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一直纠察下去。我问他,他只知道哭,不然就语无伦次。我想帮他冷静点儿,可他已经泣不成声我也无能为力。最后他冲过去,非得要让警长听他的话。我也不知道识什么话。
当时感觉就是一群虚张声势的绑匪,一群腰缠万贯得人质,一群大惊小怪的家属,一群焦头烂额的警察,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观众,一个莫名其妙的我。加上几句俗不可耐的对白,--一场典型的肥皂剧高潮桥段就诞生了。
跡部君没有看到,那场面可是热闹非凡,空前绝后呢。"
"呵,"景吾笑了笑,"所以你就把宝贝电脑也弄坏了。"
"啊,本来可以全身而退的,可那家伙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煽动了所有亲属跟他一起造反。我当时想反正弄坏了他也能赔给我。后来稍微冷静一下,就发觉之前的稿子都丢了,还是得不偿失呀。
那么,跡部君都知道了,可以揭开谜题了吗?"
景吾牵了牵嘴角:"我只跟他说要是他们敢动我,我就叫他们加倍奉还,不止加倍,三倍四倍,十倍二十倍都还差一点。"
"就这样?"
"我叫他不要哭,他哭的话,我不用回头也能看到。"景吾笑得更深,"我想他应该是对警长说‘绑匪在二十一层,面冲我的房间里,'至于为什么不让你们知道,是怕走漏风声吧。"
"原来如此,"忍足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怪不得他说跡部君你不会迂回地对话呢。"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跡部君从不迂回地对话,若是你沉默不语,就说明你心不在焉。"
景吾听着,喝了口咖啡。忘了放糖,苦得皱起了眉。
"是这样吗。忍足君小说里不是说,沉默也是一种表达吗。"
"诶?我有写过如此精彩的文字呀,我都不记得了。前一阵儿早上睁眼,恍如隔世,手指头都退化了,生锈了似的。"忍足边说边活动着关节,咯咯地响了两声。
景吾发现他的手是关节很明显的那一型。
"最近你的小说休载了,是么?"
"哈,真是惭愧,最近文思枯竭,所以没有勉强。勉强了一章,后面就没有人看了。"
"不用着急。我只是好奇而已。"
一个女人和几个男人的故事。可以说是女人在徘徊,也可以说徘徊的--根本就是作者自己。
这样的故事,景吾第一次想要知道结局。
"冒昧地问一下,跡部君。到目前为止,有特别印象深刻的章节吗?比方说......感动得想流泪的。"
待续
昨夜你在哪里4
一开始,女人跳出来作自我介绍,如马力十足的小钢珠。
女人快活单纯,甚至有一些傻,美其名曰"超尘出俗之花"。
说到底,就是傻到不知道伤,不知道痛,不知道叹息的地步。
女人爱跳舞,跳给自己看,可偏偏男人更爱看。
日往月来,暑退寒袭。b
有一天女人看见了月亮,她说你听你听,月亮的低语。
同伴问她说的什么,女人只是笑。
轻轻一跃,跌入万丈深渊。
女人在混沌错综的现实中独舞,绽放超尘出俗的花。
如此这般,扬扬洒洒过了七章,第八章的内容,景吾不记得了。
再后来,男人出现了。
若说女人是清水,男人便是墨汁。
一滴红的,还算是血。
再一滴蓝的,便是混水了。
一滴一滴,如同拧不紧的水管。
女人五彩缤纷,却又怅然若失。
她温凉如水,男人小心呵护;她明艳似火,男人逗她开怀。
景吾不明白,她还有什么可心事重重。
接下来的一章,叫做《忧郁的你》。
正是在看那一章时,景吾跳出了窗,在落叶的树下拥抱风。《忧郁的你》贯穿着想要拥抱的感觉。
然而景吾绕开这一点,只说那一章女人诚心地学如何翻江倒海、撩云拨雨,如何毛手毛脚,如何没心没肺,男人柔肠百转,她却怎么也不解风情。
"哦?跡部君就是被那样的她打动了吗?"
"只是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那之后呢?"
"我本以为她会在那一章--结果到现在她都活得好好的吧。"
景吾省掉了"自杀"二字的时候,忍足跟着苦笑了一下。
"是呀。拖拖拉拉这么多章都没有解决问题,所以只好暂时休载了。"
"女fans会哭吧。"
忍足一怔,随即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儿,咖啡在被子里转了起来。
忽然他望着景吾的眼睛说:"跡部君,那一章,不是我写的。"
女伴穿了一身粉色洋装,扎起两个小辫儿。从发根垂下些细碎的头发,让人不禁想要触摸。如此别致可爱,伴在自己身旁,未免喧宾夺主了吧。
她有些别扭地顿了顿足。
然而转念一想,那种纯情洋装只有没有胸部的女生穿得好看。她们为了穿着好看,只好暴露了没有胸部的缺陷。从今以后,人人就都知道她们一马平川了。
一路上,她出于同情,帮女伴拿手提袋。
"原本,我自以为拿捏女人得心应手......上面那段让我无地自容。跡部君看到的时候没有怀疑吗?"
