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气呼呼地说:"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就是认得你,一国的王爷不是闹着玩的,你现在必须跟我们走。驻守长安的李军将军是你原来的老部下,我展昭就算认错,他也定然会识得你!"
庞统仍然推诿不肯前往。展昭说道:"你若是没说瞎话,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干嘛不肯去长安?像你说的,巴不得做有钱人过好日子,那何以惧怕见故人?若是见了李将军真能想起以往的事,不是正好吗?反正你也失忆了,哪有人不想搞清楚自己真实身份的。你越是推脱,就越说明你其实什么都记起来了,就是不愿意承认。"
"王爷劫后余生,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下官不予查证落实就轻易让您离去,回京后定是死罪,故此千万请体恤下官,同往长安一行。"刘大人言辞恳切。
庞统心知此时定然不会有人肯放自己离去,长安势在必行,也就无可奈何,答应同往了。
夜已深沉,展昭仍旧坐在床边低头不语,心事沉重。白玉堂坐在他身边,长叹了一声。展昭回过头望着他,心中着实一阵愧疚。此番重逢,未及多叙便又分隔这数日,玉堂受伤之时自己也未能照料相护,现终于又相见,自己却为庞统之事烦恼,冷落了他。于是心里难受,握住他的双手,轻轻拉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柔声说道:"对不起。"
白玉堂看看展昭,轻轻把手抽出,环抱住他略显精瘦的腰身,笑着说道:"说这个干嘛,傻猫。"
"我。。"展昭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g
白玉堂坐直了身子,让两人相偎相靠在一起,彼此搂抱住对方的腰,沉吟片刻,说道:"也许。。你应该告诉庞统,公孙先生终身未曾娶亲,现在依旧独身一人。"
展昭闻听一愣,"玉堂你怎知。。?"自己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公孙策和庞统之事。
"我在开封府虽然待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是跟先生也并非不熟,而且这几日我一直和庞统相处,也觉得他这个人很不简单,只是这个身份,还是有些吓到我了。听你们的对话,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你提到别的他都没有反映,唯有说到公孙先生,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你也认为他已经彻底恢复记忆了?"
"那是自然。若说他之前的洒脱是真性情的话,那么这几日就纯粹是故作姿态了。不过说到十三年都不曾分割忘却的感情,倒真是让我十分震撼。"白玉堂说道。
展昭把身边的人拥得更紧,轻轻把头附在他的肩上,轻声说:"对不起,这事我不该一直瞒你。"
白玉堂淡淡地一笑,说道:"我不会怪你,换作我是你,想是也不会说的吧。我只是想,一生若能得到一份这样的刻骨铭心,也算是真的无憾了。"
灯影照着相偎相依的两个身影,重聚首,此心依旧。十指相缠,唇齿交接,月朦胧,照无眠,彼此相连。
"我知道你为庞统的事心烦,我又何尝不是?我也要兑现我的承诺。这件事,就交给我吧。"白玉堂信心满满地说。
展昭轻轻地点点头。
纵使是在纷乱之时,夜,依旧很漫长。
庞统一个人坐在床榻上,轻轻把玩着手里的扳指,思绪渐飘渐远,眼圈慢慢变得通红,隐忍良久,终控制不住两行热泪滚下,攥紧了拳,指甲竟生生嵌进肉里,血一滴一滴渗了出来,犹自不知。
一夜难言眠。
长安的繁华在西北城镇中果然首屈一指,不愧为前朝遗都,处处流露出数代帝都该有的威仪和华丽,称得上神仙之府了。虽离国界称不上很远,每每交战之际战火也难免烧到周边地区,然而却防卫甚是得当,城池工事齐整,百姓安居,从一派繁荣的生活景象上丝毫看不出对将起的战事有任何慌乱和恐惧。
事先早已差人把钦差大人前来的消息通告城中,刚刚入城,永兴军知军州事范仲淹及时任陕西经略安抚使李军就一同相迎。客套寒暄之后,李军盯住展昭上下打量了半天。展昭见状,主动上前开口道:"李将军好眼力,想必是还认得我,下官展昭。"言罢抱拳施礼。李军连忙还礼道:"乍一见觉得面熟,果然是故人,昔日的展少侠如今已是四品御前侍卫了,又在京城留任,是上差啊,可喜可贺。"自十四年前京城太庙案后,李军奉命回西北镇守,后调任幽州节度使,三年前再度回任陕西经略,其间少有进京机会,不想一别十数载,那时的青涩少年展昭现今已是英武不凡豪情万丈的大人物了。
展昭一笑,往身后一指言道:"此次展昭还给李将军带来了另一位故人,不知将军是否还认得?"
