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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血泊之中,殷红得扎眼的血流满庄卫风白皙俊秀的容颜,而他却一脸痴滞地望著对面街道的四楼──沈维杰的房间,茫茫然的眼神,他好像不觉得痛。
"...告诉维杰,是李明源..."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昏昏地在朝黑暗陷落,庄卫风努力地张著嘴,用小到他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维杰,小心,李明源..."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就好......
血腥味从喉底涌出,溢出嘴角,痛苦不甘以及忧虑交织成庄卫风眼中的泪,表情被悲伤和绝望覆盖......慢慢地,庄卫风支撑不住的眼帘逐渐阖下,闭眼後的脸上写满了空洞与惨白,最终,夺眶而出的晶莹液体是他的留恋......
再怎麽不舍不愿,却还是等不到那人下来。
...来不及告诉他,真的来不及告诉他...
维杰,我好想见见你,可是......我已经很困了,原来到最後,我终究还是等不到你。
......
黑色,是庄卫风最後的最後,看见的唯一一样东西。
而在许久後,沈维杰惶惶地来到楼下时,沾著血污的塑料袋中那一杯密封的豆浆,是他看见的唯一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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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喧闹依旧,狂欢依旧。
震耳欲聋的音乐飙到极顶,劲爆的节奏牵动所有人的身体,疯狂地在拥挤的舞池中舞动,与陌生的、熟悉的人擦动著身体。
"各位朋友,晚上好。"
DJ台上,一身酷装的男DJ调低音乐,拉过麦克风对著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说:"今天是我们沈少生日,沈少做东,今晚所有的酒水一律免费,大家尽管玩得开心。在此,全场掌声祝沈少生日快乐!"
由DJ带头鼓起掌,全场爆发出一阵阵响亮的掌声,以及祝贺的声浪。
"沈少,生日快乐呀。"
路过沈维杰专署的贵宾卡座前的人都举著酒杯向他敬道,而沈维杰则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酬著,左手一直把玩著手机。
"少爷,你这是干什麽呢?"老四拿著瓶啤酒挤坐到沈维杰旁边,朝他的手机望了望,问:"我看你一整晚都拿著手机,你在等电话?"
"不,没有。"否认著,沈维杰再看了一眼便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对老四说:"李明源还没找到吗?"
......今天我生日,为什麽,他没有给我打电话?
"现在别说这种扫兴的话,人我有在帮你找啦。"热络地勾过沈维杰的肩膀,老四露出带有邪念的笑容说:"你看,前面那个女的胸很大......"
顺著老四的视线瞄了一眼,沈维杰兴致缺缺地别开眼。
庸俗,那气质连庄卫风的千分之一都没有。
在他们嘻哈玩闹的时候,一个光彩夺目,高贵清秀的女人也进了"人间"。
萧晴愤怒地握紧了拳头,满是仇恨的秀眸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搜索著,无视那些男人下流的眼神和口哨声,她很快就找到了沈维杰──
"沈维杰,你这个王八蛋!"
沈维杰还没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就先挨了两个巴掌,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揪住衣领猛摇猛晃,一边还听见女人尖锐的咆哮:"你这该去死的混帐,死的为什麽不是你?混帐,混帐!"
"你谁呀,发什麽神经病,"沈维杰狼狈地闪躲女人胡乱砸下来的拳头,在脸上又被抓出几道伤口後,他忍无可忍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女人,吼道:"哪来的疯婆子啊?"
视线一定,沈维杰就认出眼前气喘不停,怒睁双目的女人是萧晴。
"萧晴,你哪根筋搭错线了!"举手拨了拨被抓乱了的头发,感觉丢面子的沈维杰阴沈著俊脸,站起来同样拉高音量说:"存心找我闹事的是不是?"
"找你闹事?"狠狠地瞪著他,萧晴的眼睛扯满血丝,情绪失控地又冲过去推沈维杰,"我问你,卫风欠了你什麽?欠了你什麽?你为什麽这样糟蹋他?沈维杰,你简直是垃圾,狗都不如。"
怔忡地站著,沈维杰听著萧晴像泼妇一样的叫骂,眉目也渐染上骇人的愤然,卫风卫风,叫得那麽亲热,她喜欢他?