"我以为你去恋爱了。"
忍足又笑起来。
女人和女伴到了目的地,男人已然等在那儿了。
他大步迎来,接过她手中的包。
女人说,呀,那是她的。
男人哦了一声,把包递到女伴手里。
女伴很美,见到男人自然而然变得娇羞。
女人在一旁默默地观察,想要发现什么。
却只发现,自那之后,男人再没有看过女伴一眼。
男人偶然碰到她的手,她觉得温暖又害怕。她用余光看看女伴白皙的项,又偷偷瞧了瞧男人的眼。
四目相撞,女人微怔,悄然叹息。
景吾一边回想,一边盯着忍足手边的电脑匣子看,一边又想起些别的事情。
"去年夏天下了好几场暴雨吧?就是,好几年都没见过的大暴雨。"
忍足点点头,有点莫名其妙。
景吾回过神,坐正身子:"没什么,请继续。那个女人很爱叹息。"
"不过意蕴不同。"
景吾点了点头,视线再次落在黑色的电脑匣子上。
你何苦呢?
女人想问,却没问出口。
"美在眼前他不看,偏偏看着自己作什么呢?女人心,海底针那。"
"是她一相情愿这么想。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她--快了。"
"可到现在都还活着,跡部君失望了吗?"
"没有。"
漆黑的匣子,撒着洁白的玫瑰花瓣。周围是青草芬芳的泥土。
世上的事,总是难以预料,叫世事无常。
正如一秒钟前,景吾以为自己忘了这件事,这幅图画。
亦如去年夏天的夜晚,景吾万没想到岳人会冒着暴雨,到市中心的公寓来。
雨如瀑布般倾斜下来,交通瘫痪,景吾回不了别墅,工作多得不能不作,就在市中心常年准备的公寓里安身。
晚上11点半,按说他是不会睡的,但万一他睡了呢?景吾想着,放下了电话。
窗外慌乱的雨,锁住一室苦闷。雨幕背后的大千世界,在景吾眼中成了一片黑暗。
门铃响起,他的意识是模糊,以为自己幻听。
门铃响起,他的心情是烦乱,以为幻听没完没了。
岳人转动钥匙开了门,无声无息走进来,并不着急在景吾面前出现。
而景吾终于恢复些警惕,站起身去看发生什么。
没有任何异样,对么?
除了他就站在那里。
他就在那里。在那里,双人沙发与座灯之间,足够他活动的空间里,在那里换衣服。
景吾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跡部君,跡部君。"
景吾一惊,忍足的脸霍然出现,顺着景吾伸出的手,正是电脑匣子的方向。
"跡部君想看这个吗?"
"哦,不......不想看。"
"呵,跡部君果然是心不在焉呢。"忍足笑着,没有挖苦他的意思。
"嗯......你刚才说了什么?"g
"我说,跡部君看到的那一章,是岳人写的。"
景吾"哦"了一声,似乎没有意外。
景吾伸手调暗了灯,在双人沙发与座灯之间,足够的空间里,与岳人缠绵缱绻。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岳人吐出的气息轻轻地吹在景吾耳垂,吹得他痒痒。
岳人又说:"你不是还有工作么。我要走了。"
景吾不干:"那你来干嘛?"
"给你送咖啡呀。"岳人指指餐桌,"喏,在那里了。"
景吾笑:"那你干嘛要脱衣服?"
"湿了不让人换吗?"
岳人睁大了眼。景吾笑着抱起他,抱到电脑前,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那,我懒得写了。你替我写吧。"
"这些我不会呀。"
"嗯......哦......你那么聪明......一看就......"
接下来的事情景吾就不知道了,头靠着岳人的背,手插进他的睡衣里取暖--夏日闷热的雨夜,用不着取暖--但那有什么关系,外面不是在下雨么。雨声如山洪暴发,渐渐地小了,淅淅沥沥,像谁在呓语。
仲夏夜之梦的呓语。
梦醒之后,他还在坐在腿上,那便是美梦了。
"小说创作一旦搁浅了,再续前缘就往往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景吾的视线仍然停留在黑匣子上面。
"何况那一章的作者,是个很难理解的人那。"
"难理解?"
"他说跡部君不会迂回地对话,所以那些话是告诉警方的秘语。但是,究竟什么样的话,算是‘迂回的话'呢?‘迂回'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概念?如果跡部君觉得‘迂回'而他不觉得,或是他认为‘迂回',实际上跡部君并没有‘迂回'--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判断呢?"
"哦......是么。"
"呵,当事人都是这样说呢。曾经有过吗?这样的交流。"
"嗯,想不起来了。"景吾漫不经心地应着,低垂下眼睑。
忽然忍足探过头来,用力将视线对上景吾的眼。
"跡部君在发呆吗?"
