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飞花————花落满庭芳[第一卷]

古代的小偷和现代的的确有所不同，现在街上被偷了，哪怕是亲手逮到的，对方也会像没事一样走开，而受害者倒像是小偷似的，灰溜溜的快点离开，谁知道这个小偷是不是有团夥之类的靠山，或者脾气不好，惹急了捅你一刀不是更加亏了。哪像现在阿，逮到一个小偷，几乎半条街的人都拥上来，人人都踢上一小脚，还要露出一副‘老子踢你，是替你家的大人管教你'之类的表情。而那个被逮到的小家夥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浑身脏兮兮的，也不知道逃跑，也不知道挣扎，只是把身子蜷紧了，任由别人揍，这一看就知道根本是外行嘛......[= =]
倒霉的家夥，看样子也是被家里丢出门的那种小可怜，过著凄惨的流浪岁月，最後要麽碰上一位超级恩公，从此走向幸福；要麽遇到某只禽兽，从此走向更加凄惨的死亡之路──所有的小说里，年纪弱小的小偷都是这麽个套路式的遭遇──看眼下这个，估计是後者的样子，因为眼见著小偷的身下泥地上已经染上了一抹红晕。
百里落月赶紧把头缩回来，不敢继续看下去，倒不是他看不得一条生命就此消失，而是因为......他晕血 [= =]
不过韩月泓似乎错会了百里落月的意思，在起身看了看楼下的光景之後，向一旁的紫陌点了点头之後，紫陌推桌而起，转身下了楼，而韩月泓则伸手倒了杯茶，从衣兜里拿了一颗药放进水中，然後递给了百里落月。
接过茶杯，百里落月赶紧献上一个有点虚弱的笑容，把茶水喝了下去，努力平息脑袋里的眩晕，这也算是宿疾了，自从附身醒来之後，百里落月就发现自己见不得血，一见就晕，而且一晕就容易躺下，一躺下就肯定发烧生病。後来不良师傅虽然有给他调理，但是还是没有什麽效果，百里落月估计这应该也是心理上的问题，可能是自己潜意识中记下了这幅身体原先的主人死亡时的血流满地的样子，所以才会见血就怕，可惜这里没有心理医生，否则应该可以治疗的......古代啊，医学落後阿 [= =]
这一会的功夫，紫陌就带著一个少年进了门来，说是带著，其实也就是拎著罢了，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子因为在泥地上被踢打所以除了淤血和红肿之外，最多的就是泥沙灰尘，倒是少年的右手隔著零落的布料露出光秃秃的手腕，让房间里的人看的非常清楚，因为原本被紧紧地包在衣服里，此刻被撕裂的衣服根本无法遮蔽这明显的残缺。
别人都在看少年的伤口和残缺的地方，只有百里落月在略略打量了少年一下之後，就将目光投向了少年的双眼。果然，那是一双黯淡的仿佛没有了任何求生意识眸子，只是在那如同灰烬一般的目光的背後，依旧存在著一缕无人可以了解的希望之光，这个眼神落月非常的熟悉，因为他曾经以幽灵的方式看著这样的一双眼睛整整十四年。
轻轻推动著轮椅，滑到少年的面前，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百里落月伸手捧住那张脏兮兮的脸庞，仔细的看著那双眸子，嘴角的笑容明显的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第七章
真的很像呢，百里落月有些怔怔的看著这种曾经让他深恶痛绝的眼神，脑海中忍不住又浮现出那在自己手下消逝的年轻生命，他不懂，这种无限绝望中隐藏著一丝渺茫般的希望的眼神，究竟是在向世人诉说命运的不公，还是根本就在拒绝面对残酷的现实。
也许只有像自己这具身体的上一个主人那样，被切断了全部的希望之後，才会发现心中那一丝渺茫的希望比海市蜃楼更加的虚幻，或者说那根本是他们自己为悲哀的人生构筑的一道虚无的绚丽彩虹，当这虚幻被彻底的打碎之後，他们才会明白所谓人生的坚强的真正含义，那不是等待别人施舍或者怜悯就能到的东西，也不是依靠忍让或者无原则的妥协所能够拥有的，那必须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包括生命在内，真正的明白、真正的拥有真正的坚强，但等他们明白的时候，往往也是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落月每次回忆起那个浑身是血，在痛苦中挣扎的少年在生命逝去的刹那之间，那双眸子中闪烁的满是遗憾的光泽，但是那遗憾却无法掩盖那双眸子仿佛是大彻大悟之後的惊豔般的绝美，美的灿烂、美的无暇、美的夺魂摄魄。
