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毛轻扬,聪明的一声不发。宇文秋把茶杯的碎片抛到地上,甩了甩手上的水,"阁下以为这个凤飞为人如何啊?!"
我侧头,"听宇文大人这么介绍说,这个人倒像是让北晋的大军吃过不少苦头似的,如此看来,这人该不是一个笨蛋。"
宇文秋一脸鄙夷的挤出一个苦笑,"是不是笨蛋还要再议,不过我们王上倒是有心与这位一役成名,名动天下的凤飞公子相会,可惜缘悭一面,未能如愿啊。"
我坐正了,"这又有什么难的。只要王爷肯屈尊前往西蜀,想见那凤飞,也该不是难事。"
宇文秋叹息,"恐怕还是难啊,那凤飞如今不在西蜀。"
我惊讶的说,"哦,不在西蜀,那在......,哦,应该在恒澜关吧?"
宇文秋轻轻摇头,"恒澜关一役,公子后来先行一步,恐怕后面的事情多有不知。解忧近来又忙于俗务,少来告知公子近况,这事让公子挂心,倒是解忧的疏忽了。"
我但笑不语。如果我现在否定我不关心,也许他真的会借机刁难不说,但如果我太过关心,我现在手中的筹码又会越输越少。所以我只好但笑不语。
宇文秋看我,就像一只盯着鱼看的猫,"当日我们依计行事,一日撤兵两万,五日后在恒澜关北形成合围埋伏之势等待天朝和西蜀的冒进追击,然后......。"
我在桌下暗暗攥紧了双手,不会的,你们不会这么笨的吧,一千一万个念头在脑子中转过,云霄,这种冒进轻敌之举一定不是你这个多年实战的帅才会做的,是不是?更何况天朝那边,还有他在坐镇,应该,应该不会的吧......。宇文秋正在目光炯炯的打量我的颜色,我故作平静,实际上内心早已经反覆不已,今天,宇文秋来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会告诉我实话么,还是他单纯的来诈我的消息?
宇文秋似乎在等待我的问话,可是没有等来,只好继续说:"可是对方迟迟没有冒进的迹象,难道是他们居然看透我方的打算了么?!这个问题已经不会再有答案了,因为我们的粮草所剩无余,既然对方不肯冒进追击,我们只好趁机撤退,只留下一队专门负责打探的人马摸清敌人后续的动向。虽说是大兵北还,一路上也尚属平安,可是一回来就赶上迁都大典不容有误、又要整备军务、奖惩各部军功,升迁调动人员,加上接待各部首领朝贺迁都的事情、制定新的盟约、典章制度等等,小可简直忙的连睡觉的事情都没有了,所以几乎都把公子您给忘了,这些时日冷落了公子,想来公子定然能体谅我的苦衷,不会介怀,是不是?!"
我当然不介怀,如果你要是能连看门的守备军都忘记安排了,我就更不介怀了......。
宇文秋似乎真的从朝堂上匆匆赶过来一般,懒洋洋的抻了一个懒腰,"哎呀,要说这事就难得一个巧字。就在昨天,我们作为探马留在恒澜关的守军前来回报,他们遇到一件稀奇之极的事情。你说奇怪不奇怪,西蜀和天朝没有趁机追击我军,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他们也没有趁机争功,更没有相互火并,反而继续聚集在恒澜关按兵不动,这可真是事出蹊跷了......。"
什么?!大军还横亘在恒澜关?!!!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们,或者是他想趁机要挟皇帝?又或者是天朝改变了让西蜀自立的主意,所以两军继续在恒澜关对垒?
宇文秋继续说:"就因为这事实在是太古怪了,所以我们留下的探子不敢掉以轻心四下探听,就怕天朝和西蜀意图对北晋不利,结果你猜如何?"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你宇文秋不像一个日理万机的宰甫大人,倒像是天朝闹市桥头说书的,拖泥带水一点都不干脆。我腹诽完毕,微笑的追问,"结果一定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咯。"
宇文秋拍手,"着阿,就是公子说的那样。天朝和北晋大兵囤积在恒澜关,倒不像是对北晋有所图谋,也不像是意欲拥兵自立,反倒是每天派出大量探马去找什么东西的样子。"他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笑着,"也许是找什么人。"
我干笑了两声,"这倒奇怪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这么金贵,如此兴师动众的。"
宇文秋点头,"说的就是啊。我们留在恒澜关的小分队队长是个非常仔细的人,就为了打探清楚对方的动向,他身处险地又多留的几个月,终于慢慢摸清了他们的状况,原来他们都在找一个人,据说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这个公子也许是一个人,也许跟另外两个同样年轻貌美的姑娘在一起,身上还许带着一个白色的小动物为伴。这还不算奇怪,更怪的是,所有的这些探马打探消息的时候,居然都在暗中进行,似乎这个人的身份不便于公开的样子,还不能不找,诶,就连我这个局外人听了,都替他们为难......。"
什么?!我听了这个消息,脸上再也掩饰不住,一脸震惊的颜色,"也许跟两个同样年轻貌美的姑娘在一起......",那么说,婀娜,婀娜没有回到西蜀,那她,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宇文秋一直盯着我的脸看,继续慢慢的说着,"虽然他们没有明说这个白色的小动物会是白猫,还是白狗,但是,这种时候找这样的人,我们都应该猜出,那其实应该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吧。"
我喑哑着声音问,"那么他们找到了么?"
