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了无痕————水浮灯

作者:水浮灯  录入:01-09

外头的人不说话,也不离开,只是静静地站著许久,最後惹得沈尘衣不忍心地开门让他进来。赤著脚,抱著枕头的莫少生看起来很是可怜,活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正用水盈盈的目光看著沈尘衣。
「进来吧!」真是前世欠他的,见不得他委屈。
欣喜若狂的青年爬上沈尘衣的床,兴奋地在上面打滚。
「要睡就安分点。」实在看不过去的沈尘衣放下狠话。
莫少生顿时又如受惊的小白兔,畏缩在床榻的最里处。
「睡那麽里面做什麽?过来点,里面热,小心长痱子。」明知道对方是故作无辜,但沈尘衣还是无法生他的气,「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是怕自己吃了你!当然,这句话莫少生只能在心里嘀咕。
说归说,他还是得逞地往沈尘衣那靠了过去。
「有什麽心事?」沈尘衣柔声问道。
沉默了片刻,莫少生还是开了口:「总觉得有什麽事就要发生了。」
沈尘衣心中「咯噔」了一下,乱了心神。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更何况是在武林群雄聚集之地,会有什麽事发生?别杞人忧天了。」
这话是说给旁人听的,对於自己......
沈尘衣自嘲。
明天会发生什麽,他再清楚不过,血雨腥风的序幕才刚刚要拉开。
「二师兄这句话很迂。」莫少生不悦身边人的敷衍。
「当师兄的给你赔不是了好吧!」沈尘衣苦笑道,「行了,快睡,明个还要起早呢!」
「嗯!」莫少生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沈尘衣深情地注目于青年的侧顔,久久不曾移开。
他们分别的日子近了,幸福从来没有靠近过他......
意识到这点後,他别过头去,将痛苦的表情表露于莫少生视线不及之处。

人说阎王要你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这不?在飞雁客栈侥幸逃过一劫的百晓生最後还没能逃过索魂鬼差的到访,爽快地走上了黄泉不归路。
临时担当起仵作的人是上官煜和那个来历神秘至极的叫偃殇的青年。对於他们两个,莫少生是怎麽看怎麽觉得怪。怎麽回事?因爲他们之间太过默契,那是只属於情人间才有的东西。但是二师兄说过,上官煜是深爱著东方袟的,那麽如今的情况是怎麽了?移情别恋吗?
心绪百千转之时,那两个人已经开始推理案情。
百晓生不会是自杀,从血迹的分布来看,他应该是先被掌击中,而後再让人摆出一副自杀的模样。因爲没有人会在死前跟自己过不去,胸上一掌外加脖间一剑,还怕自己一次死不透是不是?但是,这反倒让大家看清了一个事实。因爲鬼魂要杀人何时需要借助外力?怪力乱神才是最终奥义。
由此可证,人,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
那麽话说回来,会是什麽「人」下此狠手呢?
偃殇说出了一个他怎麽都无法相信的线索。
百晓生是死在碎心掌或者缥缈掌之下。
碎心掌早已绝迹江湖数百年,自不可能会有它的传人,那麽只剩下缥缈掌了。
而衆所周知,书剑山庄的成名武学正是缥缈掌。那个偃殇这麽说,摆明就是诬赖自己的师父,莫少生顿时怒火中烧。
「娘娘腔的!你说什麽!竟敢诬陷我们书剑山庄。」他大吼了起来。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一筒向他袭来的暴雨梨花针逼得无处可逃。好在有沈尘衣在身边爲他挡去不少暗器,但还是没能全部逃过。那针刺入肌肤连带起的锥心之痛让他顿时倒地呻吟。
「这就是口不择言的下场!」
放出暴雨梨花针的是跟著偃殇的那个婢女叫碧音。
没想到那个碧音竟然下手这麽狠,存心置自己於死地。
痛苦之际,思绪反而更加清明。会缥缈掌的不单是师父吕黔。虽然火候还不够,但大师兄和二师兄也算得上是个中好手的。这个想法一上心头,他就好似冬日里被从头到尾浇了一桶冰水,浑身如置冰室一般寒冷。
不,不可能是他想的那样。他求证般地试图将目光凝向沈尘衣的位置,却发现自己真的一点力气都用不上,连睁开双眼都要花上很大的气力。最後,他只能妥协般地闭上眼睛,用耳朵来了解周遭发生的事情。
後来的事,他模模糊糊是知道的。
沈尘衣爲了他去向那个偃殇求解药,那份心急让他倍感温暖。这样温柔的沈尘衣怎麽可能杀了百晓生?而且自己说了要全身心地信任他,怎麽能因爲一点突发奇想而怀疑他?