一旁的老四刻意展现义气似的为沈维杰出头,粗暴地用力推了萧晴一把,说:"死三八,疯够了没有?"
脚步不稳地直直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萧晴一站稳就不罢休地想再次上前,可却霍地被人拉住了手腕,一转身,是向阳。
音乐不知何时静止了,全场的目光集中他们这一角落。
"我就知道你到这里来了,你怎麽这麽冲动?"向阳略带责备的语气对萧晴训道,眼神瞥向沈维杰,藏不住怨怼地讽刺:"何必跟畜生一般见识,打他我怕脏了你的手。"
沈维杰拧起眉,老四了解地点点头,拿起一个酒瓶往地上一砸,玻璃碎裂,围上来近百人。
"向阳,不值得。"靠在向阳胸前,萧晴垂下头轻颤著,低低地说道:"风所做的一切,真的好不值得。"
卫风,你能不能别那麽傻?付出到这种地步,难道,你当时就不怕有天後悔吗?......我们几个陪伴你成长的人,就比不上一个沈维杰吗?可是,他真的不值得你抛下一切,甚至连性命都...不要...
...放心,卫风,你的仇,我们很快就会帮你报的,双倍的奉还...
安慰地轻抚著萧晴的长发,向阳抬眼环顾了周围一圈,冷冷的眼神镇住了他们的轻举妄动,然後,他不带感情地对沈维杰说:
"二少爷,如果你认为周围这些人是真心当你是朋友的,那麽,提高你的戒心,我想你很快就会清楚的知道他们图的是什麽。"
说完,向阳搂著萧晴就推开人墙朝外走,可刚走几步,萧晴却停下了。
"沈维杰,风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管你了,从此以後你自己好自为之..."背对沈维杰,萧晴幽幽地诉道,接著她回过头,用一种冰冷的同情眼神看著他,斩钉截铁的一字一字说:
"你,绝对会後悔。"
仿佛被摄住似的动弹不得,沈维杰无法言语地望著他们的背影远走,右手又再次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心在阵阵的寒颤,感觉......有一样重要的东西,在他生命中擦肩而过,消失在看不到的地方,再也无法找寻。
某种动力驱使下,沈维杰忽地推开围著他的人冲出去,奋力奔跑地追上那两抹已经远到看不见的身影──
"萧晴,别走,把话说清楚!"追著他们的车跑了一段路,沈维杰开始不支地缓了速度,追到无法再追他只能无力地停下,喘著气一边呐喊:"─回来,萧晴!你为什麽要说那句话!─"
......走了?他去哪里了?...为什麽萧晴要说出那句话,他不是出差而已吗?......庄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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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同样宿醉醒来的早晨,同样耀眼的阳光,同样宽敞的房间,但一切已经不同。
头很痛,喉咙很干,可是,床边没有那杯温温的蜂蜜水了,怎麽找都找不著。
沈维杰望著空荡荡的床头柜发呆,接著再开起手机,看著许多条祝贺生日的信息,有些名字甚至已经忘记了那是谁。
而这麽多人里面,见不到庄卫风的名字。
很不习惯。以前,生活中出现庄卫风之後,每一年的生日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庄卫风最底限都会温柔地笑著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维杰"和亲手做一个蛋糕给他,虽然,每年的蛋糕他都扔掉了。
恍惚之中,沈维杰感到有点悔。至少,应该尝一口再丢掉,那些蛋糕的卖相比蛋糕店的还好看。
和往常一样,沈维杰踱步进了浴室,然後透过镜子看著挂著两个黑眼圈一脸憔悴的男人,昨晚睡得很不好。
脸上有几道抓伤,提醒著沈维杰昨晚所发生的事,以及萧晴说过的话。
低落不振的心情,沈维杰站在莲蓬头下任水倾洒在身上,闭著眼,水是热的,可身体却从内透出一种冷,在等他淋完浴後,他才发现忘了拿衣服。
下半身裹著浴巾杵在阳台边,看著扔在洗衣台的几套脏衣服,沈维杰又一次愣了,然後稍微一回忆,想起他从来就没请过佣人,生活中的一切,都有庄卫风。
低吁一口气,沈维杰一边想著下午要去雇个佣人一边动手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拿著洗衣粉他困惑地斟酌了一会,最後倒了近半包下去。
"奇怪...我是怎麽了?..."站在客厅,沈维杰掩饰不住惘惑的表情,他望著这个熟悉不已偏又透著种陌生的屋子,喃喃地说:"...好像,少了些什麽..."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抱著希望的心情进厨房,沈维杰想看到热腾腾的早餐,他不是想要早餐,而是想通过早餐知道那人是否,有回来过?