李军往他身后望去,见一人身穿湛蓝色丝绸华袍,头戴珠玉冲天冠,发髻高挽,鬓角齐整,双眉浓密斜插入鬓,一双虎目清澄明亮,眼角微向上挑起,身材高挑,面容俊朗,正迈着悠闲的步子,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似看非看,一脸平静地朝自己走来。虽然多年未见已隐约有了风霜划刻的痕迹,皮肤也较以前黝黑了些,但却真真实实的岂能忘记,曾追随多年的主帅。
李军一时间目瞪口呆,半天才缓过神来抢步上前下拜,颤声道:"王,王爷。"
展昭见状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李将军,我说是故人吧?您果然一下就认出来了。别紧张,这青天白日的,见不到鬼,我这次去延州巧合遇到了失踪多年的中州王,因为失忆不记得自己身份了,后来我讲了以前的事,可王爷还是说想不起来,不肯承认身份,我想到将军您从前曾和王爷朝夕相处过,或许能帮他回忆起来,就特意请王爷同来长安了。"
白玉堂也笑嘻嘻地接过话茬:"我看呀,王爷是跟我们开玩笑呢,其实他早就全想起来了,就是逗逗我们,要不一个寻常百姓看到有大将军突然给自己下跪,怎么能不手足无措马上过去拉扶呢?还这么稳稳当当的站着?王爷肯定是知道自己就是应当受人拜的地位,是不是呀,庞王爷?"说着凑到庞统近前,看着他眨眨眼睛,笑呵呵的。
庞统往前走了两步,望望展昭,又看看白玉堂,沉声说了一句:"闹够了吧?"然后伸出一只手拉李军的胳膊,说了声:"起来吧!"
"哟,王爷您不装了?这下全想起来了吧?"白玉堂又是一句调笑。
庞统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还不高兴了?"白玉堂接着又是一句,展昭过去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别说了。
庞统哈哈大笑,说道:"白玉堂,本王倒是似乎更喜欢你了。"
李军站起身来,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满脑子疑问,也不好说什么。范大人赶快以礼相让,众人前往永兴军路衙门叙话。
宾主落座后,李军说道:"王爷,末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十三年前三川口战事,我当时正奉调前往幽州替换驻守的杨宗宝将军回京述职,不料之后听闻王爷遭了大难,众将士都难过不已。末将一直有疑虑,今番能再见到王爷,请恕我询问,延州一战,王爷统帅兵马十万,虽比及西夏的三十万大军来说是以一敌三,然延州之地较为易守,又与陕甘其他重镇相距不远,多为掎角之势,一处有难,四方可联合为援,当时天水等地并无战事,长安也重兵驻守,王爷为何不联合此两地军马议定计谋里应外合呢?后听说延州被围两月有余,粮绝突围,全军阵亡,数日后方才有援军来到,何以消息如此不畅?"
庞统听闻此言,双目通红,右手握拳重重地砸在茶几上,掀翻了两盏茶碗。
李军见状一怔,想庞统定是因为败战的旧事被重提而生气,低头言道:"末将失言,王爷莫怪。"
庞统长出了一口气,面色有所缓和,淡淡地说道:"是本王虑事不周,指挥失当,败则败矣,还有何话讲?"
