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谁?笑君?谁说的?怎麽可能?不是说美国的小医生最忙麽?他忙的要死,又还没熬出头,谁嫁他?
倒是安哥出国前结过一个,没多久离了。他前妻绝对牛逼。长青藤牛校博士,做过美国大企业高管。现在是华视之花。许心茵你知道吧?去年还是什麽时候还选了十佳主持人来著。'
‘什麽?!'周宁耳朵里一阵翁鸣。u
‘没想到吧?许心茵是王越强发小。当初我还当他俩要成呢,结果人嫁给安哥,居然还离了!前一阵林妈还偷偷跟我打听安哥现在怎样?我瞅著他们说不定还有戏,都还单著呢。而且安哥回来我们都不知道,倒是许心茵有一天给我打电话问是不是他回来了,说在什麽地方看见个人很象。你看看,这什麽意思?要不是这个电话我还不能顺藤摸瓜找到他呢。
诶?小周,你怎麽了?'
对面周宁脸色苍白,他忍不住涌上来的酒意,来不及去洗手间,一张口就吐了。很不舒服,出冷汗,能听见服务生从不同方向跑过来收拾。马小军站在身後给他顺背,一边道歉,‘你不能喝早说啊,一杯啤酒就倒了,你看看,这事儿闹的。'
周宁很想朝他笑,问他,现在你还觉得我象李笑君吗?估计不象了吧。谁会像我这样呢?
可是他什麽也说不出来。吐完了胃里所有东西,他开始干呕,只有一个感觉,好像不仅是胆汁,连心肺都要呕出来了一般。
36
那天晚上周宁第一次想到或许他应该离开林长安。
当时他把自己浸泡在一缸热的发烫的水里,就是这样身体仍然感觉到冷,寒意由内而外侵袭四肢百骸。胃里隐隐作痛,他不能不想到曾经那个美好的夜晚,他也是这样在水里泡著,边上坐了个人,他傻乎乎的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那个人笑而不语。於是他晕晕的看了那个笑容,以为这就是‘是'了。是麽?是不是?为什麽?没有答案,还是那个答案太过可怕?
那天小兔子失去了陈灏,那个晚上他得到了林长安。他得到了麽?周宁的胃搅成一团。原先他觉得小兔子可怜,如今他却发觉原来更加可悲的人是自己。陈灏毫无疑问的错了,小兔子可以打他,骂他,甩了他,原谅他,条条大路随便选。可是林长安呢?他错了麽?哪里错了,错在他太出色,还是错在他曾经有个太出色的爱人?错在他的爱人爱他爱到可以牺牲性命?看!看!前情永远没有错,错的永远是後来的。故去的人不会错,错都是活人犯的。周宁你大错特错,错就错在不该好奇,不该去探寻那个‘曾经'。
‘曾经'果然精彩,可是它却沈重的超过了自己所能负荷的限度。多麽可笑,原来在所有人眼里,周宁你就是那个‘长的象笑君的人'。合理了,忽然间那些不能解释的问题都想通了,为什麽王越强对他青眼相看,为什麽林长安对他一见锺情,为什麽许心茵对他有莫名的敌意,为什麽马小军对他亲如故友。
越是想通了越不敢多想。想什麽?想林长安你心里究竟如何待我?这个还用想麽?周宁苦笑一下,那个李笑君,会写故事的李笑君,打架拼命的李笑君,让所有人喜欢的李笑君,出了家的李笑君,为林长安可以去死的李笑君。周宁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暗暗对他有些敌意,可是仍然止不住心生仰慕。何况是林长安?和笑君走过青春岁月的林长安,笑君用自己的生命保下来的林长安。
还用问麽?还用比麽?你拿什麽去比?
