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时我才十五岁,但在道上混得人我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所以我领着皇甫明宇每天游荡在暗无天日的小巷里,胡乱的跟着其他小混混大骂着打招呼,炫耀似的大声嚷嚷这高大的人就是我的小弟,然后趾高气昂的找地方混吃混喝。
那个时候,我叫他‘明宇',当时还奇怪怎么会有人姓‘明'?虽然无论从年龄还是身高上,我都不能算上个大哥,但看到高大威猛的人跟在身后,心里的自豪感迅速膨胀,威逼利诱着他不准叫我‘扬扬',要叫‘龙哥'。
结果这个好脾气的人就是不答应,僵持了几天,我终于做出让步,在没人的时候才能叫我扬扬,否则把他赶出去,明宇笑了,他总是笑,好像每天睡在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床,吃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似的。
那段时间,辉哥看到房间来了个生人,很警惕的观察了他很久之后告诉我要远离这个人,我不以为然的说只许你有小弟啊,我也要带小弟,辉哥劝了半天,最后气得摔门走人。
小小的出租房里只剩了我们两人,经常是两人分吃一碗泡面,但是他是我的小弟,所以我让他多吃一点,自己跑去捡烟头抽,当大哥的就是应该照应着小弟,这样想着就很自然的做了,有人要欺负他,我立马跳脚挥着拳头上去。
明宇总是做恶梦,夜里大喊大叫乱抓乱蹬就是醒不过来,每回都是我把他揍醒,大骂着再次睡去,这时候明宇会很小心的凑过来抱着我的后背,即使我身上散发着酸臭的汗味,头发黏成一绺一绺。
我推不开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再次睡着,后来摸清了他的规律,晚上若是拍着他的背把他搂在怀里,那样他睡着后就不会作噩梦了,于是,我美滋滋的搂着比我高出一头多的大块头哄着他睡觉,就像辉哥哄我一般,轻声的哼着蹩脚的催眠曲。
大男人主义思想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因为这事我身板挺的更直了,那段时间,辉哥总是暗地里跟着我们,直到明宇无缘无故消失后,辉哥才回来,安慰着丢了小弟的我。
当明宇再次出现的时候,我看着他身后的高级轿车,惊讶的张不开嘴问他这是什么牌子的,后来我知道了,那是劳斯莱斯,就算我攒一辈子钱或许能买的起一个引擎盖的车。
明宇洗去了脸上的污垢,刺眼的美丽让我一时间没有认出他来,但是我认出那明媚的笑容了,能照亮这个街区的所有角落的笑容。
"扬扬,我忘了告诉你,我姓皇甫。"
他是美丽的,那种美像是融到了骨子里一般,他的每一面都是美的不可方物,微笑时扬起的嘴角,沉思时蹙起的浓眉,白的跟藕似的手臂,还有,那看着我时的眼神,都是美的惊心动魄。
但是,后来,确实是惊心动魄。
那种美丽像刀子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切割着我的心,一开始,天真的我还以为皇甫明宇只是请我来做客的,后来发觉他软禁了我,即使锦衣玉食,即使保镖成群,即使豪宅华床。
我大吵大闹,喷火暴龙一般的砸坏了所有的东西,打伤了很多看护我的保镖,但是皇甫明宇总是微笑着出现,然后亲昵的捏着我的鼻尖喊着‘扬扬,你又任性了。'。
这样的温柔怎么让我拒绝?我拒绝不了,但是我开始厌恶,我开始冷漠的对待他,仿佛透明人一般的存在,但是皇甫明宇没有丝毫介意,他总是微笑,笑得我毛骨悚然,殷勤的帮我夹菜,即使下一秒那些菜肴会被我粗暴的扒出来。
他问我,这里不好吗,我说好,很好,这样的豪宅不是谁都能住的。他又问,我对你好吗,我的回答是除了软禁我,没得说。他说,那为什么不留下来,这里有最好的生活。我摇摇头,说不,这里没有辉哥,没有和我打架的小混混,这样的生活我不喜欢。
皇甫明宇没有再说什么,第二天,他笑得很灿烂,说要送我一份礼物,我懵懂的跟着他来到了电视跟前,看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震惊的浑身簌簌发抖,这样温和的人,却有着冰冷剧毒的血液!
