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向随然[下]

48
幽深墨黑的眸子看过来，透不出半点光亮，楼昕堪堪怔住，忽然觉得头昏目眩，几乎站立不稳。耳边略过的是呼呼的风声，却无法刮去心头慌乱。他深深吸气，大口大口......一时间肺部充满了冰凉空气，却依旧无法镇定情绪。他垂下视线，艰难的舔了舔唇，他根本无法直视展鹏辉的目光，那让他觉得自己走在崩溃边缘，一弹指，一回眸......
足够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当年就敌不过那样的眼神，更何况......现在？
这么多年过去，竟然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增加。楼昕死死咬住下唇，时间流淌极慢，煎熬或者挣扎根本无法形容他此刻心情，呼吸似乎停顿，心跳无法感受......
"我知道了。"展鹏辉忽然开口，声音却比气温更低，寒意透过肌肤直达楼昕心底。后者诧异抬头，"小辉......"他知道什么？
"不用说了。"展鹏辉别开脸快速打断，垂在身侧的手更是捏得死紧，"我送你回去。"
楼昕颤了颤唇，却什么也说不出，眼睁睁看着展鹏辉伸出手臂拦下辆车，自己坐了进去。
展鹏辉一转头却仍见楼昕在路边站着，心中怒火烧得更盛，"你在干什么？"
楼昕被他的态度惊着，抿了抿唇一弯腰坐进车里。展鹏辉报了个地址，车子扬长而去。

车子停下，展鹏辉环抱着双臂，眼神冰冷，"我不送你上去了。"
楼昕打开车门，点点头，"再见。"
车子掉头的摩擦声格外刺耳，楼昕看着那辆深蓝色的的士融入暮色，尾灯闪烁，直至不见。
他愣愣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是转身上楼还是迈步去追......
他完全乱了章法，只能那么站着，进退不得，生生卡着。
相见不如怀念。
似乎真的是这样。
每一次见面，心里的渴望和欲念就会增加一分。这次是说了一句话，下次就希望能促膝长谈；这次是一个关怀眼神，下次就渴望温暖怀抱......
那念头已经生根发芽，一点阳光一点滋润就可以疯了一般的往上猛窜......
可是楼昕害怕这种感觉，所以他那么努力的压制着，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
□□□自□由□自□在□□□
"咦，"范晓晨看到进门的展鹏辉似乎颇是惊讶，"要不要宵夜？"
"不用。"展鹏辉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范晓晨盘着腿手里捧着一碗泡面，面前的电视机开着，赫然又是"神雕"。"还看这个？"
范晓晨看他一眼有些反应不来，不是因为电视，而是他身上的......寒气。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展鹏辉猛地回头看她，口气恶劣，"舒曼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是没有见过他态度恶劣，可是这样冷冰冰的恶劣倒是少见。范晓晨一口泡面含在嘴里，忘记咀嚼，瞪着眼睛好半晌赶紧吞了下去才道："吃火药了啊，还是谁惹你了？"
展鹏辉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似乎是想在她脸上看出"犯罪"的蛛丝马迹。
"舒曼没跟我说什么啊......"范晓晨喃喃道："楼昕不是你叔叔么，你在他那里过夜很奇怪么......"
"那我回来就让你这么奇怪？"展鹏辉面无表情，语气生硬。
"咦，"范晓晨是真的奇怪了，"你今天怎么了......"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么。
"没事，"展鹏辉别开脸，顿了顿才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乱听别人胡说。"
"胡说？"范晓晨三两口解决手里的泡面，放在一边，"展鹏辉，我们都没有惹到你吧？不迁怒不贰过，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展鹏辉深深看着范晓晨，欲言又止，电视里又打了起来，武打设计也不知道是谁，打斗好似跳舞，一招一式毫无威力，展鹏辉忽然想到刚才楼昕的沉默，那种无声的杀伤力比任何更甚，足够令他体无完肤，千疮百孔。他只记得当时自己站在那里，长久的等待让他全身冰冷，脑中混沌得只听到一个声音，那就是......全身血液缓缓流尽的声音，一切的热量和动力，都随着他沉默悄悄流淌，一滴不剩......
"我很抱歉......"展鹏辉忽然说，"我只是怕你......"
"怕我被误导？"范晓晨打断他，忽然"哈"得笑了出来，"展鹏辉，你什么时候那么在乎这些了？我跟你一起这么久，谁不认定我们是男女朋友？想必问你婚期的人也不在少数吧，可是你解释过没有？你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即便我的名声放在哪里，你也视而不见。"范晓晨停顿，撇了撇嘴，"当然，那也是因为你知道我也不在乎这些。"
展鹏辉不说话，视线盯着电视，脑海中却全是那个人的神情......惊慌，无措，差异，却并没有厌恶或者不耐，自己那么问，是不是太过唐突吓着他了？
"可是你最近很不对劲。"范晓晨一针见血，"你以前生活很规律的，工作即便忙碌你也能按时上下班，你不提倡加班，这不是你的经营理念么？可是你现在带头住在办公室，你让你下面的员工怎么想？"展鹏辉心里一惊，手掌下意识收紧，耳边的声音忽然格外清晰，声声入耳。她说："你乱了方寸，你知道吗？虽然我并不清楚原因，可是你最近的情绪一直不好，你很烦躁。"
"展鹏辉，你到底怎么了？"范晓晨放缓了声音，眼里浮现一丝担忧。
展鹏辉深深吸气，"我没事。"他站起来，"我去睡了。"
又来了！范晓晨看着展鹏辉的背影心里愤恨，"你个胆小鬼！"一个抱枕砸过去，展鹏辉顿下脚步转身丢回去，"总有什么会让你觉得害怕吧？"
"是！"范晓晨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谁不会害怕？可是我们不能主观的设置障碍，因为某些无关紧要的原因就放弃。"
展鹏辉抿了抿唇，"你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范晓晨快速打断，"可是我没有胡说。"
"不想跟你吵......"展鹏辉说的无奈。
"你以为我是想跟你吵架？"范晓晨苦笑，"我只是不想你遗憾......"
"因为我时日无多？"展鹏辉讽刺的说。
范晓晨摇头，"这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固执，简直冥顽不灵！"
"那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任由我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展鹏辉！"范晓晨双眼通红，"你简直不可理喻！"
直到"砰"得一声在耳边响起，展鹏辉才意识到只剩下自己站在客厅。
又把她气哭了？

