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衍灼翎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这到底算和平承诺还是开战书啊?查哈尔赫琪......呀!"
"怎么了?"靳朔云看着忽然把眉毛皱成一团的男人。
"忘了告诉你,在你离开漠北这段时间查哈尔部落有了新领主。"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了。"靳朔云叹口气,虽然和查哈尔赫兰仅有一面之缘,但他对其弟弟的恐惧让靳朔云印象深刻,"查哈尔赫琪当领主,漠北别想太平了。"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啊。"呼衍灼翎喃喃道。
"厉害到让人害怕的家伙。"靳朔云很中肯的给出答案,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性格扭曲。"我们得承认,靳朔云将军的评价多少带有一些个人情感倾向。
"光顾着说没用的了,"呼衍灼翎猛的一拍脑门,"贺无晨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呀?"
"恩......挺好的,他现在稳当地做他的静亲王呢,"靳朔云边说边用手比画着,"他现在可不是当年那个小家伙了,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倒不太壮不过看着已经挺结实了,样子变化挺大的不过眉眼还能看出来点小时候的意思......"
"喂,"呼衍灼翎皱眉轻轻打断,"不想说咱就不说了,别天花乱坠地给我胡扯。"
靳朔云苦涩地勾起嘴角,沙哑道:"也不算胡扯,他就是变化挺大的......"
呼衍灼翎不知道靳朔云和贺无晨究竟怎么回事,但他敏锐地捕捉到靳朔云隐匿于眼睛深处的痛苦光芒。那眸子在一个月前明明是溢满了喜悦离开的,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靳朔云期盼去皇都的心情,可回来,却变成了这样。就算这其中有天大的曲折,呼衍灼翎也决定把贺无晨列为拒绝往来户了,反正对那小鬼也没什么好感。
"不说了。他做他的王爷,你做你的将军,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还有一句话呼衍灼翎没说,最好这辈子也别再见面。
"对了,今天怎么没见着浮云?"呼衍灼翎换了个话题。
"刚洗完澡,懒在马厩里睡觉呢。"靳朔云的心情多少轻松起来,因为他想起今天简适给浮云洗澡时的情景。
以前别人给浮云洗澡时,那小家伙总是调皮捣蛋不把周围弄得一团乱绝不罢休,并不是它讨厌洗澡,相反,浮云最喜欢的就是下雪天和洗澡。所以它用各种活泼的捣蛋来表明对这项活动的热爱。可自从简适接手后,除了开始几回,之后每次的洗澡浮云都莫名的安静下来,倒不是听话,反而更像是意兴阑珊,就那么耸拉着脑袋任简适给自己冲洗,偶尔还会打个哈欠。靳朔云坚定的认为浮云那小家伙也发现了简适的乏味。不过鉴于每次经过简适的洗澡,第二天浮云总会精神饱满,所以这个工作基本上成了简适的永久性任务。
靳朔云浅浅的笑靥就让呼衍灼翎的心情也跟着飘了起来,他大力的拍拍靳朔云的肩膀,朗声道:"你现在是大将军了,那塞北这块儿都是你说了算吧。贸易啊什么的你是不是也得管管?"
靳朔云点点头,虽然将军的职责仅限于守卫边疆,但要较起真儿来,还真算是塞北地区最大的官,有时候许多关系到边塞居民生活的问题他也需要操心。
"我想在碎叶河这儿建个集市,"呼衍灼翎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冬天快到了,苏古山这边盛产貂皮,但缺粮食,你们塞北粮食不缺可这御寒的东西不多吧,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开辟一块地方专门让咱们两边的人互通有无,除了粮食貂皮,还可以交换或者买卖别的东西,各取所需不是挺好吗?要是弄的好,以后一年四季都可以弄,也算促进边境繁荣。"
想法倒是好想法,可打死靳朔云也不相信这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出自呼衍灼翎的脑袋:"这是哪位高人支的招儿啊。"
呼衍灼翎立刻不满地大叫起来:"我想了好些天才想出来的!我就想着怎么才能让边境一直和平下去,想得脑袋都疼了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得,还把人家呼衍少主给委屈了。靳朔云克制自己想笑的不厚道举动,道:"算我冤枉你行了吧。我道歉。"
"这还差不多,"呼衍灼翎撇撇嘴,然后又恢复了精神,"你想啊,让两边的人多点交流,最好做做买卖就成了朋友,日子不就平静了么。当然啦,最开始肯定还是要加以防范,我们两两边都要派点兵来维持秩序,免得出什么乱子......"