画面里熟悉的面孔,哭泣的眼睛,绝望的嘶喊,和汩汩流血的后面,一棍一棍重击在他被凌虐的身体上,直至气绝,折断的手脚,塌陷的肋骨,满地红红白白的脑浆,像滚雷一般击中了我,我踉跄着脚步冲过去扯着皇甫明宇的衣领大吼,为什么!为什么!
他依然微笑着,有条不紊的说,扬扬,这样他就能来陪你了,他的手臂已经送到了你的房间了,即使见惯血腥的我也实难承受如此暴虐的打击,惨白着脸色,手指不受力的松开了衣领,低声喃喃的问到,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为什么要杀了他。
皇甫明宇上前搂住我发抖的身子,笑道,我怎么能容下欺负过扬扬的人呢,现在你可以出气了。
我脑中嗡的一下,拼命挣开那个恶魔的怀抱,哆嗦着手指,你......你不是人......
他要我忘记以前的一切,只能关注着他一个人,这怎么可能,对着他的脸我甚至连饭也吃不下去,当我再一次大吵着要回去的时候,第二天新的录像带和瓶装的尸块便会送来。
我试图逃跑过,只一次便断了这个念头,三盘录像带安静的躺在我的床头柜上,上面标注着以前拚酒的弟兄的姓名,泪已经流尽了,每日只是呆呆的坐在房中,注视着已经摆满了一面墙的玻璃瓶,倾听的他们对我的唾骂指责憎恨,苦笑。
从此之后我的食欲大减,每天吃不下几口,人迅速的消瘦,皇甫明宇总是抱着我抱怨,扬扬,你又轻了,是怕我老了抱不动吗?我的扬扬,我不会老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会永远守着你,抱着你的。
他每天喂我吃饭洗澡,甚至连睡觉也不肯把手从我身上拿开,我以为他要的是我的身体,索性给了他便是,只要他能放过我,但是我错了,他要的是我的全部。
这样的魔鬼,我能有爱吗?
每天他总是微笑着逼着我进食,到最后我实在吃不下一口的时候,皇甫明宇拿来新的带子和瓶子,然后微笑着再次端来粥喂我,我闭上眼睛颤抖着咽下一口一口的稀粥,痛,但是无泪。
那些进入我腹的粥仿佛是有了生命的鲜血,灼伤了我的每一寸食管,它们每一秒钟都在撕咬着我的肠胃,啃噬着我的骨髓,吮吸着我的鲜血。
直到我一次次把吃下去的吐出来的时候,皇甫明宇发现了异常,请来了医生,我患上了厌食症,一个在街头成天为了吃饭而发愁的人居然会抗拒食物,这是多么可笑的玩笑!
再后来,就是辉哥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把把奄奄一息的我拎起来喂粥,一边粗鲁的骂一边温柔的喂着我,我终于能吃下去了,每天抱着辉哥同吃同住,生怕哪一天一个没看见就让那个人掳去了。
辉哥的怀抱总是能我安心,即使身处皇甫家冷清阴森的豪宅中。
但即便我守得再严实,辉哥还是失踪了,在我恢复不久后。再一次见的时候,就是撕心裂肺的时刻,皇甫明宇微笑的陪着我观看着地狱般的一幕,甚至还轻声的对着我说,扬扬,要是辉不在了,你就不会离开我了是吗?
我静静的躺在大床上,想着几年前的一幕幕,心里说不出的沉重,兜了一个大圈子,到底还是回到了原点。
脑海中闪过下午大厅里的一幕,我从后面抱着皇甫明宇,低声的呼喊着他的名字,恍惚回到了当年在小屋里抱着脆弱无助的他,轻声的哄着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的他入睡的时候。
当他惊讶的脸不复微笑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往事一幕幕的飞快闪过眼帘,辉哥桀骜的眼神,鲜血四溅的场面,冰冷的尸块,还有楚悠然的挣扎。
猛地用尽力气推开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居然抱住了这个魔鬼!下一秒我已经飞奔到最近的房间里,使劲摔上门锁上,靠在门上大口的喘息着。
龙扬,不要被魔鬼的天使外表欺骗了!他的血管里流动的是剧毒冰冷的水银!远离他,要远离他!