落月经常会在脑海中问自己，如果当时自己能够说话，能够早一点做一个残酷的人，把那个少年天真的虚幻希望撕碎剁烂的话，那麽有没有可能那个叫百里落月的孩子能够幸运的活下来，而不是带著悲伤和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呢？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得了，毕竟那个百里落月已经逝去，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早就学会如何让自己坚强的少女的魂魄。
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对於落月来说，似乎可以将会有一个比较好的答案了。
轻轻从一旁拿起干净的手巾，落月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小心的擦拭著少年沾满了泥灰的脸庞，那轻柔的动作在其他人的眼中和落月前不久狼狈而凶猛的吃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落差之大，让所有人都有点怀疑眼前这个百里落月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 =]
而那个被紫陌带上来的少年，更是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呆呆的看著落月，任由落月摆布自己，他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居然会遭遇到一个这麽好心对待自己的人，就在他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看得起他的时候，这双纤细而有些冰冷的手却带著奇异的温暖抚上了自己的脸庞，少年一颗原本死寂的心猛然震荡起来，可惜刚才楼下被欺负的太惨了点，此刻心情一激动，强大的黑暗大军顿时淹没了少年的全部意识，要不是紫陌手疾眼快接下少年昏倒的身子，估计少年若是倒下去，难保落月不会跟著一起被拖下地。 [= =]
『请善良的紫陌大哥帮忙救救这个孩子好吗？他看上去好可怜的』百里落月拿出板子，利落的写著，可等他写完抬起头却发现紫陌早就拎著那个少年离开了屋子，估计是找床给小家夥疗伤去了，可惜了落月那一木板的马屁。[= =] 而再回头环视一屋子人，发现大家都用鄙视的眼光看著自己和木板上的字，落月讪讪的迅速把木板收了起来，缩著脖子回到餐桌旁，找了个干净的盘子，小心的挑拣著桌上还没有惨遭他荼毒的菜肴。
"打算留给那个小鬼吃？"韩月泓一直看著百里落月的举动，而且似乎也非常了解百里落月这麽作的原因。
『那个孩子看起来好久没有吃东西了，这些菜反证都吃不了的，就留些给他好了。』落月露出一副仿若小媳妇的可怜笑容，虽然他要是叫小二另外准备一份饭菜给那个小鬼送去的话，并不困难，反正韩月泓也不会在意这几个小钱，但是落月却借由这个小小的细节让对他意见颇多的诸人多少觉得他还算识相，知道自己目前正处於‘寄人篱下'的处境，不会不识抬举的喧宾夺主。
"你想留下他？"韩月泓皱了皱眉，他倒是不担心那个小东西，让他担心的反而是刚才百里落月的笑容里所包含的那些他所无法形容的东西，真要形容，勉强和当年老头子乘人之危强迫自己拜他为师的时候有八分类似。[= =]
百里落月还没有举动，门外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天丰阁北属地干十九宿锺铭向主子回报。"
"进来吧。"用眼神征得韩月泓的同意之後，坐在一边始终没有动的周杰轻喝一声，招呼门外的人，来者显然是属於非天十八阁的从属。
门帘一卷，一个不起眼的中年男子低头走了进来，看他一身的打扮倒让落月觉得新奇，原来对方虽然一身普通的儒衫，但是宽大的袖口上却用银线秀著一只龟蛇缠绕的玄武图形，这分明是大轻王朝六品以上文官的身份象征。
落月忍不住悄悄瞟了身旁的韩月泓一眼，心里暗中诅咒他那不负责任的师傅，这个师兄哪里是卖情报的，身为江湖组织，却能够让官府里的六品官当自己的下属，这种事情摆明了韩月泓的势力范围绝对不小。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的米虫生活，一定要和这个师兄保持必要的距离，否则以後要出乱子，自己肯定一样没有好果子吃。百里落月心中的危机意识再一次的被提高了警戒高度。
"查到些什麽？"
"回禀主人，刚才紫陌护法救走的少年姓齐名非，近年十六岁，原本是本城绸缎大户齐家的少爷，由於是庶出，再加上其母本是齐家老爷从江南带来的一个青楼女子，所以齐家上下对齐非向来漠视，五年前齐非因小事误伤了齐家的大少爷，被齐老爷用家法打残了右手，而他的母亲则在当夜卷走了一批金银珠宝和一个护院私奔了，所以齐家视齐非母子为家门耻辱，暗中把齐非赶出了家门，齐非流落街头已经有五年光景，这五年来，齐家大少经常指示别人用各种名义，光明正大的‘教训'齐非。"