......
当失落感缠绕的时候,沈维杰低著头,以往嚣张轻狂的眼神弥漫了灰暗的紊乱,忍不住叹气出声,他也开始埋怨起来。
埋怨庄卫风为什麽要那麽融入他的生活,埋怨庄卫风为什麽要留下那麽多的痕迹在这里,埋怨他......为什麽走得那麽干脆...
"维杰,快回房把衣服穿好,小心别著凉了。"
动人心弦的柔和嗓音在沈维杰背後响起,轻轻地掠过他的听觉,仿佛......那人正在他身後微微地笑著。
双眼迸射出难以压抑的喜悦光芒,沈维杰露出笑容快速地旋过身──
缕缕的微风吹拂过窗台,静静地,只有那株绿色的薄荷草在风中摇曳,依旧生机勃勃的迎著阳光,似乎,不知道它的主人已经离开,不再回来。
笑容就那样凝固在脸上,沈维杰的喜悦变成沈重压在胸口,颤抖的右手,撑不住的笑容逐渐垮塌,他僵硬地回房间,换上衣服,然後......逃命似的甩门离开。
这里,到处都是庄卫风留下的影子,驱逐不了,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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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油马路,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沈维杰的目光在行人之中穿梭,漫无目标的搜寻,仿似等待著某一张容颜的出现。
找寻,失望,迷惑,最後挫折。
沈维杰在暖和的阳光下仰高头,无声无息地问自己,找的是什麽?害怕的又是什麽?自我欺骗著的又什麽?
遍寻不到的答案,等於锁住他的困局,一个找不到出路的死角。
怀著有点怯懦的心态,沈维杰强自撇开束缚著他的恐惧,提起脚步,走往对面的商店。
有件逃避不去面对的事,这一刻想证实。
"帅小夥,要买什麽?"店主老伯看著眼前阳光帅气的年轻人,笑呵呵地推荐道:"天气转冷了,喝杯热豆浆吧?"
"......好。"沈维杰虚声应道,在他琢磨著该怎麽询问时,健谈的老伯反倒一边忙碌一边和他说话:"你住在这附近吗?"
"嗯,就住对面。" 忐忑不安的双手放在裤袋里,沈维杰盯住自己的鞋尖,深呼吸正想开口问,却听见老伯用遗憾的语气对他说:
"你也住对面?那前几天那场车祸你知道不?真可惜,那个年轻人,估计救不活了。"
闻言,沈维杰霍然抬起头,血色眨眼从他脸上褪去,他用发颤的声线问:"年轻人?怎样的年轻人?"
"一个很斯文的男人。话说回来,老头子我活了这麽大岁数,还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能有他那麽俊秀,不过,他脸色很苍白。"
不,不是他,拜托,不要是他!
沈维杰脚下一跄,双手紧扣住柜台的缘角,死命保持冷静地问:"老伯,我可能认识他,你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我。"
"哦......"老伯有点担心地看了看沈维杰,考虑後说:"那天他过来我这里买豆浆,我就随意和他聊了几句,我问他是给家人买的吗?他就笑著说是给恋人。......唉,现在很少有年轻人这麽体贴。"
恋人?不是,庄卫风是给我买的!