皇甫明宇没有追上来,只是在门口停留了很长时间后被下属叫走,不过很快就回来了,他隔着门跟我说着话,扬扬,我今晚不回来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陪你吃早餐。
然后随着一声闷响,大门被关上了,寂静的别墅里只剩下了我心跳的声音和刚刚平复的呼吸,打开门,我颓然的倒在了刚才躺过的沙发上。
明天,我该怎么面对你,明宇,还是皇甫明宇?
软禁生活
早上醒来时已经很晚了,我挠着乱成鸟窝的头发光着脚走下了楼,皇甫明宇一直坐在沙发上等着我,看到我下来了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一边用手帮我理顺乱糟糟的头发,一边脱下自己脚上的拖鞋让我穿上,
"扬扬,地上凉。"
我没有接过他递过来的拖鞋,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眼睛,这样明媚的笑容曾经让我沉醉,也曾让我憎恶,但是现在,我没有任何感觉,就像是陌生人一般的冷清,没有情绪的波澜。
"扬扬,怎么了,晚上没有睡好吗?"
皇甫明宇关切的询问着我,眼睛里融满了浓浓的深情。没有回答他,推开那只抓着胳膊的手走进了餐厅,那里已经摆满了可口的早餐。
他没有受我的情绪影响,替我拉开椅子,待我坐下后轻轻的推了一下,这才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停的为我介绍着花样繁复的佳肴,虽然我看起来很没有食欲。
"扬扬,这是水晶饺子,是素馅的,特别爽口,你肯定爱吃,明天我让他们再做点,好吗?"
没有回应,但介绍却没有停止。
"扬扬,你看,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肉包子,我专门从天津请来的师傅,他做包子已经六十年了,来,尝尝。"
皇甫明宇夹起一个小巧玲珑的包子放在我的碗中,我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不喜欢?哦,是啊,这么多年了,口味肯定变了,不过不要紧,我请了八大菜系的师傅,就算是满汉全席,他们都做的出来,扬扬,你喜欢吗?"
没有顾忌我的冷漠,皇甫明宇不停的介绍着,我面前的碗碟里装满了精致的菜肴,这四十道小点只是早餐,不知午餐会摆几米长。
"明宇,够了。"我淡淡的说着。
皇甫明宇夹菜的手停了一下,接着继续往我碗里夹菜,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但却没了耀眼的光芒。
一顿极至奢华的早餐我仅动了寥寥几筷子,看着这样的皇甫明宇,我心里恨不起来,也怜不下去,再美味的食物也是味同嚼蜡。
吃过早饭,皇甫明宇领着我回到了房间里,伸手拉开现在墙壁里的壁橱,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衣服,
"扬扬,你看,我给你准备了很多衣服。"
他眼睛特别的明亮,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期待的等着我的反应。我走上前去,努力的平复着心里烦躁,
"明宇,你为我......可以不必如此......"
皇甫明宇轻轻的揽过我的身子,像是怕弄疼了我一般,两人之间留出了小小的距离,
"扬扬,我很想你。"
无法忽视从那人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和感觉,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好像是一块骨头卡在了食道里,咽不下,吐不出。
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时间轻轻的流淌过我们的周身,带走了两人的频率逐渐相同的心跳。
午饭在我的要求下没有大肆铺张,简单的两菜一汤,明宇吃过饭后匆匆的离开了,一个财团的领导人是没有时间消磨的,这样的一个上午不知要省去多少小憩的时间。
我没有自由身,虽然现在看起来空无一人,但我明白,这方圆几百里应该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像是一只被关进金笼里的雀鸟,只能独自一人哀哀的梳理着自己的翎羽。
悠然,你肯定是大骂特骂了吧。
房间里的设施一应俱全,除了壁橱里的衣物,所有能注意到的细节都被修饰了,我坐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回想着以前的一幕幕,还有已经改变的皇甫明宇。
不知道是怎样的环境才能塑造他这样变态的性格,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待人冷漠无情,手段残忍粗暴,但是这些是一个身在高位上的统治者必须具备的品质。
想起几年前,这样金光环绕的大少爷被人囚禁几十天,利用自己的智慧和胆识逃出来的时候,他的头发脏乱的像是一顶毡帽套在头上,脸上的死皮一层层的剥离着,干裂的嘴唇全是血口,虚弱的扶着发霉的墙壁。
但就是这样狼狈的他,在我递给他一碗用冷水泡的面时,绽放出最美丽的笑容。
就像是垂死的人遇到的一缕阳光一般,他眷恋着在我身边的感觉,从来没有过的安心和温暖,我心软了,我退缩了,我没有勇气在这样的人身上做下更残忍的事。
如果连最后的温暖也离开了他,那他的世界将会使怎么的天翻地覆!