一边听著，一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眼神也调整著的变得有些朦胧，努力营造一个良好的回忆悲伤的氛围，作为一个心灵受过伤害的人，听到这种和自己类似的遭遇，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吧......百里落月脸上的表情的缓缓变化韩月泓自然不会错过，不过韩月泓绝对不会猜到这个表情哀伤的小师弟肚子里却有著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果然，还是那无聊的一套。落月悄悄地在心里直撇嘴，不知道是不是古人对爱恨情仇太过於单蠢，左右总是离不开这种老掉牙的八点档剧情，一夫多妻果然是苦情戏的标准王道。接下来他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个大概，这个倒霉的被要爱情、要面包、但是不要脱油瓶的老娘丢弃的齐非肯定心里还存著自己心底那位严厉的父亲总有一天会想起自己的存在，接纳他、包容他、安抚他的悲伤，所以才会死乞白列的呆在这个‘故乡'，等待著希望，而齐非的兄长们自然希望齐非早死早好，省得老头子死掉之後，多出一个人来分家产。
唉......古人啊古人，还真不愧是古人，一个个脑袋都不开窍，连点新鲜的玩艺儿都没有，好人只会当二百五，坏人的脑袋不是进水就是灌油了，想出来的注意几乎是千篇一律，各个坏的让人哭笑不得──要是齐非的大哥换了他百里落月，他才不会做这种落人把柄的事情呢，他会一边装红脸保护好齐非，一边暗中挑逗老头子讨厌齐非，然後齐非就会把他那受伤的感情投向自己这个‘一直真心关怀他的人'，等他将颗善良的玻璃心交到自己的手上，到时候爱怎麽捏就怎麽捏，又能得到一个听话的好奴隶，还能赚个好名声，那多爽。用柔怀政策对付齐非这种‘心灵脆弱'的小鬼是最适合不过的，用强硬的手段，不但表面上不好看，而且指不定日後齐非要是咸鱼翻身了，第一个倒霉的还不是自己。所以说了古人要坏，也坏不了多少啊......[= =]
"你要留下齐非吗，留下他也好和你作伴。"韩月泓将百里落月黯然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闪过一抹不忍，他执掌的非天十八阁，号称掌握天下所有情报，在碰上百里落月第三天清晨他就收到了关於百里落月的全部身世资料，所以他可以明白百里落月听到齐非这种和自己相似的命运所勾起的悲伤，而老头子捎来的消息也明确的告诉自己，『百里落月看上去是个开朗的小子，但是他的内心和外表几乎完全的相反』──这是原话，也是事实，可惜就是各人的理解不同 [ = = ]
在韩月泓的眼中看来，百里落月是个把自己的悲伤深深隐藏，不让别人看到自己内心伤口的倔强小孩，他带著虚伪的微笑面具，每个人都被那虚伪的面具欺骗，忘记了身体的残缺对於一个少年来说是多麽大的伤害，老头子也说过，当年救下百里落月的时候，他求死的欲望比求生的欲望强烈不下百倍，若不是当年强逼著他挺下去，他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许......也许就是经历了那场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残酷转折之後，他才会变得如此的与众不同吧。
对於韩月泓的建议百里落月并没有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立刻就答应下来，只见他滑动轮椅让自己面对窗外的夕阳，久久不语，似乎在思考著什麽，韩月泓则以同样的方式，静静地站在百里落月的身後，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决定。
半晌，百里落月突然轻轻吐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过身来，但是大家却再也无法从那张平静的脸庞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悲伤，只是那微红的眼眸悄悄地泻露出几分真是，百里落月在手上的木板上这麽写著：
『不，如果可能我真的很想留下他，把他留在身边帮助他，但是我知道，现在的齐非不需要我的帮助，他需要他的亲人，他忍受了这麽多的痛苦，为的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重新回到那个曾经遗弃了他的家，那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的美丽回忆......我想送他回去。』