於是,在叶挥袖的调停下上官煜同意了让捕头燕桓楚走一趟书剑山庄印证说法,事情也就搞一段落了。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笼罩著整个飞雁山庄......

一个黑暗无星的夜晚,一位心烦意乱的人儿。夜已深,而人未眠。
「二师兄......」
没有任何示警地,莫少生来到沈尘衣身边。
看著後者忽起的戒备眼神,莫少生心一阵紧缩。
「门没有关,所以我进来看看。」
沈尘衣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便不在多说什麽。
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想事情想到莫少生用那种蹩脚的轻功来到自己身边都没半点察觉。
「二师兄......你想抱我吗?」莫少生直奔主题而去。
「你说什麽?」沈尘衣面色一僵,脸上煞白煞白。
「我想让你抱我。」
「回你房间去!」他几乎用吼的。
「不!」莫少生反吼了回去,「你这是在心虚吗?」
沈尘衣暗自苦笑,还是发觉了吗?当初自己做的错事。
他早该知道,也想过各种各样的应对方法,但当自己真真面对上的时候,却想不出任何辩言。
「回去!」
「我偏不!」莫少生的目光紧逼著他,「如果你不心虚,爲什麽要赶我走!让你抱我,有这麽难吗?你都愿意在我身下......」
「住口!」
那不是他!那不是他!这个认知让他嫉妒得发狂!
不要再把这件永远追悔莫及的事一次次放在面前提醒著他的错误。
「抱我,二师兄,我知道你想的。」
魅惑的话勾魂般令沈尘衣失去理智,他猛地拉过莫少生往怀中一带,毫无半丝怜惜之情地重重覆上他的双唇,掠夺著他的呼吸,让後者微微吃痛地皱起了眉头,却爲心中涌出的甜蜜所代替。可正在他沈迷之际,沈尘衣却又推开了他。
「二师兄?」他仍被情欲占据的双眸迷茫地看著沈尘衣。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沈尘衣狠下心地说,「它让我觉得恶心。」
莫少生吃惊地猛往後退了一步,不敢相信的表情在脸上一览无遗。深深望进莫少生受伤的眼神中,沈尘衣的心也跟著一阵紧缩,再狠的话已然说不出口,两个人只能这麽尴尬地对看著。柔和月光下,他们的影子越渐延伸,却没有任何交集......
忽地,又一个突然,莫少生的头往地上栽去。
沈尘衣还来不及惊呼,就一箭步护在他身下,阻止了他倒下的趋势。手不放心地诊上他的脉,原来是毒素方清,内息未调,加上刚才气急攻心,身体自然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微微松了口气的沈尘衣将人抱上床盖好被後便轻声地坐在床头,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颊。
「你很快就会知道真相了。」他淡淡地说,「那时,你会怎麽看我呢?不要那麽好对我,不要这麽相信我,我宁愿你现在恨我多些,那样你以後才不会痛苦。少生,你可知道?你是我愿意共度一生的人,无论以什麽样的方式都好,我爱你......永不悔......」
俯身轻轻地在他双唇上落下温柔地一吻,印下一生的爱意。

从飞雁山庄到书剑山庄再折回来,至少需要五天的路程。但是,燕桓楚与碧音才用了三天,就赶了回来。於是,上官煜和武林同道就在大厅中共同等待著他们的归来,还有带回的消息。
坐于上官煜左侧的沈尘衣大步上前,来到狂刀面前,问道:「燕捕头......家师......」
狂刀一阵沉默,碧音抢先一步替他回答:「吕庄主已驾鹤西归,沈公子请节哀顺便。」
虽然是早就明了的结果,但真的从别人口中听到时,心仍是不自觉地一痛。
作爲师父最宠爱的弟子,样子还是需要做的他毫不避嫌地抓著碧音的双肩:「什麽?你说什麽?」
狂刀格开沈尘衣对碧音的钳制,狠下心地重复一回:「吕庄主确实西去,请节哀。」
「不!这不可能!」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一阵寒风吹过,莫非......