49
天气渐渐转热，展鹏辉那天忽然兴起问范晓晨要不要出游，正巧他们公司的春游还剩下最后一批。
"哪里？"范晓晨问得懒懒散散，这个家伙示好的方式就是这样，随意而无序，却从来不会把你的情绪放在心上，他总是认为你已成年，就该自己消化所有情绪，而不管你的情绪是不是被他影响。
真TM的冷酷！
"南浔和安吉。"
范晓晨满不在乎的"切"了一声，"那里有什么好玩的。"还要跟你们公司的员工一起，自己这凭的什么啊......又不是家属。
"那随便你吧。"展鹏辉淡淡道。
"我也没说不去啊......"范晓晨赶紧出声，"你去吗？"
展鹏辉看着她，没有把那句"我不去"说出口，权当是出去调节一下心情吧。

只是......展鹏辉一路上的心不在焉让范晓晨些微不满。
所有的古镇都是一个模样，小桥流水是必然景致，游船也是一样，特色白酒，花布印染，茶叶......
人工的匠气和商业的氛围让范晓晨郁闷无比。
"喂！"范晓晨顿下脚步，可身旁的人却还是毫无意识的往前走，范晓晨抱着双臂不再出声就看他什么时候能注意到自己。
立夏已过小满未到，正午温度升高，头顶明晃晃一片。展鹏辉忘记了墨镜便只能微微眯起眼睛，涣散着视线打量着面前的一切。母亲节的那个周六太后来了电话，说是准备回国定居。
"随便您吧。"展鹏辉记得自己当时这样回答，太后老大不乐意，说是自己走了之后他都没有去看过自己。
"忙。"这些年来都是这个原因，却也是最最确凿之理由。
"小辉啊......我知道......"
展鹏辉没有让太后说下去，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要说什么。可是她说的一切都不是想听的，所以他打断，"您什么时候回来通知一声，我去接您。"
"哦......"太后当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呢喃了一句，"今年怕是不会回来了。"
"那行，到时候再说吧。"展鹏辉挂了电话，心里顿时一片空荡。
太后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展鹏辉想，没有结果的事情何必要去努力，所谓"放弃"才是明智。日子虽然不好不坏，却也能过得下去，何必非得庸人自扰，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再年轻。20岁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勇往直前，只要那个人，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可以什么都不必考虑，可是自己已经远远的过了那个年纪，再也无法回头。

"你的手机在叫！"范晓晨忍无可忍，快步走上前出声提醒。展鹏辉却一脸茫然的转头看她，视线里白花花一片。"我说你的手机在叫！已经响了两遍了，你怎么回事？"范晓晨气急，指了指他的口袋。
展鹏辉忽然回神，掏出手机一看却是舒曼的号码，心下疑惑，拇指按上绿色按键然后放到耳边，"喂？"
"楼昕进了医院。"一接电话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
展鹏辉心头一颤，手指徒然收紧，"他怎么了？"
"胃出血。"舒曼言简意赅。
身边气温瞬间急剧下降，背脊仿佛生出一片寒气，打得人牙齿轻颤，"哦......"展鹏辉咬了下唇，深呼吸一口，然后淡淡应到。
"你要不要来？"舒曼呼吸有些急促，声音都抖了起来。
"我又不是医生，"展鹏辉顿了顿到，"我去了也帮不上忙......"
"展鹏辉......"舒曼显然不可置信，语气也恶劣起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抱歉，"展鹏辉发怒了，语气都僵硬起来，"我很清醒，并且没有吃过任何药物。"
"你......"舒曼顿时无语，"那你看着办吧。"说着把医院和病房号都告诉了他。
"你怎么了？"范晓晨拉拉他衣袖，"脸色那么难看，谁的电话？"
展鹏辉收起唯剩"嘟嘟"声的电话，淡淡道："楼昕住院了。"
"什么？"范晓晨一惊，"他怎么了？我们要去看看吗？"
展鹏辉不说话，只是觉得眼前的光线刺目得紧。范晓晨的电话也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来电，转身走到一边去接。