宇文秋浅笑着摇头,"直到我们探子几天前来报的时候,还没有找到。"
心头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傻,这么傻。我不值得的,这个时候拥兵不动,后面会引起多么大的风波,帝都的疑虑,皇帝的猜疑、大军每日的用度,笨蛋,一群笨蛋,为我一个人,值么?
宇文秋的脸上露出一种非常有信心的笑容,继续问我,"本来我也奇怪,听他们的描述,居然像似在找那个大名鼎鼎的凤飞公子,可是凤飞公子明明应当在西蜀的大营内,难道说,他们找的另有其人?!赶巧得知昨天公主身体微恙的消息,继而得知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北晋的新宫居然闹了狐狸精,还是一只白狐狸精。所以的这一切纠缠在一起,你说我得出了一个什么结论?"
我只有平静的看着他,"宇文大人得出了什么结论?"
宇文秋浅笑,"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凤飞凤公子,久仰了。"
103
于是就这样,我被宇文秋和一群护卫"请"到了北晋王禹天的书房门前,当然,在这次出门之前,宇文秋亲自在我全身上下搜查了一遍,异常仔细。
一路上,那种不详的预感一直如阴云一样盘旋在我的头顶,萦绕不散。他们,终于还是从这些蛛丝马迹中知道了我的身份,接下来会怎么做呢,事态究竟会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呢?这突入其来的一切宛如一架失控的马车,又快又急,带着恐慌隆隆驶过。
我痛恨宇文秋脸上挂着的那种玩味的笑容,更加恐慌自己不可控制的未来,因此在走进北晋王书房门前的时候,我侧头对宇文秋说了一句话,"别的事情我不敢肯定,不过禹天王爷的耐心一定非常好。"
宇文秋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不知我为何忽然有此说法。我微笑的自行揭开谜底,"在下之所以认为王爷的耐性非常好,主要还是因为宇文大人您的缘故。如果不是耐性异常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如此的罗嗦呢。"然后我成功的看着宇文秋的脸色再次由白转红、再转青!一股小小的得意的报复快感从心底涌了出来。
一阵狂放的大笑从房内传了出来。
宇文秋几乎怨毒的看了我一眼,朗声说,"回禀王爷,凤飞带到!"
房门被宇文秋轻轻的推开,在书房旁边的逍遥椅上,禹天舒服的坐在椅子上,一脸得意的看着我,"凤公子,幸会啊。"
我镇定的踏进房门,双手抱拳对禹天施礼,"禹天王爷,久违了。"
禹天微笑的对宇文秋说,"小秋,给凤公子看座。"
宇文秋把一个锦凳放在禹天的面前,自己悄然走到禹天的身后,肃立的站好。
我悄悄深吸一口气,大大方方的坐在禹天的面前,任他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我。
大家都许久没有说话,各自在心里揣摩对方的意思。禹天随意的变换了自己的坐姿,双手交错的支在下巴下面,"凤公子果然计谋无双,就是在深陷敌营的情况下,依旧把我们戏耍于掌股之间,想来阁下内心定然得意万分。"
这话听起来就危险得很,我当然明白什么时候应该谦虚,"王爷谬赞了,此时彼时,敌我双方。我的身份未能及时详禀王爷,还请恕不敬之罪。"
禹天遗憾的轻轻摇头,"这个可难办的很啊,想你凤飞公子计斩我小先锋、诛杀我北晋将士、火烧我粮草、非议我军心、刺杀本王,数罪并罚,实在是本王为难万分--不知道这世上可有什么残酷到极点的刑法能够抵得上你的过错的?!"
早已经料到这样的结局,所以我并没有显现出他们企盼的惊惶模样。
禹天摸着下巴问我,"难道你还以为我们不敢让你死么?"
