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向随然[上]

当然，他更明白。这不过一个开始。
拉锯战。

***
九月的天气依旧闷热，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全球温室效应的影响。据说若是北极的冰山全部融化，那就真的是"未来水世界"了。看来科幻电影也不是全然胡邹。
林荫固然不错，只是看到那些有气无力的枝条，展鹏辉不禁怀疑会不会有天枯死？都说植物的生命力旺盛无比，大概确实如此。
难得没有课的下午，又不需要打工。展鹏辉的目的地是学校图书馆。
当然，他从来都不是勤奋之人。可是危及到他生活的东西，他自然必须打起万分精力应付。比如......奖学金或者打工的薪酬......
刚刚开学，"努力"的同学们收起那份拼劲待得期末一并拿出。所以展鹏辉进去的时候并不拥挤，空位还是很多。挑得一个座位坐定，身旁马上坐下一人，展鹏辉扬了扬眉，头也不抬的往另一个方向移了一下。
"嗨，这么巧！"那人轻声说。
展鹏辉立时皱眉，巧？他转过头看着舒曼，淡淡道："是么？"
舒曼吐吐舌头，不置可否，"总之是遇见了。"
展鹏辉点点头，摊开手里的书看了起来。
舒曼却是涵养颇佳，不骄不躁，只是含笑而视，过了片刻也掏出本书看了起来。
垂着视线的展鹏辉却是笑了，还当真是来看书的？看来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喂......"舒曼轻轻敲了敲展鹏辉书本，后者抬头看她，漆黑双眸暗沉无光。
"教我功课。"
展鹏辉蹙眉，"哪一科？"自己跟她不是同个系，若是拿出的课本自己不曾学过倒是好了。
"线性代数。"
展鹏辉轻叹一声，她那么聪明，自己才没有那么容易蒙混过关，只得耐着性子问，"哪里？"心里却道，看来这表面安静的图书馆也是个是非之地，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这里，"舒曼把自己的课本推过去，纤纤玉指指着某个地方。
展鹏辉看过去，不过刚开学，哪里能学到多么深奥的地方，微一皱眉便道："你多看几遍例题就好了。"
他这么说舒曼自然不依，微微上翘的嘴唇涂着粉色唇彩，一转头便是近在咫尺，展鹏辉立即撤回身体，眼前赫然浮现的却是楼昕那紧紧抿着的唇，淡色的有些病态，却很干净。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上班吧，想到这里展鹏辉不禁微笑起来，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过去"我今天在家吃饭。"天知道他似乎爱上了这种感觉。"今天回家吃饭"或者"今天不回家吃饭"，只是这样短短的两句，却在某一刻让心上的某个地方感觉温暖无比。这似乎证明着展鹏辉20多年的孤单生活已然结束，现在有个人在照顾着他的起居饮食，可以听他说话，吃现成的饭菜。展鹏辉忽然感谢起"太后"，没有他，自然也不有楼昕的出现。
短信回来的很快，"想吃什么，我下班去买。"
"一起去吧。我在学校图书馆，一会在校门口等你。"
"好。"
展鹏辉塞回手机，脸上洋溢的是满足而温和的笑容，连带的眼神都柔和起来。
"跟女朋友发短信？"
展鹏辉竟然忘记旁边还坐了个人，转头的瞬间已经把情绪隐藏的很好，他说："不是。"
"那你笑的那么......"幸福？是这样的感觉么？舒曼心里涌起不妙直觉，裴炬明明说他没有女朋友的，可是刚才那样的神情若不是因为爱情......舒曼也实在想不出是因为什么了。
"这似乎是我的私事。"展鹏辉不愿与之纠缠，收拾好东西便起身走人，连句"再见"都不曾留下。
当然没有，因为他不想"再见"。
可怜舒曼坐在原地，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那人背影慢慢没入阳光，只剩下金灿灿一片。

8
展鹏辉是校园热门人物。他英俊，他优秀，他低调，他沉默。
他甚至喜爱独来独往。
所以当展鹏辉站在校门口的时候才赫然惊觉这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不过，别人的目光关己何事？所以他挑挑眉，对那些奇怪眼神甚至指指点点视若无睹。
何必去在意对自己没有影响的东西？比如闲言碎语，或者小道消息。现在的人耳朵太尖，鼻子太灵，嘴巴又过于刻薄，说出来的东西不过八卦娱乐，可信性值得大大考究。那又何必伤神劳心，去在意这些？
不，不，展鹏辉不是这样的人。他没有这样的美国时间。所以他等得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可当楼昕出现，他第一句话却是，"我从来没有等过人。"脸色平静，语调更是平静。楼昕却立即诚惶诚恐起来，语带怯怯，"抱歉......"
"何须抱歉？"展鹏辉忽然笑了，"是我早到，不是你迟到。你非要把别人的错误往自己身上揽吗？"
楼昕颤了颤唇，随即闭上抿得死紧，在他面前，自己似乎总是这样笨拙，说什么错什么。
展鹏辉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要换一种跟他沟通的方式？为何他一跟自己说话，就会露出这样无措的委屈神情？"我们走吧。"既然人已经等到，那他也实在不必站在这里任人免费观赏。