"可是,可末将不相信以王爷的才干会有如此惨败。"李军终还是忍不住说出疑惑。
"这有什么奇怪?谁说我庞统就一定不会打败仗?诸葛亮不是还有街亭之失吗?你把本王想的太高明了。"
"可。。"李军还要继续说下去。庞统又是一记重拳击在茶几上,茶盏落地摔得粉碎。
"十万兵马一个不剩全军覆没,这就是最后的事实!"一句话说出,全场鸦雀无声。
许久,刘大人才找到话题说:"此番王爷大难不死,实乃洪福,既然已经恢复记忆,就请同下官一同回京面圣吧。还要有劳范大人和李将军派人护送。"
"哼!"庞统冷笑一声,"让我回去见赵老六?休想!"
刘大人闻听,见他称呼中多有大不敬,先前也曾听人说过中州王素有反骨,对皇上不怎么敬服,也不敢多言。其他人更是不知该如何解劝顺接话茬。
展昭说道:"王爷离乡背井十三载,太师如今年事已高,无日不思念以心痛,若知你尚在人世,定然十分欣喜,王爷难道不思念家人吗?"
庞统说:"这些年未能堂前尽孝,实是本王之过,日后自会去探望爹爹。只是在外已久,再也无心朝堂,在这西北也住惯了,不想离开。不如本王就在这长安小住,也好与李将军叙旧。"
"这。。"刘大人劝道,"王爷生还,是举国欢喜之事,理应回京昭告天下。"
"败军之将,有何颜面大张旗鼓以示世人?"
"王爷怎可如此说,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今番王爷回京,万岁定然欣喜,天下百姓也会高兴。"刘大人仍然苦劝。
庞统拍案而起,厉声怒喝道:"刘大人,如果没有搞错的话,你这钦差大臣不过是正二品的身份,还想押解本王进京不成?还是说这长安城里容不得本王?"
"这,这从何说起。"刘大人见庞统忽喜忽怒,阴晴不定,着实有些害怕。
李军连忙说道:"王爷息怒,如不嫌弃,就请在长安久住。前些天有消息说西夏在边境附近集结了重兵,怕是又有来犯之意,末将寡智少谋,还有赖王爷多多指教。"
众人寒暄劝解许久,一阵风波才算过去。刘大人见庞统始终不肯进京,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暗想自己先回京,请圣旨来定夺。
临了各回房间前,庞统踱步到门口,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不想再见到赵老六,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住下两日,展昭多次试图劝说庞统,都被他冷言冷语顶了回来,心中更加烦闷。次日就要返京了,本想收拾了东西早早入睡,却被白玉堂拉着来到庞统房门口。
听到敲门声,庞统应声开门,见到展白二人,冷淡地问:"二位有什么事吗?"
展昭刚要开口,庞统又说:"展大人,本王已经说了,打算在此地住下,不愿再见京城的是非,你就别费唇舌了。"
白玉堂笑呵呵说道:"我和展昭现在过来,不是劝你回京城的,我们早知你心意已决,多说无益。明天我们俩就要走了,咱们相识一场你又救过我们,临走前告个别还不应该吗?"
庞统听罢闪身让出房门,说道:"那就进来吧。"
三个人坐下,白玉堂说道:"你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会想家吧?就算你不回去了,也让我俩给你说说京城里的事,说说你家里的情况。"
庞统眼睛里闪过一丝光线,点点头。
展昭开口道:"庞太师如今已年近八旬,身体还好,几年前已告老了,去年中秋节太后设宴招待老臣,太师也赴宴了,气色精神都还好,你可以放心。当年你的那些旧部下,李军你见到了,王兵现在任幽州都统制,在杨宗宝将军手下为副将,张阿诺李阿水统领西南川贵两地的军马,对四方将领,皇上都没因曾经谋反的事而追究。中州王府一直为你留着,有下人打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偶尔会去看看,前年八贤王还特别关照重新修整了一下,里面的摆设布置跟你当年住的时候一个样,一点没变。当年的包大哥现在已经是青天包大人了,依然做开封府尹,皇上御赐了三口铡刀和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威风着呢。宋辽早就议和了,几年前耶律哥俩儿还跟着辽国一个使臣来迎接公主去和亲,耶律俊才还叫嚷着说一直没能有机会跟你一绝高下,此生遗憾。小蛮最终没嫁给包大哥,但是嫁给个平凡的疼她爱她的人也算是有福气了,日子过的踏实。风月楼生意现在越来越火,自从宋辽两国和议通商后,那里接待两国的客人,春桃姐她们都忙不过来,又雇了好多伙计,现在是春夏秋冬四家分店了,全做了老板娘。小风筝和耶律文才的儿子已经八岁了,遗传了父母的性情,骄傲自负着呢,小小年纪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张嘴就子曰诗云的,我们都叫他‘小博学'。"
他滔滔不绝的讲着,庞统认真地听着,心道果然是岁月如梭呀,一晃十几年,天地都变了样。见他停了口,像是说完了的样子,却似乎,忘了一个人。
"他呢?还好吗?"庞统看着展昭,问道。
白玉堂抢先说:"谁?你问谁?"
