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师 上 ——乙竹

　　
　　金光闪动，克利夫看见两个浸血的人出现在传送阵。
　　“迪恩！”
　　“哥，快炸！”
　　休还算比较清醒，对著手下人挥了挥手。
　　
　　罗昭突然反应过来。
　　“别忘了回去毁了方位地脉！”──“哥，快炸！”
　　这是，要毁了传送阵麽？！
　　忍住由失血带来的眩晕，死死的拉住迪恩的胳膊，声嘶力竭：“不要！迪恩！不要！”
　　
　　那双黑色的眼睛空洞无焦。
　　表情惊骇，面如死灰。
　　沾满血的双手死死的攥著自己的胳膊。
　　迪恩感到一阵心慌。
　　紧紧地把眼前人搂在怀里。
　　挣扎的身体冰冷而颤抖。
　　“迪恩，不要……”声音绝望而虚弱。
　　迪恩犹豫。
　　抬眼看时，休正在盯著他，等他的最後决定。
　　
　　“你是愿意被他恨呢，还是愿意看著他在你面前死掉？”西苏的话一闪而过。
　　看他现在受的伤，就知道让他回去的後果是什麽。
　　昭，或许这是我的私心，可我不能眼看著你去死。
　　
　　“炸。”
　　几声巨响，怀里的人剧烈的挣扎。
　　紧紧地抱住。
　　昭，恨我也好，我要让你活下去。
 