胃出血？展鹏辉下意识的想，他的生活不是一直规律而健康么，怎么可能胃出血？他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嘲讽。莫不是舒曼......不对，展鹏辉转念一想，动机呢，理由呢，目的呢？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要胡乱猜测？
现在是他在住院啊......
"展鹏辉......"范晓晨走过来，看着他的目光多了些什么，展鹏辉望过去，却有些看不明白。"楼昕大概要手术，可是舒曼找不到人给他签字......"
展鹏辉紧紧蹙眉，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怎么又要手术？"
范晓晨耸耸肩，"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会知道？"
展鹏辉僵硬着身体显得有些无措，强烈的对比之下范晓晨却显得很轻松，"我跟舒曼说了，我们在外面旅游，让她找别人帮忙吧。"
"你......"展鹏辉一怔，"那她怎么说？"
"她？"范晓晨装傻，"你说舒曼啊？哦......她好像挺伤心的......跟我讲电话的时候一直在抽泣。"
"那你......"为什么不安慰一下她？展鹏辉把这将要出口的话生生咽进肚里，"我们......"
"展鹏辉......"范晓晨打断他，"这里很没意思，你不觉得么？你从下车开始就一直在走神。"
"我......"展鹏辉颤了颤唇还没有说什么就听得范晓晨接下去，"晒得头昏眼花，我想回家。"
"呃？"回家？
"我说我想回去了，"范晓晨奴了奴嘴，"本来还以为这个地方能让我找到点灵感的，却没有想到不过浪费我的时间。"
"可是......"
"你想走一定走的成，"范晓晨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喃喃道："不就是多花点钱么，你又不是给不起。"
展鹏辉不语，"你赶紧给你们这次的负责人打电话吧，说我们要走了。下次让她挑个好玩点的地儿，都公款了还不给好好利用，我叫车了啊......"范晓晨自顾自的说着掏出了手机走到一边打电话。
展鹏辉苦笑，也掏出了手机，拨通几个号码交待一番。

四个小时之后，展鹏辉站在医院门口，他不得不感慨现代交通的迅猛发展，高速上一个GPS就可以任意超速，畅通无阻。
还待不及考虑什么，展鹏辉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病房门口。一路过来竟然顺利无比，住院楼很好找，电梯很快就到，长长的走道上都没有什么人走动。他站在原地，有些茫然，曲了曲两指却不知道何去何从。
心里绞成一团乱麻，太阳穴"突突"得痛，身后窗户透过来的光线已然柔和，却依旧晃得睁不开眼，眼前明暗交替着，视线一片混沌。
"嘎......"是房门被拉动的声音，展鹏辉一个激灵，神经一下拉紧，"小辉......"
展鹏辉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舒曼走出来带上门，"他睡着了，你跟我去他家里拿点东西吧。"
"舒曼......"展鹏辉看着她擦过自己向前走去，眉目间尽是疲态。
"小辉......"舒曼低下头，语气清淡，"我不想跟你争执，我累了......"她转过头看着展鹏辉，"他也累了。"
"你也一样吧？"舒曼笑着深深舒气，"走吧，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可是都找不到机会......"她顿了顿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她想说什么？展鹏辉跟上去的时候心里忽然忐忑不安，自己要不要听？

50
舒曼这次是开车来的，一辆黄色的宝马迷你。
"这几天就觉得他不对劲，脸色一直很难看......"舒曼把车开出去，神态是难得的严肃，"可是问他总说没事，上午开会的时候他就痛了，就是一直忍着，我真佩服他竟然能等到散会了才昏倒，还能把自己方案说的那么清晰......"甚至别人的提问都回答的有条有理，舒曼说到这里不自然的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展鹏辉，"他很能忍痛，你知道吗？"
展鹏辉紧紧抿着唇看着前方，不置可否。他有很多......舒曼知道而他却不知道的......
该死！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展鹏辉吞咽着胸腔冒出来的郁闷之气，眉头紧蹙。
"你大概一直觉得楼昕是个很温和的人......"舒曼微微蹙眉，说话有些艰难，"只是你没有见到他拼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