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舞痕————仲心宛琴[下]

蓝宇冷冰冰地开口，无非是说些将来回到中原还要再战的事情，他已决定从此做一个有心的剑客，或许那个时候，重生的蓝宇会成为更出色的剑客。方文轩微笑着点头答应，然而同时，他也摇了摇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去，"若我能活着回到中原，一定再与阁下切磋一番。"
"下一次，我不会再输。"蓝宇解下银魂，双手递给方文轩，冷然一笑："漫漫大漠，可没有树枝给你代剑。中原再见之时，便是将银魂归还之日！"
"看来你是逼着我不能失信了。"方文轩也不推辞，接过银魂紧紧握在手中，深碧的眼睛里，有一丝让人迷乱的光辉。
蓝宇没再说什么，他转身走向冷若寒，在经过离忧的时候，目光微微一凝，"世子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冷若寒略感诧，稍稍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跟着蓝宇避开了众人的耳目，远远地走到一旁，"你想说什么？"
"世子殿下前往湿婆城，是否是因为血蔷薇的嗜血之毒？"蓝宇开门见山，刚刚停下脚步，便转身问道："如果是为了公主身上的嗜血之毒，还是请三思而行。"
冷若寒微微攒起眉，打量着眼前桀骜的剑客："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公主的毒便不用解了吗？"
蓝宇望着冷若寒略带愤怒的眼睛，即使含了怒火，还是那么清澈。他心中叹息，最终将真相说了出来，"她已经无药可救了，更何况，她只怕连今晚都过不了！"
虽然这是一个残忍的事实，但是蓝宇依旧撕开了表象，让它赤裸裸地展现在冷若寒面前。因为去湿婆城，这个少年或许要面对更加残忍的事实！叹息地望着冷若寒震惊的眸子，蓝宇低声续道："今夜是十五月圆之夜，如果公主不吸干一个人的血，她一定会死！否则的话，你们就必须有一个人牺牲自己。哼，这便是我要说的。"
蓝宇决绝地转过身，渐行渐远，留下震惊的冷若寒，他不敢再回头，因为回头，他会被这纯白的少年心碎的目光击倒。然而，十八年练剑生涯，他即使已经背叛了叶尔羌，也要维持自己的高傲与孤兀。
离忧可忧
蓝宇决绝地转过身，渐行渐远，留下震惊的冷若寒，他不敢再回头，因为回头，他会被这纯白的少年心碎的目光击倒。然而，十八年练剑生涯，他即使已经背叛了叶尔羌，也要维持自己的高傲与孤兀。
冷若寒怔怔地望着蓝宇的背影，脸色愈发苍白，他不想相信蓝宇，可是他却不得不信，失魂落魄地转身，他心中一沉："离忧？"
美丽的公主自树后缓缓行出，星眸含泪，绝美的面孔苍白地失去血色，默默地与那神祗般的少年对视着，这一刻，两人的心从天涯海角来到了咫尺之地！
"对不起......"离忧幽幽地开口，望着那双毫无尘垢的澄澈眸子，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离忧，离忧，这个世上，真的能够远离忧愁么？
"你都听到了......"冷若寒黯然地垂下眼，显出些许愧疚。他慢慢地走上前，想要安慰离忧，然而却语无伦次，"别胡思乱想，他的话......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找到解药的！"
"其实......他说的是真话......"离忧浑身一震，感觉到冷若寒难以掩饰的恐惧，心中更是不忍，"其实......每个月，父皇都会从死囚中找一个人让我吸血......否则我就会死......今夜就月圆了，我......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她感到冷若寒猛然一颤，已踉踉地退开了一些，含泪抬起眼，她知道原来她从未拥有。
冷若寒吃惊地望着离忧，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柔弱悲惨的女子，纵然不是出自她的本心，可活生生吸干一个人的血，这是何等的可怕！十五年来，她到底吸干了多少人，冷若寒不知道，一步步后退，他仿佛听见那些人化成厉鬼的呼喊！"你，竟然......"
