?又要开战了吗?
"到时,我就在战场上等你,如果你来,我就答应你,完成当年我们统一六国的心愿。如果你不来,辞官回去,那么,或许战死沙场恰是我最好的结局。"
唔?!什么......?!
苍龙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的木了。他甚至觉得心脏不能再跳动一下了。
"皇上,药煎好了。"却在此时,寒沁敲门进来。
苍龙感觉身上一轻,皇甫暮坐了起来。
接下去便是寒沁的工作。
入夜,人静。
苍龙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白天皇甫暮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不休不止。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不够忘记这一切。
21 谜底下谜底
很快,匆匆的十五天就过去了。就如皇甫暮所说,他已经身在另一个战场。南玺与西洛正处于交战中。然而,和皇甫暮猜测两个结果都不一样,苍龙既没出发上战场,也没出发回家,而是......他压根就没醒来。
当寒沁当着仍昏睡在床的苍龙面前质问苏逸时,苏逸扬起讥讽的笑容,道:
"他永远都不会醒来。"
直到很久以后的后来,他们几人才从聂国师那知道,引虚害人虽然是初级星术者都会下的星术,可要解除,却并非易事。就他所知,就只有他们六个国师。可惜,北国国师在上次的战争中死去。他当时在外游历,至于其他四国国师,帮不帮都有理。所以即使当时他们知道苍龙中的是星术,怕也无法做什么。
当时寒沁听了苏逸的话,气得连声音都发抖。
苍龙只听了几下骨头撞击的声音,苏逸就倒在地上呻吟了。
也就这个时候,苍龙知道寒沁的身手很不错。只可惜,后来他失去这昏迷时的记忆,自然也忘了这茬,导致他一直以为寒沁只是一个挺受皇甫暮看重的宫女。
寒沁没有再犹豫,马上派人去前线找皇甫暮了。没过两天,皇甫暮便风尘仆仆回来了。然而这两天,却最是让苍龙心里受折磨的两天。由准备醒来却仍旧心里烦乱,到发现自己没有转醒的失望夹杂着惊喜,再到现在的期待与紧张。
直到"见"着了他,苍龙才发现。似乎,他真的有点想他了。无论如何否认之前他对他说的,心里如何厌恶,甚至憎恨,他也不能否认,他真的庆幸见到他了。
或许,这个过程真的是必经的吧。否则,这下他经过了,后来他忘了这昏迷日子,附身在苏逸尸身上时,他又经历一次呢?而且后者比前者更激烈。
这个时候的苏逸,被寒沁推倒在地。皇甫暮先是快步走过来苍龙那。
苍龙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感了,他竟然感觉到他四周的温度,因皇甫暮的接近,有了很细微很细微的上升。然后很快,温度又恢复过来。暮走开了。
"你治不治?"皇甫暮大声质问。
然而苏逸的回应却是几下不屑的轻笑。
"哼!"皇甫暮冷笑,又高声喊,"带进来!"
话落,又是一连串的凌乱脚步声。
"皇兄!"一把尖锐却凄惨的陌生女声。
"皇......皇妹?!"是苏逸惊骇的声音。
"我再问你一次,你治还是不治?"皇甫暮再次冷声问。
"不。"苏逸坚决回答。
或许,苏逸当初为了胜利,准备牺牲的不单单是他自己?
"噗嗤!"一下,接着是一阵大而痛苦的呻吟,再然后便是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
房间,迅速弥漫了一层血腥味。血雾徐徐降落,尽管隔得远,可苍龙还是觉得血雾飘得很远,远得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往他身上钻,最终附在他皮肤上,侵蚀他每一寸皮肤。他觉得自己被血淹没了,呼吸不了,快要死掉了。
补充没有杀过人,也不是没见过暮杀人,可这次,不知为何,总觉得暮不一样,暮似乎,被什么冲昏了一样。
明明没有交流,他却知道。
紧接着,是苏逸发狂的大叫。若不是他手脚被铐,一定和暮扭打一团了。
"如果你再说一个‘不'字,下一个是谁,你自己掂量吧。"暮的声音,很阴冷。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三天,给我三天的时间。"苏逸终于出声。
"最好如此。"顿了顿,又说,"来人,准备纸墨。"
"不用,药就是我的血,不用什么药材。"
众人愕然。但很久就恢复过来。
"寒沁,好好看着他。"
"是。"
众人离开,只留下苏逸。寒沁也在清理完那女人的尸体后离开了。
三天吗?还有三天他就要醒来了?