最後几个字明显的有些缭乱，似乎反映著百里落月的真实心思，本来觉得要反对的人，看著这几行含义深刻的字之後，到了嘴边的话，又忍不住咽下了嘴，大家都明白，把齐非送回去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简直就是把这个孩子送上绝路一样，但是百里落月的话更加令人深思，因为齐非反常的举动足够成为百里落月这些话的佐证了，如果他不是想回家的话，何必留在这个满是痛苦的故乡，受尽欺侮，却不愿离开一步。
『所谓人各有命，我只能尽人事而已，最後也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百里落月擦去木板上的字之後，又写上这麽一句满是无奈的句子，像是在嘲弄命运不公一般，让人看了心里有著一抹奇异的哀伤。
韩月泓走上前，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於礼不和的伸手托起百里落月下颌，直视著那双泛著红丝的眸子，"我，不信命，也不信天。"
像是某种承诺，又像是某种肯定。
而百里落月则回给韩月泓一个笑容，一个风清云淡般的笑容，夕阳的残辉下，那个笑容却虚幻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中......
看著一屋子情绪低落的诸人，百里落月的肚子都快笑破了，演戏演到这个份上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去申请参加嘎纳电影节或者柏林电影节的最佳主角的评选呢，看看眼前这些号称老江湖的家夥们都被自己影响了耶，相信经过这麽一手，今後大家对他的影响会大为改观吧。看，连一向对自己敌意深厚的朱妍都开始沈思起来了，一切正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进行著，齐非啊齐非，你为什麽要倒在我吃饭的楼下呢，这回你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我的手心了，乖乖等著给我当苦力吧......还有，师傅啊，你的徒弟还真是好骗呢 [= =]
此刻，远在千瓶山修真访道的某位年迈却精神奕奕的老者突然间觉得头皮发麻，後脊梁发凉，腿肚子转筋。心里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那三个徒弟，虽说当年收徒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太在意这三个徒弟的未来会怎麽样，但是自从碰上了那个变态的可恶小子之後，他才明白老天爷哪是让他收徒啊，根本就是预先给百里落月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鬼预备好的拴狗链罢了。
只是现在他既然把那只不受管束的小狼崽子放进了羊群，那麽那三根链条拴的住、拴不住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老人感叹著，双手合十遥对著北六省的方向深深一礼，"三位徒儿们，为师的会在神仙跟前帮你多多烧香祈祷，保佑你们不被落月欺负去了，但是你们也要争气啊，师傅教了你们十多年绝世武功、又身体力行的告诉你们什麽叫做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两面三刀等等等等，师傅我是豁出老脸全心全意的教导你们啊，虽然就你们那三个木鱼脑袋，这辈子注定加在一起也玩不过落月那小子，但是至少不要输得太惨啊，否则就太对不起师傅我的辛苦教导了哦，千万千万要努力啊！"
老人虔诚的话语，一时间在群山重岭内四下回荡开去，颇有几分仙家气势，只是这内容......让人汗颜啊......
落月，最了解你的，果然是你的不良师傅 [= =]

第八章
齐非醒来之後，落月就转动著自己的轮椅前前後後的忙碌著。
先是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他的身材虽然比起齐非还要瘦弱不少，但是他身上的衣服也多是不良师傅当年请安南乡间的大嫂给改的，所以都偏大了些，穿在齐非身上倒是正好的样子；接著在落月的坚持下，齐非舒舒服服的在落月的客房里洗了个澡，虽然齐非万分不愿在其他人的注视下梳洗，把自己丑陋的残缺暴露在人前，但是他仅有的一支手的确不方便，而且在落月那真心的笑容下，齐非也没有办法开口拒绝落月的帮忙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