"你阿爹知道你的打算么?"靳朔云忽然问。
没想到呼衍灼翎竟大方的点头:"早就和阿爹说过了。不过......老头子觉得希望不大。"
"为什么?"靳朔云奇怪道。他觉得这是一举多得的事啊。
"你想啊,这么多年我们部落没少骚扰塞北,虽然这两年平静了,可双方也没什么融洽的关系,哪能说建个集市就建呢。"呼衍灼翎说到这里,忽然又笑了起来,还有那么点沾沾自喜的意味,"不过老头子要是知道现在的边西将军是我兄弟,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嘿嘿。我咋这么厉害呢,随便拿出个朋友都是大人物......"
"你到底是想夸我啊还是想夸你自己啊。"靳朔云明明受不了,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天色又不知不觉的暗了下来,靳朔云发现每次跟呼衍灼翎瞎混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也幸亏有了这小子,自己才能这么快的从遥南阴雨中脱离出来,呼衍灼翎就像草原上最温暖的劲风,呼啦啦几下子就把他从里到外吹个干透。
如果没有之后的那个意外,今天的一切本来都挺好的。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多月前,靳朔云在碎叶河边向呼衍灼翎辞行去遥南。那天发生的事情按顺序应该是这样的,靳朔云来辞行,二人傍晚分手,自己拿树枝戳地对贺无晨进行单方面的威胁,回部落参加热闹的篝火宴会,比武射箭第一摔交第二。以上,便是呼衍少主脑袋里认为重要的值得记忆的东西。但还有一小件在当时看来不起眼的小事,没有记录在案。那就是当呼衍少主怀着因为靳朔云赴皇城而极度郁闷的心情准备渡船过河之际,碰上了一个不长眼不会挑时候并且武艺不精的河盗。结果自是不必说,单看呼衍灼翎回部落时的表现就知道了,为什么会有第一和第二的战绩,事先做个热身运动了啊。这件事压根没在呼衍灼翎脑袋瓜里停留片刻,可人家记住了,所以,今天人家挑准时刻做好完全准备带着老大报仇来了。
发现绑在岸边的小船不见了时,呼衍灼翎就有了不好的预感。靳朔云更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周围忽然涌出的杀气。等二人摆好御敌姿势后,十几个河盗也如期现身。部落少主边西将军这种身份在不受法律约束的河盗眼中,反而是更大的刺激。杀一个边西将军,比烧光一整片平民营区都来得有震慑力。
"十二对二,我劝你们俩还是别抵抗了,直接乖乖投降不更好么?"河盗头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
当然,谁都知道这句话仅仅是个开场白。双方都明白无论结果如何,过程肯定是免不了的--打!
靳朔云后悔没带浮云出来,如果有浮云助阵,他有自信能带着呼衍灼翎突出重围。可现实是,他只能疲于应付眼前的十几条胳膊。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不是四手。一开始他还能砍伤一两个贼人,可渐渐的,对方人多的优势发挥了出来,靳朔云只能不断的保护自己不被伤到,哪里还有闲暇进攻。不过躲闪的间隙他还是愤恨地念叨了一下呼衍灼翎的乌鸦嘴,刚说完有河盗蠢蠢欲动,竟然就碰上了!