"不，不是的。"离忧的呼吸急促，泪水溢出了眼眶，她痛恨自己吸血，可是她不想让冷若寒认为她残忍，发疯般奔向冷若寒，离忧激动地诉说。十五年来，她从来没有这般疯狂，以致于仿佛体内的鲜血都沸腾起来，"若寒，你听我说，我不想的，我不想吸血......可是......我保证我再也不会了，若寒，你听我说啊......"
"不，不......"冷若寒却一步步后退，接受不了现实的他，思维陷入了一片混乱，仿佛是处于一种本能，他无意识地后退，"不要，不要......"
"你，你讨厌我么？"离忧忍不住质问，她的泪水滴在地上，仿佛碎了一般，然而同一时刻，她的心亦碎去。
从长安城外红盖头落下的一刻，她便迷上了这个少年，那淡淡的月光，仿佛是神的洗礼，轻轻照亮她黑暗的生命。
如果上天只给了她十五年的生命，以前，她会怒恨，而今，她却已经无悔，因为她毕竟爱过，即使那个少年，从来不曾对她动心。
然而，在上天收回她的生命之前，她还是选择了自私，她自私地想拥有他的爱，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他爱她，即使堕入了地狱，也都会微笑着面对。
"不要讨厌我！"离忧终于呼喊了起来，抛却了公主的矜持与羞涩，第一次如此疯狂，如此专横，她抬起火焰般热烈的眼睛，不顾一切地奔向冷若寒。然后，紧紧拥住了他！"不要讨厌我，求求你，给我一点希望好不好？给我一点爱情好不好......"
冷若寒失魂落魄地怔立，却不知如何是好？望着怀中的女子，他不忍心推开她，但是，他亦无法拥抱她，他的爱，不属于她！
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小莫！"凌霄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刚刚建立的平衡，这如风的少年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看见，冷若寒苍白地仿佛要死去！"你们在干什么？"
凌霄冲上前，毫不怜惜地推开了离忧，关切而焦急："小莫，你没事吧？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在他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身份的尊贵，他只关心他的小莫如何了！
"我没事。"冷若寒悲悯地望着离忧，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子，却注定一生不幸，他为她叹息，怜悯她。但是，就算他为她付出一切，对于一样东西，他依旧吝啬--爱。
爱情，从来不可以施舍。
凌霄忍不住握住冷若寒的手，如此纤瘦苍白的少年，他真担心上天什么时候夺走他！"没事便好，莫沧说今晚在这里休息，咱们明天出发。"
"好。"冷若寒低低应道，然后乏力地闭上眼，伏在凌霄肩头，昏昏沉沉地睡去，"阿霄，我好累......"
凌霄一动不动地立着，让肩头的少年安心沉睡。他知道自己没有如莫沧的惊世武艺，没有方文轩的沉着冷静，甚至没有韩子衿的医术剑法，但是，他会尽自己一切的力量，去守护他想守护的。
或许，前世便已经埋下了今世的缘分了吧。
澜沧江边那一丛荆棘，因为月神的纯血，终于在红尘为月神付出一生。

天很快就黑了，皎洁的圆月准时出现在天幕上，默默地按着它预定的轨迹移动不曾为任何人驻足半分。
篝火幽幽，一明一暗地跳动着，仿佛将空气歌成了碎片，一块一块窒息般地流动着，偶尔响起一两声虫鸣鸟叫，也都断断续续，犹如呜咽。
冷若寒望着天空中的冰轮，那样地圆，他不禁想起了月神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子，他此刻，可是俯视着大地......还是，他真的就在自己身体里？
或许，月神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话吧。可是，为什么他却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那样真实细腻，犹如在与自己的心灵对话一样。是因为听多了溢美之词把自己当成了神，还是......冷若寒苦笑着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向离忧。
令冷若寒意外的是，离忧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隔着篝火，两两相望，离忧蜷缩着娇小的身躯，先前惨白的面孔正一点一点泛起淡淡的红晕，像桃瓣一般动人。她依恋地望着冷若寒，隐隐透出绝望的气息，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将落未落。