两人走到学校门口的公车站，并肩站着。其实楼昕并不比展鹏辉矮掉多少，只是一个习惯低着头，一个却是昂首挺胸，这其中的差异自然拉了远去。
所以当展鹏辉把手掌抵在楼昕背心的时候，后者差点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展鹏辉的脸色明显暗了下去，脸色臭臭，"我不过是想你站直一些，整日弯着个腰你不累么？"
楼昕赶紧挺直背脊，"我......习惯了......"
"习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展鹏辉不屑的说，"你再这样走路我就给你买个背背佳。"
"呃？"楼昕顿时瞪大眼睛望着展鹏辉，一脸不可思议。
"怎么，"展鹏辉扬扬下巴，"不相信？那你尽可以试试看。"
楼昕自然不敢拿"说一不二"的展家老大说出的话拿来"试试"，所以他叹息："我......这个习惯也不是一天改得来的，我尽量好不好。"
"全力以赴和竭尽所能是有区别的。"展鹏辉看着他，丢下这么一句。
楼昕懂。即便展鹏辉有时候讲话有些奇怪，可是更奇怪的是自己竟然都能听懂。所以他知道，自己必定是要挺直脊背了。

在超市的时候楼昕已经不需要询问展鹏辉就能往购物车里丢东西了。他的一大优点就是细心，他可以记得你在不经意之间提起的喜好以及细节。而偏偏就是这点，让展鹏辉注意到他。
也许更关键，是楼昕对人的好，全然处于真情实意，甚至不曾不期待任何回报，自然舒适。他的姿态永远让人赏心悦目，如沐春风。
"把背挺直......"展鹏辉轻轻的说，效果却是厉害，身旁的人立时挺直腰背，一丝不苟。而楼昕愿意照做，自然认为展鹏辉是对的，是为了自己好，虽然他从来不会解释，但是站在对方的角度放开想想便能看得清风透亮。所以他侧过头，微微一笑，"小辉，谢谢你！"
"谢什么？"展鹏辉笑，难道是谢自己一直以来的冷言冷语，没给过他几个好脸色？
楼昕却笑得越发温和，"我知道就可以了。"
展鹏辉勾起嘴角，没有见过这样对自己胃口的人。舒服。
知道为何伊夫•圣洛朗是全世界成衣卖的最好的设计师吗？大概就是因为舒服。
需要整日与之相处的一切，舒适成为最大前提。恐怕所谓奢侈品也只适合藏在保险箱偶尔拿出来炫耀而已。
至少，展鹏辉如是想。
那个人，完全听得懂自己说的是什么，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均可以心领神会。
多好。是不是？
这样简单，真正让人心花怒放，如获至宝。