"我那时就在想哪个女孩能跟他肯定很幸福,谁知道他刚走出公路就有一辆轿车直直朝他撞过去,而且撞了就跑,那情况摆明了是谋杀啊。真不知道是谁那麽恶毒,那凶手肯定要遭天谴。"
沈维杰浑浑噩噩的听著,瞳孔一次又一次因冲击而收缩,问:"...然後呢?..."
"後来他流了很多的血,倒在地上,有些小姑娘都吓哭出来了。我看见他嘴唇动著像是想说话,就大著胆子趴下来听,不太清楚,就听到什麽维杰,小心之类的......跟著救护车就来了。"
老伯感慨惋惜地摇著头,把豆浆装进袋子里,转过身想交给沈维杰,却被他脸上不停流下的泪惊住,小心地说:"小夥子,你怎麽哭了?是你的朋友吗?看开点,相信警方能尽快破案吧。"
哭?我哭了吗?......
沈维杰举手抹了一下脸,湿的,擦掉,又有,擦掉,又有......擦不完的液体,掉不完的泪,止不住的痛,拦不住涌现的记忆。
──记起那夜激情交缠时刻,亲昵的那句耳语...维杰,喜欢你...
──记起萧晴昨夜说的那句...沈维杰,风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管你了,从此以後你自己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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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空白地走到庄卫风出事的马路,沈维杰甚至将全部的一切遗忘,他不顾旁人怪异的眼神猝然跪坐在庄卫风倒过的位置,伸出手,触摸著粗糙的地面──
这里,曾经染满了庄卫风的血。
发热的双眼一直淌出一种名为泪水的液体,沈维杰跪著,放任眼泪自作主张地掉落,整个身体都像是被人掏空。然而,痛彻心扉的感觉却被遗留在最深的地方。
......是不是一定要到失去了,太懂得可惜?是不是一定要到消失了,才懂得可贵?
索性缓缓地躺睡在路中央,沈维杰苍茫的眼神凝视著一望无际的天空,想著:
你走的时候,看到的天空和我现在看到的,一样吗?
旁观的人,有的用一种怜悯疯子的目光看著沈维杰,有的司机在怒骂,有的考虑是否上前劝慰......可是,这些人里面,有谁真正懂得他的感受?
站在岸上的人,有谁了解溺水者的心情?
当刚隐约发现感情的时候,这份未成形的爱却已经毁灭无踪,而在它消逝前,从未得到过珍惜。
是後悔,是愧疚,是想重新来过却已经没有机会,那是哀伤。
有些错可以挽救,但有些错,在醒悟的时候,已经......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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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则新闻较为血腥恐怖,请各位观众做好心理准备......"
门窗紧闭的房屋,仅有的光线来自电视机的投射,新闻报道:"今日上午8点41分,警方在XX山上发现两具遭硫酸水泼过并肢解的男尸。经法医的取证与鉴定,确认其中之一是已破产的李氏企业总经理:李明源;另一位是某黑帮的成员,外号老四......"
颓废地缩成一团窝睡在沙发上的男人拿过遥控器,按下关闭键。
安静多了。沈维杰这样想著,转个身,抱紧怀中的照片再度沈沈睡去。只是,皱著的眉头从未松开过。
到处扔满酒瓶的客厅里,只有一个模样落拓得完全没有从前的光鲜亮丽的男人,找不到从前那个天之骄子的影子。
桌上的一个摊开的文件夹,那是一分DNA检验报告,证实了他──沈维杰,与父亲沈建军毫无血缘关系。
睡梦中,那天所听到的话言犹在耳,反复重播。
三天前,狗急跳墙的李明源,出卖了他的老四,两人合夥绑架了半醉半醒的他打算向沈氏集团勒索。
在封闭的破旧仓库内,在他们对他拳打脚踢的同时,在一声声的嘲笑中,他反而知悉了许多许多从没想过的事......
──沈少,沈少,妈的,要不是看中你的钱,谁整天跟在你後面当马仔啊!靠,等拿到钱了,看我怎麽处理你!
被绑在椅子上,左脸挨了老四几拳,忍受著从未有过的羞辱,胸腔翻滚起怒火他想到自己加诸在庄卫风身上的羞辱,那比这种还过分辱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