离忧分外动人的脸庞定格在冷若寒眼中，他的心却蓦地一沉，想起蓝宇诅咒般的预言，离忧脸上的哪是什么红晕，分明是嗜血之症发作的征兆。想到这里，冷若寒长身而起。
"怎么了？"方文轩，莫沧，凌霄也立刻像剑一般弹起，只是略有先后，"有什么事？"
"没什么。"冷若寒淡淡回答，他的脑中一瞬转过千百念，既然药物已无法阻止离忧的嗜血之症发作，那么，至少不能让她伤害这里的任何人，也不能让她在这里失去尊严！
"我有话要单独和公主说，失陪一下。"话音刚落，冷若寒已挟着离忧，消失在众人眼前。
"没想到寒儿也有这样的时候。"莫沧不明就里，只当是冷若寒要对离忧表白心迹，不由欣喜地微笑，然而想起白天的事的凌霄却无不担忧，"总觉得不大对劲。"
悲悯月子
冷若寒挾着离忧一口气奔出很远，确定了没有人跟过来，并且篝火边的诸人不会觉察到这里发生什么，这才放下了离忧，慢慢调整内息，恢复本来的高贵沉静，"公主，失礼了。"
离忧微微抬起头，她的脸色又比刚刚红了一些，美丽的眼睛显得迷惘："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你......难道......难道......"
"我相信蓝宇的话。"冷若寒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不安地摆弄自己的衣角，小声喃喃："对......不起，我不想你那样子被哥哥他们看到，也不想你伤害他们，所以......"
"所以你让我远离他们？"离忧惨然一笑，所有的憧憬都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她爱冷若寒，但她爱他愈深，他的每一句话，便伤她愈深。"我明白了，原来你也这么自私......好了，你回去吧，我不想再见你，就让我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吧，你走！"她决绝地转身，泪水顷刻决堤。
"离忧......"蓦地，冷若寒拉住了离忧的手，吐出了那个他从来没有唤过的名字，轻如耳语，似乎包含了他一生的情！"......你吸干我的血之后，就把我埋起来，用你怀里的凝香丸除掉血腥味，然后回去找哥哥......你就对哥哥说，我先去了湿婆城，不要让他们知道真相......我很爱他们，请，请一定不要伤害他们......"
一句一句，就平静如水地滑出冷若寒的薄唇，虽然是攸关性命，他却依然从容，离忧惊讶地回过头，眼前顿时一片灿烂！
月光下，少年正浅浅地笑着，如梦如幻！
"若寒......"离忧顿时心痛不已，这样的少年，自己怎么能够伤害，怎么能够说自私？真正自私的，难道不是自己么？她缓缓抬起手，想要触摸那张仿佛不真实的脸庞，然而......上天又一次捉弄了她！
命运对于离忧终究残忍，即使伸手可即的幸福，也吝啬地不肯给予，用力推开了冷若寒，离忧浑身都颤抖起来，她体内嗜血的魔鬼不安躁动，又一次蚕食她善良的心！
恐怖的紫红再度蜿蜒在离忧白皙的皮肤上，红颜丽人一刹那变得狰狞，除了鲜血以外，那本来清澈地像山泉一样的眸子，再也看不到其它！
抬起头来，冰轮皎洁，仿佛正在嘲笑着这苦苦挣扎的女子，看她如何把握不住内心的欲望，沦为可卑的魔鬼！幸而离忧还保有最后一点属于她自己的意识，在痛苦的煎熬中，嘶声喊了出来："若寒，快走，走！"
虽然自己的心里是那么脆弱，很容易便被欲望占满，但是除此以外，她依旧不忍伤害那个少年，尤其，她还爱他。就如每一个陷入爱情沼泽的女子一样，她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心爱的人有事！
冷若寒悲悯地望着离忧，微风轻轻吹起他的白衣，在温柔的月色下，犹如跌入红尘的精灵。朦胧的雾气弥满了那双如宝石般美丽的眸子，眨一眨眼睛，泪水就要落下。冷若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慢慢闭上眼睛，仁慈如他，宁可付出自己的生命，却不忍他人受苦！没有怨恨地微笑着，他始终纤尘不染。
无怨无悔地选择用自己的生命交换别人的生命，冷若寒从来都像神祗一样宽容与博爱。只是这一刻，他仍然落泪，为着他唯一的不舍与无奈--韩子衿。那个在苦难中成长的男子，从降生起便背负着悲哀与痛苦。而今，他用生命守护的少年，却一意孤行地选择死亡，那个说"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了子衿，若寒也不会放弃子衿"的少年，最终还是因为他的怜悯而选择放弃......"子衿，请原谅我。"
如果那个锋芒毕露的青青子衿听见这句话，他......一定不会原谅吧......