从超市出来不过六点多，天色还很亮，两人买的东西也不多，不过一些蔬菜，两条鱼。都不是喜欢零食的人，购物范围自然缩小不少。
一人一个袋子往公交车站走去，展鹏辉忽然兴起，"我们走走吧？"
"好啊。"楼昕很会挑房子，超市在住所和学校之间，所以即便走路也不过短短两站。
周围有些嘈杂，各种各样的噪音充斥着耳膜，可是走路的感觉，或者说身边有人陪伴走路的感觉却仍然无比美妙。
展鹏辉望着前方，颇是感慨，"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走路了。"
"是啊。"楼昕背脊挺得笔直，一转头几乎就能跟展鹏辉平视。
"这样不是很好，"展鹏辉笑，"给人的感觉都自信许多。"
楼昕也跟着笑，这个人的出现似乎是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什么，人生观或者态度？他没有想得那么深刻，只觉得很好，"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正面的指出，而不是敷衍的赞美。
展鹏辉看着他，眸子漆黑发亮，"以后会有人一直跟你说这样的话。"
"嗯。"楼昕点头，听得他说："增加自信的方式不过努力工作，争取成绩，发挥潜力。对于旁人的赞美或者指责都不必过于认真。关键是你要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立场，分析应对。"
"嗯。"楼昕种种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便道："那你......还准备搬出去么？"他一直深深记得曾经展鹏辉说过的这些，提及期限便忍不住询问。
"你希望我搬吗？"展鹏辉神色认真，褪去了一份冷傲，也是颇为动人。
楼昕望着他缓缓摇头，坚定的说："不希望。"他不会忘记下午时分接到那条短信时候的喜悦，所以他才会一到下班时间立即收拾东西走人，不敢怠慢一分一秒。他知道有个人在学校门口等着他，等着他一起回家。
而他......从小到大，从来都只有"等"的份。
等放学，等长大，等工作......
等一个人出现......
可是现在，竟然有人等着自己，那种感觉，无法言语，尤其是听到那句，"我从来没有等过人。"
不是抱怨，不是责怪。
虽然展鹏辉没有解释，可是楼昕就是知道，他等得心甘情愿。
而自己的惶恐，不过因为自己，不是因为展鹏辉。自己究竟如何能让他这个"未曾等过人"的人等得如此自然？
而这又是多么奇怪的感觉？是叫做"默契"吗？楼昕不知道，他只道跟展鹏辉在一起很舒服。
不需要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不必敢怒而不敢言。他的那些"歪理"却往往是至理名言，让自己受益匪浅。
"那我就不搬。"展鹏辉说，原来所谓"日久生情"当真存在。
是否一个人孤独久了，忽然出现的一切都会想牢牢抓住？
不，展鹏辉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是耐不住寂寞之人，而他相信，楼昕也不是。
很多时候，下意识的直觉，就是那样的准确。若不是他有这样的自信，若不是......
那么，将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9
展鹏辉这天问楼昕要了一张他的课表。展鹏辉大三，但是楼昕只带大一和大二的公开课。两人在学校可谓没有任何交集。
"你带大二的‘证券投资'？"展鹏辉有些惊讶，看楼昕的样子总归脚踏实地，也会和这样的学科扯上关系？不过理论和现实也总是存在距离，而且楼昕的样子和他所教授的课程也实在没有关系不是吗？
"嗯，"楼昕点头，"选修课。"
"行，我下次去上你的课。"展鹏辉看了一下时间，自己恰好有空。
"你想买股票？"楼昕下意识反应，颇是惊讶的说："最近形势不是很好。"
"先看着吧。"展鹏辉固然有这样的念头，但也不是去上课的绝对理由。或者，他只是想看到楼昕"为人师表"的一面。
"不如买基金好了，我买的华富竞争力，去年收益率在37%，还算不错。"楼昕中肯的建议。
展鹏辉一怔，挑了挑眉，听得他说："不过今年没有那么高了。"
投资和投机不过一字之差，但展鹏辉觉得自己的念头就是"投机"。想在短时间内获得收益，不是投机是什么？
可是接下来的一节课，楼昕却没有见到展鹏辉，淡淡的失望之余心里便道，指不定他就是说说的。
可是那一瞬间他却忘记展鹏辉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的那种人，如果确实做不到，那一定是有特殊情况。而此刻展鹏辉被裴炬堵在路上，后者一脸愤慨。
"让开，"展鹏辉没有心情跟一个正在气头上的人胡搅蛮缠，所以他说："我还有课。"
裴炬笑得颇是讽刺，"上课？你当我是傻的？就算是要搪塞我也不要找这么蹩脚的借口吧！"
展鹏辉深呼吸，"我从来不找借口。"
"那你倒给我解释清楚，你跟舒曼是怎么回事！"
"我跟她什么也没有。"淡淡的语气，冷漠的眼神，勾起的嘴角满是不屑，这是展鹏辉一贯的招牌表情。
"那她为什么要哭？"
展鹏辉微微蹙眉，"她找你哭诉？"
"这个你不用管。"
"那我就不奉陪了，让开，"展鹏辉伸手推他，侧过身便想往前走，莫不想却被裴炬一把抓住衣襟，"展鹏辉你个混蛋！"说着一拳就招呼上来。
展鹏辉没有想到他会动手，躲避的动作便慢了半拍，拳头擦着颧骨而过，火辣辣的疼。
"裴炬，你疯了，在学校打架是要被开除的！"展鹏辉一把抓住裴炬手腕，"你要打架我们换个地方！"
"好。"裴炬扬起下巴，神情颇是"视死如归"。
裴炬挣脱束缚，甩上挎包转身就走。展鹏辉没有办法，只得跟上。

展鹏辉无论何种姿态都很潇洒，走路或者站立都那么悠然自得。可是裴炬就是看不惯他这个样子，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这么镇定，难道真见不得他暴跳如雷的样子？
学校西北角有一块空地，平日里人烟稀少，打架却是个绝好去处。只不过这么一段走下来，裴炬原本积蓄的怒气也消散了几分，可是一看到那人"事不关己"的模样，那火苗立即"噌噌噌"冒了上来！
裴炬把挎包往旁边一丢，"来吧！"
展鹏辉却只是抱着双臂看着他，一动不动。
"干吗！"裴炬觉得窝火，"看不起我啊，不屑跟我动手？"
展鹏辉摇了摇头，"没必要。"
"呃？"裴炬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拿你当朋友，你觉得我们有必要为了一个舒曼撕破脸打个头破血流吗？她算什么？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她会怎么想？"展鹏辉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裴炬，你难道还小吗？做事情还这么幼稚！"
展鹏辉一番话仿佛一盆冰水，把裴炬的怒火浇了个通透，连一点火星末子都没有留下。他自然也不是那种毫无大脑的人，短短几分钟便就想了个清楚明白，所以只得偃旗息鼓，道："我也是......"
"又是一时冲动。"展鹏辉冷冷的说，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小辉......"裴炬颇是尴尬，却也不是死要面子的人，当下放软了态度便是有抱歉的意思了。展鹏辉也不跟他计较，"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哎哎，小辉，我们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眼看展鹏辉要走，裴炬立即追上去。
"我最近挺忙的。"展鹏辉跟他并肩走着，似乎这段时候确实忽略了朋友，心生愧疚，"晚上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