「沈兄......」狂刀说道,「我这次还带来了一个人。具体之事,沈兄问他罢。」
话音刚落,有人随即夺门而入,直冲著沈尘衣而来。
「二师兄!」
沈尘衣定了定,看清来人,竟然是自己的小师弟白常恩。
「小师弟......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他忙问道。
白常恩眼泪簌簌:「师父......师父走了。」
「爲什麽......爲什麽会这样......」他紧咬著下唇。
这份伤心没有假,因爲自己的私心,他再也见不到那个疼爱自己的叔叔,恩同再造的师父。
为了复仇,他付出的实在太多,包括......
「是真的。」白常恩抽泣著,「那天......轮......轮到我送饭菜,我到时......前几天送的饭菜......都没动过,就......问了问,里面没见动静。以前......都会回答我的,可那天没......我就叫大师兄来......然後......然後......」他说得断断续续,但大家都能知道其中的意思,「师娘就知道哭......大师兄要处理後事......分不开身,所以让我来。」
「师父......是怎麽去的?」
「缥缈掌。」白常恩似乎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浑身颤抖不已,「大师兄说是缥缈掌,而且......而且......说是已经......有段时日了......都......都......已经不成形了......若不是师娘认得......若不是师娘......」
「师父!」沈尘衣一声哀号,听得人心发颤。
师父啊师父,徒儿对你不起!大仇得报之日,徒儿必定到您墓前以死谢罪。
「二师兄......」本在客房休息的莫少生此时也走了出来,「师父怎麽了?」
他一看平日里镇静自若的二师兄竟然痛哭流涕地与他们小师弟抱在一起哭师父时一阵错愕。
「三师兄,师父......」白常恩擡起已是泪流满布的脸,「师父去了。」
莫少生本就还未恢复,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少生!」
沈尘衣连忙奔了过来,想要拉起他,却被他一手狠狠地甩开。他缓慢地自地上站起,似乎每一个动作都制造著他的痛楚,让他的脸显得异常的惨白。
遗憾的是,此情景并未被周围的人瞧见,他们早依著上官煜的命令一散而光,毕竟接下来是他们书剑山庄的家务事,旁人也不好插手。只是,错过了这一幕,他们也与真相失之交臂。
沈尘衣的手僵硬地收回了手,自嘲地笑了起来。
聪明如莫少生,怎麽会猜不出这事中曲折?