离忧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撕心裂肺的痛苦使她完全迷失了本性，欲望的火焰疯狂燃烧，仿佛将她整个身体燃成灰烬！
血，我要鲜血......诅咒在离忧耳边不断盘旋，嗜血的魔鬼喃喃低语，邪恶与黑暗，鲜血与杀戮......一切一切，从离忧出生起便如影随行，这一刻更完全占据了她的身心！
"你是鬼！你是鬼！你是......啊！"
"你这妖怪，你会永远在黑暗中，你不得好死-----"
"你永远不会幸福，你这个妖怪......"
凄厉的惨呼一声声响在耳边，那些被离忧吸干了血的死囚，临死之前恶毒地诅咒着这个悲惨的少女，他们的怨气冲天盖地，要离忧陪着他们万劫不复！
猛然抬起头，离忧的眼睛已经变成鲜红色，望着眼前哀然而立的孱弱少年，她贪婪地舔着嘴唇，邪恶狰狞的笑占据了她原本美丽的面孔，这分明是地狱的恶鬼！
爱情这一刻已苍白无力，抵受不了诱惑的离忧终于完全失去理智，她需要血，她要吸血，她要吸干冷若寒的血！
离忧凶狠地扑向冷若寒，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将冷若寒扑倒在地，她已完全没有了意识，只需要鲜血......
也许是天意弄人，不懂武功的离忧，却阴差阳错地撞上了冷若寒胸口的要穴，狠狠撞在穴道上！冷若寒只觉浑身的血液一滞，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动弹不得地倒下，苦涩的笑容扬起在他的唇边，原来上天也不肯让离忧死，而连反悔的机会都剥夺了么？
离忧扑在冷若寒身上，双眼迷乱疯狂，她只看到一片鲜血，那是她极度渴望的鲜血。她用双手死死掐住冷若寒的脖子，让他痛苦地窒息，却不能挣扎。
不管怎样用力呼吸，却没有一点空气进入口中，冷若寒痛苦地皱紧了双眉，脸色一分分惨白地近乎透明。
子衿？那一抹青色之下，苍白的笑靥，仿佛一碰即碎的飞雪......
当意识已渐渐开始模糊，为什么出现在眼前，却是韩子衿那？穿越七年的光阴，冷若寒忽然回忆起往事。
十岁的自己无助地蜷在韩子衿的怀中，不断地哭泣，然而才十七岁的少年，却在死之面前尽力守护着自己。
一双大手死死掐着韩子衿的脖子，他本可以一剑杀了手的主人，可是一向锋芒毕露的他却没有，他用双手护着十岁的冷若寒，尽力低下头，露出安慰的笑容，"若......寒，不......要......怕......"
苍白的笑靥，就这样印在了十岁孩子的心上。一年又一年过去，依然清晰，依然深深感受到那一份深情。
十七年的生命里，还有谁一次又一次用生命守护自己？还有谁为了自己一次又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伤害与痛苦？
子衿啊！
冷若寒蓦然睁开眼睛，空灵灵的目光直望苍天，泪水如两道细流滑下，他看见仍掐着自己脖子的离忧，善良而优柔寡断如他，不由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一边是极度痛苦而陷入疯狂的柔弱女子，一边是生死未卜却对他极为重要的韩子衿，哪一个他又可以放弃呢？
然而此时，离忧的手却渐渐松了，她那疯狂的眸子里生出了几许迷惘，一瞬不瞬地盯着冷若寒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