呼衍灼翎这边也好不到哪去,过程基本和靳朔云如出一辙。也就是这时候,呼衍灼翎才郁闷的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厉害,刀不够猛,速度也不够快。
"兄弟们不要手下留情了,速战速决!"河盗头子一直没有出手,闲闲地在一边观战,见迟迟拿不下二人,不免有些心急。
老大一声令下,弟兄们哪敢不照办,一时间攻击更加猛烈起来。靳朔云一个不躲闪不及,前胸生生被人划出一刀长长的刀口。血立刻涌了出来!他一个不稳,狼狈地跪倒在地。几丈外的呼衍灼翎目睹了整个过程,愤怒让他的双目冲血,恨不得立刻把眼前的人五马分尸,再去救靳朔云。可事实却是,他仍然被人围困,无论他多么用力的挥刀斩杀,却总是没办法给予敌人致命一击。他要疯了!
"所以我就说,一开始投降不就好......"河盗头子话说一半,忽然没了声音。然后在下个瞬间轰然倒地。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一刹那。混战中的呼衍灼翎和河盗们都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而就这瞬间的楞神,又有几个围着靳朔云的人影倒下了!呼衍灼翎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长相,二十左右的年轻脸庞,略显清瘦的身体......咳,没了。这个在呼衍灼翎看来明显是友非敌的神秘人物,长得实在没有任何特点,所以也就无从描述。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便是他那风驰电掣般的凌厉刀法,快,真的很快,快过自己不只几倍。
有了来人的帮助,再加上河盗头子的悲惨样板,那群乌合之众伤的伤逃的逃很快便败下阵来。不一会,河边就剩下他们三个和地上几个已经受伤昏厥的河盗。
呼衍灼翎第一时间奔到靳朔云身边,紧张道:"你怎么样?"
靳朔云吃力地支撑住身子,露出一个苦笑:"还好,伤口虽然长不过好象不太深。"
"呸!明明脸都疼白了......"呼衍灼翎眉毛皱成了一个死疙瘩,他恨不得那一刀是砍在自己身上,哪怕再深一点长一点都行,就是别伤着靳朔云。别问他这么想的原因,他现在根本就没心思去分析原因,他就是觉得难受,胸口特别堵得慌。
"简适......你怎么来了......"靳朔云看着刚才帮自己和呼衍灼翎及时解围的下属,若没有他,恐怕今天自己和呼衍灼翎的小命也就交代了。
"今晚平民帐区为迎接新将军举办了篝火宴会,徐副将脱不开身又怕将军回去太晚,所以命我来这里找将军。"简适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加上他站的地方恰是背光,效果十分诡异。
靳朔云了然,徐副将军营里少数几个知道他和呼衍灼翎关系的人,让简适过来,想必也是考虑到即使被简适知道也不会乱传。又或者,简适很可能根本不会考虑。
"他是你的兵?"呼衍灼翎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简适那刀法,远在他和靳朔云之上!不过现在也没时间计较这些事情,他焦急的看向靳朔云,道,"我背你回营疗伤!"
挡住呼衍灼翎伸出的胳膊,靳朔云摇头:"那是大南国的军营,你怎么能去?"
"偷偷的不就行了!"呼衍灼翎坚持,看不到靳朔云安全回营,他真的没法安心。这个简适虽然刚才帮了他们又是靳朔云的兵,可一副完全不焦急的样子实在让他不放心把靳朔云交过去。
"不行!"
"我要去!"
"我说不行就不行......咳......"
"你别激动啊!来,顺顺气......好点没......"
"恩......"
"我要去!"
"......"
被呼衍灼翎逼得没办法,靳朔云竟将头转向了简适:"你说!他能去吗!"