虽说已有准备,但多少还是爲莫少生的态度而伤心。
「常恩,你扶我一下。」莫少生朝一旁的师弟招招手,「我想回房。」
白常恩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点点头便要走过去,但尚未行动就被二师兄抢了个先。只见沈尘衣横腰抱起了莫少生,不顾他的挣扎与咆哮,轻功一展,便消失在他视线之内了。

将人带到後山隐蔽之处,沈尘衣才放开莫少生,让他坐在一块磐石之上。
後者刚得到自由,便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在沈尘衣的左脸之上。
「你骗我!你真的杀了师父!」
沈尘衣维持著被打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仍是一片波澜不惊,冷淡得让莫少生颤抖。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近失控地冲上前去,死死地攥住沈尘衣的前襟,顺势将他推到後面的石壁上:「爲什麽不说话?爲什麽不爲自己辩解?不是你啊!怎麽可能是你?告诉我,你没有杀师父啊!你根本没有时间动手的对不对?那段时间我跟你跟得那麽紧,你怎麽可能会有时间去杀......除非是那天......那天我抱了你一个晚上,你怎麽可能......」私心里,他一直在爲沈尘衣辩护,但突然脑中一闪念头,似乎想起什麽似地他颤声地开口问道:「那天晚上的,是不是你?」
他问得没头没脑,但被制住的人却听得清楚明白。
「师父既然是我杀的,那麽我怎麽可能又有时间分身应付你?」沈尘衣用自以爲冷静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话,却无法掩饰他眼中的哀伤。
可惜这一句话清楚地击溃了莫少生所有理智,让他彻底地忽视了那清楚可见的感情。
莫少生顿时的面色惨白,喜怒交加、怆然泪下让沈尘衣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不知所措,但他绝对不能心软。
「是谁?那个人是谁?」他不知道自己怎麽还会有心情问这个。
「醉陌阁的一个伶人。」
「伶人?」他觉得自己又是可悲又是可笑,在那片失去月光的漆黑之夜里,拉起他手的人不再是他的心爱之人,「沈尘衣,你说得对!呵呵......我果真傻得可以。口口声声地说著爱,却连抱在怀里的人是不是心中所望都分不清!无怪乎我怎麽取悦如何折磨,是欢愉还是痛苦,他都不肯发出一声,原来......原来......哈哈哈......」
「少生,你......」他心痛地看著这个被他从小护到大的师弟,这个曾经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要信任自己、保护自己的师弟,心中一片混乱。
绝对......绝对不能心软......
他再一次暗暗对自己说。
莫少生眼中含著泪,又哭又笑道:「师兄,你知不知道那天的我有多麽的高兴?对我来说,师兄本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宛如天际的一片七色云彩,可望而不可及。我深深地爱慕著师兄,却从不敢逾越半分。即使盼不来师兄的回应也宁愿终我一生、永伴身旁。所以那天,我怎麽也不敢相信那个遥不可及的梦会成真。也许我本来就在梦中,在一个哪怕让我翌日就会命丧黄泉我也甘愿的美梦之中。这段日子里,我之所以忍著再也不敢碰你,是因爲我会怕,怕这个痴心妄想的梦随时都会破碎。哈哈哈哈哈......」
「少生,其实......」
其实什麽?他想说什麽?难道他能告诉少生,当他一想起他与别人有过肌肤之亲时,他便心痛难耐,犹如刀割针刺?难道他能告诉少生,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开他的接触,只不过是因爲他不想让他察觉那日与之交欢的人不是自己,不仅不利於计划,更不想让他伤心难过?难道他能告诉少生,他并不是遥不可及,他一直在他身旁,默默地奉献著自己的所有爱恋。
不!也许以前可以,但现在是绝对不可能的!在他亲手结束了师父的生命,他就一手促成了如今的局面。他们之间有的只能是血海深仇,他们之间注定了的仇人相拼。若他此时告诉少生一切,无疑是在逼少生在道德与师恩与情爱中做出抉择。但无论他的决定如何,日後的他将一辈子受自责与痛苦纠缠。他不忍......
所以他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心软。
「我只问你一句!」莫少生止住狂笑之声,「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什麽是爱?」他反问。
莫少生一滞,索然地放开了他。
什麽是爱?连爱人之心都无的人,怎麽可能爱自己?
「爲什麽杀师父?」
突然又太过冷静的莫少生让沈尘衣觉得不安。
「报仇,父母之仇,丧家之仇。」
「你的仇人是师父?」如果是那样的,他也能给自己一个原谅他的藉口。
只是......
「不是!」
轻轻两个字,再一次打碎了他的希望。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也是我欠下的人情。」
「沈尘衣,你好!」莫少生的目光中充满著愤恨,「爲了你的复仇,爲了你的人情那麽简单就利用了师父和我!看来你说得一点都不错,我们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沈尘衣默不作声,静静地看著他。
「那麽,现在呢?不再骗我一回?你的目的达到了是吧?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吧?」
「不,事情还没有结束......」他极力克制抱上面前人的冲动,用平淡的目光与他相对,「但你既知师父的死因,爲了防止你把这个真相告诉其他人破坏我们的计划,只能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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