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去见你最后一面么?
易辰霜将羊皮纸自衣内取出,丢给姬恨花,转身就走,姬恨花却道:"还有一样呢?"
易辰霜回过头,皱眉道:"什么意思?"
姬恨花道:"意思就是两样东西我都要。"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姬恨花道:"别逼我动手,你应该很清楚,就算我现在不能打,我这边有九个人,九对一,你有胜算么?"
易辰霜当然一分胜算也没有。
"拿出来吧。"姬恨花淡淡道。
易辰霜道:"你要什么尽管开口,除了这个。"
姬恨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如果我说我要踏雪城呢?"
易辰霜道:"好。"
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毫不犹豫,其余十一人反倒都怔住了。
姬恨花道:"可我现在又不想要了。"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道:"他也算跟了你一场,你真要他死?"
姬恨花突然不作声了。
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他已不能说话了。
无数极细极韧的金绞丝已缠住了他的脖颈,稍一用力便能将他的头从身上生生扯落。姬恨花微侧脸,看了看身旁捏着金绞丝另一端的十夜。
"秘籍你已经拿到了,让他带解药走。"十夜道。
这一突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惊蛰看着她,沉声道。
十夜并没有回答,只是对易辰霜道:"带解药走,快点。"
易辰霜看了看她,朝她点了点头,道:"你自己小心。"转身便掠了出去。
直到易辰霜的身影完全看不见,又过了会儿,她才放下手中的金绞丝。
姬恨花看了她一眼,突然笑道:"你还真是,一点都经不起试探呐,十夜。"
第五十九章
数月后。
慕山。
易辰霜一走进屋,就看见七夜正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背,不禁道:"都照了多少回了?"
七夜道:"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易辰霜道。
"颜色。"七夜道。
午夜幽兰的毒是解了,然而他整个背部的伤口愈合后变得坑坑洼洼,数月前,易辰霜花了一个多月亲赴昆仑灵蝶谷拜见他还健在的师傅灵虚真人,要来了只在灵蝶谷生长的非花非草的"冰丝"制成的去腐生肌的良药,新的皮肤是长出来了,然而隐约还是有些疤印,颜色也同其他部位的皮肤有些差异。易辰霜见状便道:"再长些时间会好的。"
七夜道:"很难看?"
易辰霜上前抱住他,轻吻他的背,轻声道:"不会。就算丑也是我老婆了。"
七夜道:"谁是你老婆。"
易辰霜瞪眼道:"都拜过堂了还想赖?"
七夜笑道:"成亲的时候可没说谁是老婆。"
易辰霜简直笑出声来:"难道我是老婆?"
七夜道:"可以啊。"
易辰霜道:"哟,吃了子午聚魂丹,果然不一样,连说话口气也变大了?早知道我也吃一颗。"边说边压住他,道:"昨天没收拾你你心痒痒?"
七夜笑道:"收拾?怎么收拾,你收拾给我看看。"
易辰霜死抱住他,突然伸手袭击他腋下,七夜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道:"你干嘛?"
"你......不怕痒?"易辰霜干笑道。
"不怕啊,你呢?"七夜笑眯眯地看着他。易辰霜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就跑,七夜连衣裳也顾不得穿,跳起来就追,两人立时在屋子里玩起猫捉老鼠,易辰霜被追得上窜下跳直讨饶,道:"我怕,我怕痒还不行么?"想了想又道:"人家说怕痒的人怕老婆,所以我怎么可能是老婆呢?"
七夜看着他难得的狼狈样,不禁笑出声来。
两个人追着追着,又闹到一起,易辰霜道:"我怕了你了还不行么,你吃了子午聚魂丹,功力大增,再这样下去,我都快不是你的对手了。"
七夜道:"你不高兴?"
易辰霜愁眉苦脸道:"高兴,当然高兴。我只怕以后你不需要我了。"七夜笑着抱住他,道:"怎么会。"
易辰霜咬住他的手,道:"只要你好,我都高兴。"
七夜看了看他,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两人就这样静静偎在一起,不作声了。
半晌,易辰霜道:"你在想什么?"
七夜道:"没想什么。"
易辰霜道:"想十夜。"
七夜不作声。
易辰霜撇嘴道:"你对她太好,我嫉妒。"
七夜拍拍他的屁股,笑道:"你跟她能一样么。"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他没敢告诉他那日出陵墓以后发生的事,省得他又瞎担心姬恨花会对十夜不利,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他自己也隐隐有些不安。
无妄无真宝箓那个人已经拿到手,宝箓中除了能洗髓清毒,将内力净化至至清至纯境界的洗髓决,还有普通江湖客根本难以想象的不世绝学,待他的毒解后,想必也会练。
何况经永安镇一战,拂夜宫的实力天下已无人敢质疑,黑道白道唯恐避之不及,而他们暗中的势力恐怕也早已渗透到许多名门正派中,这样一个组织,再加上姬恨花毒伤治愈,又会在江湖中掀起怎样的风浪?
他看了七夜一眼,七夜也在看他。
"辰霜。"七夜忽然开口。"嗯?"易辰霜看了他一眼。
"你以后真的不想再娶个女人?"七夜道。
"什么意思?"易辰霜道。
"你知道的,我们这样,不可能有孩子的。"七夜道。
"那又怎样?"
"以后你准备将踏雪城交给谁?"
"你傻了么,"易辰霜笑道,"你忘了我还有姐姐?她现在早就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以后还会再生,我们随便问她要一个来养不就行了,反正她的孩子接手踏雪城也名正言顺。"
七夜看着他,道:"你不会觉得遗憾?"
易辰霜道:"你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不觉得遗憾么?"
七夜道:"我跟你不同,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没有人会逼我传宗接代。"
易辰霜道:"也没有人逼我啊。"
他拿起七夜的手亲了亲,道:"别想那么多,没那么严重,真的。"
七夜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嗯。"
"对了,"易辰霜突然道,"你的老相好南宫灵要来。"
"什么老相好,"七夜笑道,"她只是个小姑娘。"
"哦?是吗?我怎么觉得她对你不一般?"易辰霜道。
"没有的事。"七夜道。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道:"不说我倒忘记了,还有殷泪痕,你的老相好还真不少。"
七夜道:"他是个好人。"
"好人?"易辰霜撇嘴道,"你好像忘了他杀过多少人。"
七夜不作声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实在说错了,人本来就不能用简单的"好坏"二字来界定,就好像正义与邪恶有时也会混淆,只因人本身就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
人世间的事有时岂非荒唐得很?
易辰霜捏捏他的腰,道:"我现在有事要做,晚上回来我要看到你乖乖洗好澡脱光衣服在床上等我。"
七夜道:"那我就偏生裹得像只粽子。"
易辰霜道:"也可以,只不过要烦劳我的手剥粽子。"
两人说着,都笑起来。
无论山外是怎样一副光景,江湖是否风云又起,他们已决心终老山中,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他看着他,轻轻亲吻他的手。
黑夜再长,也总会过去,拂去了夜,即便不是天明,他也不再不安。
只因黑夜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独自寂寂行走在黑夜中。
然而现在,他已找到人,与他同行。
--人生而孤独,然而本质上,还是怕孤独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