忽然被点到名字的可怜人只是楞了一小下,然后给了靳朔云致命一击:"哦,我可能背不动将军。"
面对如此认真正直的眼神,你还能说什么呢。靳朔云无力的耷拉下脑袋,任由欣喜若狂的呼衍灼翎小心地把他放到背上。
第二十一回
回军营的时候,里面一片安静。几个守卫的士兵见自己的将军被人给背回来大惊失色。哪还有时间去顾及背人者是谁呢。也幸亏营里的兵士大部分都去那边篝火宴会了,才让靳朔云一行人得以顺利进将军帐。
简适转身去平民帐区请同样参加晚宴的军医去了,将军帐里只剩下呼吸急促的靳朔云和急得满头大汗的呼衍灼翎。
"还那么疼吗?再忍忍,军医很快到的。"呼衍灼翎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不断地安慰靳朔云,其实那些话更多是说给他自己听的。靳朔云的脸惨白惨白的,呼衍灼翎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就好象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把他的心脏攥住,说不出来的难受和心疼。
"疼的......是我好不好......怎么跟你受伤似的......"靳朔云想笑,可话一出口,胸口的巨大疼痛便让他只来得及倒吸几丝凉气了。
"我一直以为我挺厉害的,真的,我在族里能一个打四个......"呼衍灼翎猛烈的用拳头捶打地面,懊恼到了极点,"呵,今天才知道我原来根本什么都不是,根本......"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最后几个字被呼衍灼翎生生咽了回去。他瞪大了眼睛,为自己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语震惊,他一直把靳朔云当最好的朋友没错,可什么时候那家伙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靳朔云哪里知道呼衍灼翎急速变换表情的真正原因,还单纯的以为那家伙是因为自己的负伤而内疚,于是连忙道:"行了......要说学艺不精咱俩是半斤八两......"
呼衍灼翎已经有点不敢看靳朔云的眼睛了,他别扭地转过头,干咳两声马上转移话题:"那个简适挺厉害的......"
靳朔云现在光听这个名字就开始脑袋疼,也不知简适哪来的本事,做什么都能把人给郁闷个半死。偏偏你还气不起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呼衍灼翎刚一提,简适已经带着军医进帐了。经验丰富的军中大夫检查了伤口,又把了脉,最后吐出一句:"皮肉之伤未动筋骨,将军放心,只是失血过多需要修养些时日。"说完,止血包扎一气呵成。
一切妥当,老郎中才注意到帐子里还有个陌生人,呼衍灼翎被盯得极不自在,正盘算着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简适却第一个开口。
"邱大夫,我送你回去。"
苍天在上,简适说这话可绝对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更不是为呼衍灼翎解围,因为人家压根就没发现气氛有什么不对。之所以会这样开口,完全是因为老中医来时路上的一句话。
"你刚才不是说想快点回去还要吃最后一口酒吗?"
一语出口,三种不同反应。邱大夫终于体会到了何为欲哭无泪,将军还在这躺着呢,这不明摆着害他么。呼衍灼翎满脸感激,心说你小子还算机灵。靳朔云则是死心的叹口气,然后看向一脸茫然的属下,认命道:"从今天起,你被升为总兵了。"--想要留住一个馒头就能被拐走的家伙,只有先下手为强。
一个月后,碎叶集市正式成立。靳朔云和呼衍灼翎分别派了足够的人手到那里维持秩序。可惜,在边塞居民巨大的交易热情下,被派去的士兵完全沦为了免费苦力。
"对对,就卸到这个车上!"
"不是这边是那边,这边一会要放粮食的!"
"貂皮在这边,快跟我过来!"
"哎呀呀,早知道就找我们呼衍兵了,你们遥南的男人怎么都这么没力气啊......"
"......"简适不知道要说什么,那袋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实在很沉,他已经尽最大力气了,可背不动的事实摆在眼前,为什么这个嘴一直在不停讲话的大娘还要他第五次尝试呢?疑惑归疑惑,简适仍然听话地第五次往身上抗。
靳朔云坐在帐子里,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养伤实在是件讨厌的事情,哪都去不得,身子骨快生锈了。不知道边境集市那边怎么样,从上次分手后他就再没见过呼衍灼翎。连建立集市,也是给徐副将全权负责的。虽然只有一个月,不过还怪想念那个家伙的。
坐在帐中养伤的靳朔云当然不会知道,整个呼衍部落现在都在传,说掌管苏古山区的小领主邪魔上身了,一天不练十个八个时辰的刀绝不休息。吓得那些原本芳心暗许的姑娘纷纷改变目标。当然也不全是害怕的,呼衍老领主就是这件事情的唯一欣慰者--儿子终于懂得上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