苍龙自问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皇甫暮。
事实上,在皇甫暮说出要不等他同打天下,要不战死沙场时,苍龙就心软了。之前的厌恶和罪恶感,也淡了许多。可是,要他接受他,似乎不太可能。他还有个妻子呢。对,别忘了,他还有份责任。
忘记这一切吧,不要心软,不要多想。
醒来,便以兄弟的身份,若无其事地上战场,和"兄弟"一起杀敌,畅饮。
在这样的催眠中,苍龙对寒沁问苏逸为何不止血,只一直一直喂他喝,问他在地上画的什么符咒之类的,毫无反应。
不过,倒是苏逸不时说出的一些话,让苍龙更加努力地去催眠自己,或者说,是更加努力地选择逃避。
"没想到皇甫暮真的为了你做到这个地步!竟然为了一个苍龙,就灭了一个国家!"
不,战争根本不是因为他而起的,两国的人民和士兵不都清除这场战场是必然的吗?少在这里乱安罪名了。
"祸水......说得就是你这种人吧。"
祸水?黎民百姓当然是无辜,可你这个作为男宠来南玺国蛊惑人心的,难道就是好人?现在无论是哪个国家,都因为这场战争受过煎熬,根本说不得是谁的责任。
"哼......只可惜,无论如何,皇甫暮都不会得到你的。可怜的家伙......"
你在说谁是可怜的家伙--等一下,他怎么会知道暮对他......
"不过皇甫暮喜欢你多一点,我就痛快一点,等他知道你永远都不会醒来,一定会更痛苦的吧,哈哈......"
什么意思......不懂。
不懂,就算了。
那就忘记算了吧......
也不知是他自我催眠作俑,还是苏逸的血有问题--后来发现的确如此,反正,苍龙是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累,一天比一天忘记得更多的东西。往事就像海市蜃楼,一点都不真切。
而苏逸,也一天比一天虚弱。表面,竟出一命换一命的救命方法。众人见之虽不忍,却不阻止,皆道苏逸是为了家人,为了北国。
然而,人们发现,三天后,苏逸身死,苍龙却未醒来。
皇甫暮几近绝望地跪倒,最后拿出一把剑,刺入了已经死绝的苏逸腹部。
他是恨不得把苏逸碎尸万段。
倒是后来寒沁提醒,说先保存着苏逸的尸身,说不定他的身体还有用--毕竟,喂血这举动,值得琢磨。
皇甫暮允了。并且,找人把苏逸身上的大部分血都抽了出来,冰镇着,避免尸体硬化时,血液也硬化,没用了。
西洛的战事还在继续,而皇甫暮一想到宫中还有未醒之人等着--即使那个人永远都不会醒来,似乎,也没有当初的拼劲,改以较为温和的方式,慢慢侵蚀。
只是他出去后不久,皇甫蓉儿就带着一帮人马,劳师动众地抢把苍龙带回将军府。寒沁表面身份只是个宫女,所能做的除了通知皇甫暮却没别的了。嗯,还有就是照顾好苏逸的尸体。而这一举动却被有心人认为是皇甫暮仍忘不了旧情,后来又给寒沁多给了个宫女,不过维持了一个月,那个宫女就到年龄出宫了。自此,间或派多一个人去,不过大部分都忍受不了这样的工作,请调了。
最终,还是成了寒沁一人照顾。直到后来听闻皇甫暮回来,才又派了一个新进小宫女--前文所提的那位。
待到皇甫暮三月回来,便只能对一切始作俑者,苏逸的尸体,怨毒恨生,乃至扭曲。
22 无尽抢夺战
时间回到三个月后。隆冬。冷冽。
本来,今天该是他自附身后第一次好好地,近距离地看着"龙"的,毕竟,他从来未曾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自己的身体。从以前就疑惑,到底"龙"哪里吸引暮了。
然而,四周不断快读飞掠的景物,却告诉他,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深夜劫他这尸体到底为何,是本来要劫"龙",只因他也在帐内,劫错了?是明知是苏逸的尸体,劫去有其他用处?还是这男人其实是北国的忠臣,来劫回北国的皇子,即使是死了的?
--对,北国的皇子。他现在是记起来了,苏逸是北国的皇子。
恢复记忆和回忆有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然而有时却又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他。也就是因为这样,他失笑地发现,自己的心境与昏迷在"龙"的身上时是多么的相像,只是当时当时他选择了遗忘,现在却不可以,也不允许自己遗忘。
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有点累了,就像有些常说"我已经过了疯的年纪了"时的心境,惆怅却宽慰,无奈却释然。
有些事,回头去看,方觉大悟。
何况是经历了两次呢?
若真能醒来,他该如何面对呢?离开是不可能的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坚信,那么选择呢?他的心选择的会是暮吗?然,即使选择了又如何?别忘了,他还有一个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