他冷血,并不是天性使然,他残暴,并不是利益驱使,他温柔,只对我,完完全全的真心对待,他是商场上的统领,却不知该怎么留住自己倚靠的安心。
我想起来那些瓶瓶罐罐,这么多年过去了,辉哥的事也从我的骨头上淡化了,那些事也没有当时的那样撕心裂肺了,时间果然是治疗伤口的良药,而且在我刻意的忽视下。
辉哥不喜欢我带着仇恨生活,他让我远离明宇,为的是不让我寻仇,他希望我过正常的生活,跟着辉哥这么多年,他总是那句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这才明白,为什么街头的小混混有着这样的情操,原来他也是皇甫家的人,可惜,辉哥最终还是毁在了皇甫家的手里。
我已将仇恨放下,但心结却解不开,像毒瘤一般,暗地里慢慢的溃烂化脓。
晚上,皇甫明宇回来了,一脸的疲惫,眼睛里都是血丝,这才想起他昨夜就没有睡,当他拥着我躺在床上的时候,低沉的嗓音在我身后响起,
"扬扬,不要这样,只有你能以真面孔对我,我不想连你也变了。"
身体一僵,他看出来了。他知道我心里的厌恶,知道我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但是却顺从的跟着他的频率运作,因为我想融入他的世界里,这样才能让两人打开心结。
我承认,我来是有目的的,不是为了来而来,而是为了解决问题,因为不想再逃避了,是毒瘤就应该挖出来,硬的不行上软的,但是从小学习勾心斗角的皇甫明宇如何察觉不出?
轻叹一声,我转过身去,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闭上眼睛,用双臂将他圈在怀里,
"明宇,累了就睡吧。"
没有再有声音,怀里的人渐渐的平稳了呼吸,如孩童一般的熟睡中,只是那两条眉毛一直拧着,没有松开过。
早间醒来时,人已经不在了,床的另一边微微的塌陷,证明昨晚不是梦,我走下楼,见到了正指挥着众人忙活的明宇。
"明宇。"
他转过身来,向我微微一笑,接着过来搀着我的手臂,
"扬扬,你醒了。"
没有拒绝伸过来的手,我扶着那只手迈下了最后几蹬阶梯,明宇背着我不停的看表,但当我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他总是一脸轻松的笑看着我进早餐。
我放下刀叉,眼睛看着那双瞳孔,
"明宇,有事就走吧,在我面前,不需要掩饰,我不喜欢。"
皇甫明宇一时间恍惚了神智,仿佛许久未见到我一般的审视着我,几秒钟后,他歉意的笑了笑,快步的离去了,我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
看着他的车快速的离去,我突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这样的人,为了看着我吃一顿早餐,或许会错过几个亿的项目,或许会引起几百名等待他主持会议的高级主管的不满抱怨,值得吗?
站在大门口,眼前是一片未开发的荒地,空旷的却又很压抑的气息。
"留下的人出来一个,我有事吩咐。"
没有大声的呼喊,我知道这些保护兼看守的人不会离这里太远。果然,一个看似头头的人从隐蔽处走了出来,一身的黑衣黑裤,典型的保镖制服。
"跟我进来。"
说完,转身走进了别墅中,那个人犹豫了一下,我眼神冷冷的一扫,那人立刻抬脚进来了。坐在沙发上,目光强势的压制着眼前的保镖,不愧是老江湖,居然面部改色的微垂着头,等待着我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