周宁不由得心灰意冷。就是这样了,如果林长安仍然爱著笑君,他何以自处?笑君的影子?可是如果林长安把笑君忘了,那麽只怕连周宁自己都会忍不住对他失望。当然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在浴室里泡的皱巴巴的,周宁勉强把自己捞出来。手机里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林长安的。周宁从戴了那条链子开始把他的名字在手机里从男女莫辨的中文单字‘安'改成了英文字母‘an'。这时看著一阵心酸。他不由的想这些不可能是假的吧,这些好,这些温柔,不可能都是假的吧。可是你好,你温柔的时候想的又是谁呢?真的,曾经你给我的一切我都愿意相信,如今我却不敢再相信了。
周宁现在没法和林长安直接说话,怕自己会失控,发狂,歇斯底里。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麽?怕输的太难看,还是潜意识里还保留著一点希望。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象,都是假的?他深吸两口气,哆哆嗦嗦的发了个模糊的短信过去,‘很累'
很快就有回复,‘那好好睡'
看,这就是林长安,他永远是冬日里保暖的轻裘,让你那麽舒适又没有负担。不能忽视,不忍忽视。
□□□自□由□自□在□□□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周宁发了会儿呆,强打精神拨了两通电话。一通给在北美的伯父,请他帮忙找认识的医学院教授要两份推荐信。伯父很惦记他,问了几句他的情况立刻答应了。另外一通他犹豫了一会儿,打给了袁宾。他告诉袁宾,需要开几份正式的成绩单,最好保密。
袁宾立刻警惕的问,做什麽用。
周宁需要人帮忙,没法瞒他,‘我想申请美国的intern,他们有些学校招FMG'。(foreign medical graduate)
袁宾奇怪的问,‘你们级今年的交换学生不是最近正在甄试麽?你成绩又不差。再说英文面试难道你还拼不过别人?干嘛还费那事?'
‘我没报名。'周宁简单的回答。
‘啊?啊!'周宁感激袁宾没有继续追问,袁宾也不再废话‘那这样,你先挂了,过几分锺我给你打回来。'
很快电话来了,‘你准备五份英文简历,每位评委一份。三分锺左右的自我介绍,後天上午十点半老楼三楼会议室参加第二轮面试。'
周宁不知道该说什麽好。那边袁宾说,‘争气啊,小同学,我可刚把教育处主任从热被窝里揪出来说你是我弟。保证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人才。他老人家被我弄晕了才给了个名额。'
‘诶,哥哥下了急诊手术,正烦著呢,你要想谢我,出来陪我喝两杯。'周宁一听难免苦笑,怎麽今天大家都烦,都要喝两杯?他答应了。
不一会儿袁宾开车过来,带上他,熟门熟路找了个通宵小店。说是喝两杯却只要了点清粥小菜。周宁看什麽都没胃口,喝了点大麦茶,一股微糊的焦香,很暖和。
袁宾说,‘怎麽著,你先诉苦还是我先来。'
周宁有些意外的看著他,这种外星人居然也会诉苦?
袁宾大约是会读心术的,立刻给了他个白眼,‘还是你先吧。我看你苦大仇深的。其实吧,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受点挫折麽?吵架了?分手了?闹矛盾了?准备撤了?你和程小兔我看也就那点出息!'
周宁想了想,鼻子眼睛都有点开始发酸,用力忍著,袁宾继续猜,‘哟,好像还挺严重。不会也是个小三门事件吧?我告诉你,跟程勉不好说,免得她觉得我别有居心,这劈腿的真不能要。保不齐以後就习惯成自然。你们俩脑子都不好使,只好难为我给你们把把关。'
第三者,周宁咀嚼著这个词,嘴里有点苦。没有第三者,可是迷恋是不是也会习惯成自然?
‘袁宾,你有没有过初恋?现在还记得她麽?'
‘干嘛呢这是?替别人审我?'
‘小兔子用得著别人替她审你麽?'
‘说的也是。
初恋,当然有啊。警告你,下一个问题你可别问我还是不是处啊!我这都快三张的人了,有没有初恋,简直侮辱人麽,这不是。难道我看著象那种‘剩人' ?'
‘你怎麽了?遇到个强大的初恋,旧情难忘?
我给你讲一故事,你听完了琢磨琢磨你们家那个还能不能要。
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这哪儿受得了啊,一病不起,眼看就不灵了。
正好来一和尚,听说以後决定点化一下他。他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女的被人杀了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 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 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 正奇怪呢,画面切换。书生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洞房花烛夜被她丈夫掀起盖头........