我轻轻摇头,"凤飞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
不,我不是不怕,正面死亡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的。只是,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暂时来说,天朝那边的围城之危已经解开;苏放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他想要的,我相信他也一定会善待我的簪瑛姐姐;云霄回朝之后一定会得到皇帝的赏识;而他的身边也已经有人倾情相随......。唯一的遗憾,就是我还不曾把我这一路所闻所感告诉我那面冷心热的荷官表哥。也许,死亡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吧,也许娘亲和姐姐在那边已经等我多时了......。
望着我坦然的神情,禹天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啊呀,恐怕凤公子已经打定主意以身殉国了,可惜可惜。这世上之事总是难随人愿,求生的不得生、求死的却也难得一死。"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的看向禹天。他笑容满面的说,"如今寻找凤飞公子的暗红已经涨到十万金,而且还有继续看涨的势头,这么值钱的命怎么能随便杀了呢,本王倒有兴趣看看这笔暗红最终能到底能涨到什么地步。"
不理会禹天的冷嘲热讽,一股暖流忽然盘亘在心头,把整个胸膛撑得满满的。啊,原来,他们,他们,他们一直在找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太傻了。即使为了从来不曾放弃我的人,我也应该坚持下去,怎能轻言放弃,泪光中,仿佛又见苏放那俊秀又自负的模样,"小凤,看我怎么把天下拿到你的眼前,共笑沧海。"
是啊,我不能这么放弃,还有人在等我,还有人。
禹天似乎在品味我的想法,慢慢的说,"原来你还是怕的,听到我不会杀你,欢喜的哭了么。"
跟这种人多说无益,所以我不答反问,"你会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么?"
他似乎等待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干脆的回答我,"不,会!"宇文秋微笑的补充了一句,"我们会把你在北晋的消息封锁得紧紧的。"
惊诧过后,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他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他们旨在寻找更大的机会。我任泪水在脸上干涸,那是痛快的痕迹,也是坚定的表示,此时此刻我下定决心,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护我的亲人,"任何悬赏都是有时限的,王爷尽管拖,等到两败俱伤那天,凤飞恐怕就一文不值了。"
禹天把身体前倾,伸出一个手指摇摇,"恰恰相反,这正是你最大的价值。"
转念间,宛如一桶冰水当头砸下,冷彻心扉。原来如此,他们在等,在等更多的机会,在等天朝和西蜀因为我而误会或者产生更多嫌隙,然后再伺机把我的可利用价值发挥最大的功效,是这样打算的吧。
好,那么我们就继续玩一场游戏,看看最后谁才是最大的赢家。禹天,宇文秋,为了我要保护的人,我--奉,陪,到,底!
我把双手放在脑后交叉,舒服无比的向后仰去,"既然如此,那么我也不客气了。现在我的身份可不再是你们的阶下之囚了,所以还请王爷、宇文大人以后多多照顾才是。"
禹天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在说笑,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么?"
我也笑,"难道王爷还没发现么,现在我的身份已经从一个可怜的俘虏变成一个金光闪闪的--大肉票了。"
禹天扯嘴笑了笑,没有多说。宇文秋问我,"恕宇文愚顿,在下实在没能看出阁下的身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又有什么能拿来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用可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宇文大人,这里面当然有大大的不同。无论是被否告之我的下落,人的心底总是有一个底线的,过了这个期待底线就会完全放弃。现在你们所做的,不过就是在等待确认他们这个底线究竟在什么程度,以便确定从我身上会找到什么机会而已。所以你们是在利用我,不是么?"
宇文秋轻轻点头,"可是我看不出这里面有你什么可掌控的地方,毕竟你现在生死由人不由己不是么?"
我用一种安慰小孩儿的口吻对宇文秋说,"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么他们的期待就会到底线为止,你们所能利用的几乎为零。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活生生的我,这不就是我最大的底牌么。"
宇文秋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你又用这招来骗我,难道你不怕死么,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我确定的回答他,"你们既然肯定舍不得杀我,我还需要怕么?"
宇文秋冷笑,"你就这么笃定?我劝阁下还是三思的好,你是用唯一的命在赌我们重视你的程度。公子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万一输了,公子可就......。"
我虽然浅笑,可是却坚定无比的回答他:"恰恰相反,宇文大人,我愿意尝试,这个世上永远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宇文大人,您敢么?"
宇文秋几乎被我气的面目纠结,"你--。"
不错,宇文秋,我敢用我的命跟你赌,就为了那些从不放弃我的人。可是,你敢么?我不怕,你呢,你反到怕了吗?!
宇文秋再次被我气得一言不发。禹天冲他摆摆手,十分感兴趣的问我,"你要什么条件呢,不妨先说来听听。"
我把自己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叠加放在上面,"其实也容易。首先我不要被关在那个闭塞的活棺材里,住宿还有饮食的条件都要大大改善;而且平时那么闷,我总要有些娱乐的,唉,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了,所以无论是杂耍、歌舞、还是词曲,我都可以将就了......,嗯,还有,还有我一时想不到的,等想起来再告诉王爷......,这已经是最低底线了,不然,也许我会闷病了,一病了,也许我就呜呼了。"
宇文秋眯起眼睛,"你以为,让你接触到人,你就有机会把传递消息出去是不是?"
我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怎么会,宇文大人你绝对误会我了。"
宇文秋点头,"小凤公子,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测试我的底线,否则,你真的会后悔的。"好厉害、好厉害,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牙居然能咬在一起不动。
"宇文大人是在威胁我么?"
禹天拦住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我,"即使我答应了你的条件,难道你就有什么办法把信息传出去么,本王还是想不到。"
我也笑,"既然你们都这么好奇,又对自己充满信心,那何不试试看呢?你们--该不会不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