景吾猛地抬头,连忙坐正身子。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
--忍足刚才的动作有点过火了。
"跡部君需要休息吧。那么,今天--"
"不,你继续吧。刚才失礼了。"
忍足似乎松了口气,景吾仍然不明所以。
"跡部君上次提到,是在皇家剧院的路旁的红绿灯。第一次见到岳人?"
"嗯,在冬天。"回想起来,岳人并没有那样的毛线帽子,后来他似乎爱上了比他身体还长的粗线围巾。
"跡部君确定那是岳人吗?"
景吾点了点头。
"我还是不太明白。当时跡部君是怎么想的呢?"
"忍足君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
忍足一怔,随即笑笑:"没有什么想法。他不太别人注意,除了--泉水公园。"
"他没跟我提过那个地方,我一直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忍足又笑:"或许正是因此,他才没有提吧。呵,他好像很忌讳提他天真的过去。"
"天真的过去?"
"每次提都会发火,或者甩手走人。"
"那是什么时候?在上大学的时候?在认识我之前?"
"呃,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在法国遇到他的时候,已然不太一样了。"
"在法国的时候......"景吾再度陷入沉思。
"认识跡部君之后,他就不再发火了吗?"
景吾没有回答。
"那恐怕是因为跡部君的气质吧。跡部君很难让人发火呢。怎么说呢,就好像是阳光吧。我说有兴趣见跡部君的时候,那家伙还说我一定会被刺瞎眼睛。虽然有点夸张,但却是相当恰切的比喻呢。就是看上去耀眼夺目,感觉起来又很温和,的确相当惊人呢。"
景吾一边默然听着,一边任思绪乱飞,此刻才稍稍清醒,迷茫地看了看忍足。
侍者经过的瞬间,黑匣子上的反光消失了。那一秒钟,景吾听到了谁的叹息。
"那么跡部君,还是先到这里吧。我还要赶夜场飞机。"
侍者离开,一切归零。如同"咣当"一声,监牢的门又被锁上。谁还独自在那里,听月亮的低语。
"跡部君,跡部君。"
景吾睁开了眼,发觉自己还在咖啡厅--手搭在漆黑的电脑匣子上,像抓救命绳子。半靠在对方身上,非常失礼。忍足茶色的镜片后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他尴尬地松开手,匣子滑落/
"小心--"忍足一把抢上,刚刚他抓着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手印。
忍足的手关节明显,留下的手印也是那样醒目的。
景吾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跡部君还是想看这个吗?"忍足笑。
"景吾少爷。前一阵子少爷看过的那部小说,好像在这一期报纸上登载了结局。"
"是么。那来给我看。"
景吾放下茶杯,立刻就后悔了。
如此殷勤地期待着,俨然一位还不知bl为何物的纯情少女,实在有失身份。
等待管家取报纸的那段时间,景吾忽然忐忑不安起来,心里翻滚着希冀着,如同面对着魔女的水晶球。
男人给了女人一只苹果,没有任何理由。
那苹果红润亮泽,勾绘着斑驳美丽的花纹,飘着淡淡的香。
女人说谢谢,说了好几遍。
故事悄然落幕,女人在男人眼中,依然如寒冬中绽放超尘出俗之花。
景吾笑了两声,声音在空旷的屋里回荡,似是冷笑,又似苦笑,亦是干笑。
最残忍的结局,便是没有结局,最甜美的结局,亦是没有结局。
没有结局,而故事又在何处继续?
忍足君啊,错了,这一次是你错了。
那是最后一夜,没有任何预兆。
究竟是那一秒宣判的--景吾不记得了。
"今天钓到了鱼哟^ ^"
景吾在他身边坐下,顺势枕着他的腿,听甘甜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不过我把他放了。"
景吾睁开眼想要看他,无奈吊灯刺眼,只好又闭上了。
那时候他恍惚地想,与其说要看他,不如说是想给他一个眼神。
"看他那样子,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有大脑地连我的钩也会上,这么悲哀的人生还是任它自生自灭吧。"
"是什么样的鱼呢?"
"什么样的啊--也就是鱼呗。生得桃腮杏脸,星眼蛾眉,珠辉玉丽的,不由我对他、爱他、扶他、觑他、怜他。这里--"岳人轻点他的眼角,"还有一粒抹也抹不掉,偷也偷不走的芝麻,像食品包装袋的R"
景吾笑出了声:"哈我知道他为什么会上你的钩了。"
"哦?"
"他看上你了啊。这辈子跟你耗上了。小心哪天修成精了来找你。"
景吾闭着双眼,感觉岳人忽然沉默了。他试着睁开眼,却又被岳人的手挡住视线。
只听他轻轻道:"景吾你做我的鱼吧。"
景吾牵起岳人的手,放在唇边深深吮吸,吊灯的光染得眼前一片银白。仿佛谁开启了天堂之门。
站在天堂门外,景吾对天使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不是已经钓到了么。"
天使要他变成鱼,告诉其他的鱼,不要再修炼了。
真是无法读懂的天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