书生跟你似的傻啊,不明白,和尚就说:看到女尸没有?那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给过她一件儿衣服。她这辈子和你谈恋爱,只是还你一个衣服情。不过最後还得跟那个上辈子把她埋了的人过,也就是他现在的丈夫。
所以说缘分这东西,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就不是你的。不论先来後到。初恋怎麽了,不就给了件儿衣服吗?只要你是把丫最後活埋了的那个。这就成了。'
‘要是,给衣服的那个特别好特别厉害呢?'
‘这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过简单说呢,要不就忍忍,只要你喜欢。忍不了,那就放弃呗。我不是早教育你来著,天下蛤蟆多了,别就守著那一只。'
周宁听了,似是而非。
袁宾看著他叹了口气,‘我跟你这麽说吧。
比如我和程小兔。我以前也喜欢过别人,当时喜欢的不行,以後估计也不会忘。但是这和我跟程小兔之间的事儿没关系。不影响我喜欢程勉。换个角度说,前人栽树後人乘凉。没有她,我可能也不会象现在这样,知道怎麽疼人,怎麽对人好,怎麽让人高兴,怎麽给大家留点余地。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程勉也是一样,这得分清楚。'
周宁好像明白了点,‘可是,我好像跟那个人有点象。'
袁宾一头栽倒,‘你这麽傻,还有人跟你象?不可能吧,你这绝对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啊!'
周宁被他逗乐了。
那边袁宾正色说,‘这不是开玩笑啊。我觉著你这事儿开始不是一天两天了。孪生兄弟还能分出甲乙呢。真有人能跟你象的分不出来?牵出来让我瞻仰一下,我还就不信了。
再说你怎麽发现的?他跟老情人见面被你发现了。还是他傻不拉叽的自己跟你说了?多半是你从哪儿踅摸点蛛丝马迹,自己找郁闷呢吧。
你们啊,自己坦白点儿,痛快点儿,想明白了拿个主意。就象小兔子,前一阵我看还好,那谁一来就又犹豫了。这我可没辙,现在就凉著她,她要是绕不出来,我也认了。'
‘啊?你知道陈灏来过啊?'
‘废话,仁和方圆一公里之内,路过一只耗子我都知道公母。'
‘其实,'周宁不知道这算不算多嘴,‘他们没什麽了。'那天在机场,周宁没守在小兔子旁边。等了好久小兔子才来找他,眼睛肿著,没多说,陈灏也没跟回来。
‘那是,要有什麽我还忍个什麽劲儿。'
周宁仔细想,觉得袁宾说的和自己的事毕竟还是很有出入。有一点倒是对的,或许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去问林长安。可是怎麽问呢?你和李笑君是怎麽回事?想来想去,暗暗叹气,问题结症所在果然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啊。和李笑君站在太平的两边,孰轻孰重,简直是一眼分明。可是不问好像又憋闷的不行。只怕永远都会在心里猜疑,你眼睛里看见的究竟是我,还是他。
袁宾没打搅他冥想,在对面呼噜呼噜的喝粥。
周宁回过神来就说,‘谢谢你啊。帮我弄那个申请的事。'
‘小事儿一桩。能不能成还得看你。
那什麽,虽然遇到点事儿就想撤是不对的,不解决问题。我呢,还是要警告你,不成可不行啊!要不谁替我看著程小兔去!'