庞统没有回答,展昭说道:"公孙大哥,他还好,早就辞了官,在开封府做主簿,和包大哥跟我仍然在一起。"
"哦,你是问公孙先生啊?你认识他?"白玉堂说道,"他是个很和善的人呢,对谁都很好,不过总病怏怏的,唉,年纪大了吧,身体很不好,天稍微一冷就冻得哆嗦还咳的很厉害。听说他以前年轻时是很有名的大才子,不过我看不出来,每天就是写写算算,整理案卷什么的。大概是身体太差了的关系吧,一辈子都没娶媳妇,孤单单的一个人,似乎也没亲人,平时连个铺床叠被的人都没有。"
"玉堂你怎么?公孙先生他明明。。"展昭愣愣地看着白玉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谎,公孙策虽然确实孤单单的有些可怜,经常会见到他伤感,但是身体说不上多么不好,也没有病呀。玉堂明知道庞统和先生的事,这么说岂不是故意刺激他嘛。但是刚开口,就感觉白玉堂在底下掐了自己一把,不知何意,也就没再多解释。
此时庞统闻听已是双眼通红,怒气冲冲,完全没注意到白玉堂底下的小动作,对着展昭吼道:"你闭嘴!我就知道你骗我。白玉堂,你接着说!公孙策到底怎么样?"
"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白玉堂看看庞统,又看看展昭,小心翼翼问道。
"我让你接着说!"庞统低头没有看他,语气中却全是不容反抗的震慑力。
"你,你跟公孙先生很熟吗?我没说什么呀,他就是身体不好,一个人孤零零的没老婆没人照顾。怎么了?你好像不爱听了?"
"我记得他年纪并不大,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岁呀,怎么身体差成这样?"庞统说。
"我怎么知道,我进府没几年,他一直就这样啊。你以前认识他,那你告诉我他过去什么样?我还真想知道。"白玉堂说。
"你们开封府是怎么用人的?生病了为什么不给医治?身体不好不能雇个下人照顾吗?"听的出来,庞统十分生气。
"开封府向来财政不充裕,包大人又是清官,还爱做点善事捐个银子,府里除了衙役之外一个下人都没有,连扫院子的事都是校尉们自己来做。吃饭都清汤寡水的,哪雇得起下人?而且先生自己就是大夫,我们病了都是他给诊治,还要请什么大夫?"
"开封府就穷成这样?!你白五爷锦衣玉食的,总不缺钱吧?"
"我是不缺钱,可是,我也不能自己掏钱给府里雇下人吧?就我那点俸禄,每次都全搭在添补府里伙食上,我做护卫做到自己赔钱,我。。不信你问展昭,我不在这三年,是不是府里吃喝更差了?"白玉堂说着转头看展昭,给他使眼色。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没等展昭开口,庞统就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是咆哮道,"你们开封府,就是个累死活人的地方!你们两个现在就给我出去!把李军给我叫来,我要给他安排一下西北布防的事,现在和谈的事没结果,西夏方面意向不明,如果战事起了,先让他尽量死守,不要贸然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