这回轮到周宁栽倒了。
37
在十一选三的甄试中,程勉和周宁最早胜出。
程勉是所有候选人里最没有疑问会入选的一个。她是个典型的‘三好'女生,相貌好,功课好,气质好。临场发挥也没有问题,自我介绍结束以後,她微笑著站在那里,就象一朵娴静的娇花,赏心悦目。
周宁有同样讨喜的外表,简单说就是男人看了想打一下,少女看了想亲一口的那种。难得这样一个男孩表现的既不自恋也不骄矜,反而有股耐人寻味的平淡冲和劲儿。再看看简历,哟,在美国青少年钢琴比赛中得过奖的。老话说什麽来著,外来和尚会念经,这能不增加好感麽。
说起来周宁也有他的劣势,主要是成绩不象程勉那麽出色。特别是在京大期间,他在语言适应中吃了很大亏,数理化还好,偏偏是要单独计算的诸如革命史之类的政治科目一塌糊涂。平均下来,勉强挂在中上水平。不过回到临床以後就大大好转了,各科成绩都维持全优。
别的评委还在犹豫的时候,教育主任把他的名字跟昨晚袁大少的电话对上了号,忽然又想起来这孩子不就是半年前在电视访谈里给医院‘争脸'的那个麽?於是就笑了,问他,‘你们到了那边可以自由选择三个科室轮转,是不是要考虑一下骨科啊?'这就算当场拍了板。
面试结束後周宁回到病房,立刻被得知消息的住院医推到门口赶了出去,‘去,去,去,找几个朋友,该疯疯,该闹闹,好好狂欢庆祝一下。今天正好事情不多,给你放假。'
周宁到护士站一查,果然是难得的空窗期,如此倒不好拒绝上级医生的好意。可是大白天的怎麽狂欢呢?第三名倒是给他和程勉打过电话提议去K歌。两人各有各的烦心事,不约而同的给推了。那人只好纠集了另外一批人自己去high。
周宁出了病房,不想回家自己待著,还是努力振奋想找点事做。於是就从手提电脑里翻了袁宾第一作者,他第二作者的文章出来修改校对。争取在走之前完成也是好的。可惜效率很低,熟悉的英文字母都变成了会游水的蝌蚪,看的他眼前直发花。
这两天他睡的很少,也很浅。出了这样的事,不可能不想。通宵达旦。明白了又混乱,混乱了又明白。
从打印好了简历,周宁心里就隐约有点歉意。偷偷摸摸打算溜走,似乎不太对得起林长安。转念一想又不服气。林长安做过的乱七八糟事情岂不是更多。偷偷结过婚,说不定还有个小孩?关键是还有一段过去,还有那麽个人。
周宁糊涂了。
之前他很伤心,从没这麽伤心过。今天他自己有种做错事的罪恶感,不由自主的又开始帮林长安翻案。
於是就想,伤心到底有没有理由。要说所有那些事都发生在他和林长安相遇之前。他结过婚,离了。李笑君,死了。或许周宁应该责怪他,以前你为什麽不都说说清楚?但是换位思考一下,他们并不是相亲认识的大龄男女,如果林长安跟他老老实实一笔一笔交代,似乎又有些可笑。何况他自己也早有觉悟,对林长安的过去不追究。
再说,没准儿李笑君和林长安就象袁宾说的那样,在一起过,可是没有缘分。这个缘分最後被他得到了,遇见又能得到,他是不是才是幸运的那一个呢?退一万步,笑君死了快十年了,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再回来和他抢。
那他究竟应该怎麽办才是对的?胸襟宽广一点,索性不要问?这个他自问做不到。问,怎麽问呢?真难啊。以前周宁不太理解,父母童话般开始又尴尬维持著的婚姻为什麽不干脆点了断。如今他也遇到了棘手的问题,这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有个清楚明白的解决方式。越是珍视的,越是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试探都来自魔鬼撒旦,他叹了口气,把笔记本合上,锁进储物柜,决定去病案室把具体数据再核对一下,这种机械劳动不用动脑子,也不必担心出错。
他手上有王越强签名的条子,调阅权限很高。写好清单正要递过去,忽然动了个念头,把林长安的名字也加了混在中间。他在那里已经混成了半熟脸,对方毫不起疑的按图索骥找齐了摞成一尺多高,顺手帮他送到阅览室。
周宁先拿了林长安的来看。优秀住院医写的病历,可以用来做模范样板,书写工整,条理清晰。周宁先找到七月十六日的纪录,‘心外科秦副教授会诊指示,无手术指征,建议继续住院观察,内科保守治疗。'一笑。
从头仔细看读完,他发现如果不是开头的主诉症状和急诊心电图,这就是一份健康成人的检查报告。林长安身体状况很好。他不放心,又翻回最初的急诊病历。七月十二日,‘无诱因左胸疼痛一小时入院'。急诊心电图周宁只能看出ST段升高合并左束支传导阻滞,和报告是一致的。後来的二十四小时心电监控则基本正常。其他所有检查没有再看的必要,一目了然全是阴性的。周宁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