五十　替身
　　
　　罗昭的伤势很吓人。
　　却并不致命。
　　没有了守护法阵的阻挡，伤口缝合，输液输血，是最简单的外科手术。
　　手术後的罗昭，也没有迪恩所害怕的“不愿清醒”，自然而然的醒过来，顺从的接受医生的安排，顺从的进食，换药。
　　可就是，太顺从了。
　　不哭不笑不说话，顺从得像个傀儡娃娃。
　　喜怒哀乐忧思悲，但凡常人该有的情绪，他什麽都没有。
　　迪恩每天陪在他身边，无论说什麽，做什麽，他都不作一点反应。
　　看他的眼神，也跟看其他人的没什麽区别。
　　都是空空荡荡的扫过去，连停留都吝惜。
　　医生说，他大概是由於受了巨大的刺激才会变成这样。
　　
　　迪恩心里很苦。
　　他当然知道那个巨大的刺激是什麽。
　　在守护阵碎裂的那一瞬间，很多记忆的碎片融入他的身体，使他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为什麽他在看到罗昭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的被他吸引，为什麽相同的爱情资质出现的几率很小，而他的却偏偏和雷蒙德的相同，为什麽别人都无能为力的守护阵却能被他轻易的启动，还有，为什麽原本属於雷蒙德的记忆在失去了束缚之後会争先恐後地进入他的身体。
　　因为，他和雷蒙德的爱情资质被对调了。
　　那个所谓的“献祭唤醒”，只不过是在当事人没有知觉的情况下找到了一个没有爱上什麽人的空白爱情资质给雷换上去而已。
　　而他，好巧不巧当时就干干净净的没有爱著什麽人。
　　
　　他和罗昭所发生的一切，都起源於那个没有被抽取干净的雷蒙德的资质。
　　他爱罗昭，只是因为雷蒙德爱罗昭。
　　迪恩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笑话。
　　
　　那两个人是怎样轰轰烈烈的生死相许，怎样山盟海誓的不弃不离，在他的记忆里都一清二楚。
　　他终於明白自己为什麽那麽努力都得不到罗昭的一点点留恋，因为他的爱相对於雷蒙德的来说，简直幼稚和轻浮得不值一提。
　　就算是复制品也至少看上去是一样的。
　　他的这份，劣质得连复制品都算不上。
　　
　　罗昭的身体恢复的状况很不好，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吃下去的东西绝大部分都被吐了出来。医生说，再这样下去，人迟早会熬不住。
　　所谓心病须得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
　　迪恩明白，罗昭的病根，在雷蒙德。
　　他历经了千辛万苦，受尽世人唾弃和利用，自己忍痛背德，只为再见他一面。
　　谁知，再见时，他竟然连片语都没有，就动了杀招。
　　而他甚至没有机会再跟他说一句话。
　　因为自己……毁了传送阵。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眼见著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迪恩决定，赌一次。
　　
　　罗昭端著碗，面无表情的把饭扒进嘴里，强行咽下去，可不到五秒锺就又“哇”的吐出来。
　　迪恩深吸一口气，接过碗，尝了点剩余的饭菜，眉头一皱：
　　“你们不知道阿昭不喜欢吃腥的麽？换麦粥来！”一边怒喝手下人，一边用眼角瞟了一眼罗昭。
　　没什麽反应。
　　“阿昭，”坐在床边，“手下人不会办事，我待会儿罚他们。”用纸巾擦了擦罗昭的嘴角，然後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你也是，再不快点好，怎麽陪我去穆山玩？”
　　还是面无表情，可迪恩看见他的眼睛眨了一下。
　　有效果？
　　面对这个推测，迪恩喜忧参半，雷蒙德的地位，在他的心里就那麽重麽？
　　“你们都出去，我要在这里单独陪一会儿他。”屏退了房间里的其他人，迪恩爬上罗昭的病床。
　　记忆中的姿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双手从他的肋下穿过去……阿昭，怎麽瘦成这样。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轻柔的摇著身体，眼睛盯著罗昭的脸：“我要你做我的药剂师，你不肯，还对我冷言冷语的。”
　　他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
　　“後来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得知你的本名。”
　　“阿昭。”
　　“你知道麽，我很喜欢这麽叫你，肖克他们就只能喊你罗尼，当我叫你‘昭’的时候，我觉得我在你心里是特别的，可能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怀里的身体在颤抖。
　　“後来你和我一起闯了那麽多的祸，每次我们死里逃生的时候，我都会感谢上天，让我们还在一起。不过那时我很笨，不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是什麽。”
　　“直到我结婚，我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麽。”
　　“所以，那晚上借著酒醉强抱了你。”
　　迪恩一边说，一边面带笑容地看著罗昭，那笑容，他练习了一天一夜。
　　应该是“神似”的吧？
　　罗昭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长久以来都灰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出现了一点点红晕。
　　“是我，”迪恩凑上去，吻了一下罗昭的额角。
　　这个位置，应该是没错的。
　　“我现在有著别人的外表，你不会因为这个不认我了吧？”
　　两行眼泪从罗昭的腮边滑落，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声音沙哑：“雷……”
　　“嗯，是我。”
　　一边伸手理著罗昭的黑发，一边吻著他的眼泪：“傻瓜，哭什麽，你真的以为我会丢下你不管麽？”
　　罗昭一边委屈的摇头，眼泪流的更凶，一边伸手回抱住迪恩，紧紧地。
　　迪恩舒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手下人把新换的早饭送进来，迪恩端著碗，盛起一小勺麦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不许再任性吐出来了。”说罢，吹冷，在唇边试了试温度，递进罗昭嘴里。
　　这动作，之前他做了无数次，可每次送进去的食物都被罗昭连嚼都不嚼就直接吞下去，然後又被吐出来。
　　这一次，他的阿昭细细的嚼过，小口小口的咽下去，然後又把嘴张开，看著他。
　　一边又小心的吹冷，试温，一边心里在酸酸的疼。
　　因为……是雷喂他的麽？
　　
　　用餐过後，罗昭的气色明显的好了很多，迪恩点点他的鼻子：“我在这个身体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你自己先在这里睡一会儿好麽？”
　　点点头，听话的缩进被子里，忽又张嘴要说些什麽。
　　迪恩笑著用食指挡住了他的嘴：“知道，早点回来对麽？”
　　罗昭脸一红，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迪恩伏下身，轻吻了一下他的鼻尖。“我就回来。”
　　
　　轻带房门，转身看见自己的哥哥站在走廊上。
　　克利夫见他一脸疲惫的出来，什麽也没说，只是伸手去揉他的头发。
　　迪恩闭上眼睛，没躲。
　　接下来一双结实的手臂把他紧紧地抱住。
　　耳边的声音，带著哽咽：“迪恩，值得麽？”
　　“值，哥……值。”
 
五十一　恶梦
　　　　
　　迪恩坐在在走廊的栏杆上，用手搓著脸，他得缓一缓。只是扮作那个人的样子，模仿著那个人的语气，做著那个人的动作，只那麽一会儿，就已经让他感到很累。
　　尤其是，还要强忍著心里那种苦涩涩的滋味。
　　克利夫陪在他身边，只是担心的看著他。一个人，为他所爱的人能够做到什麽程度，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一个护士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小少爷，罗医生他……”
　　“怎麽了！？”
　　“好像情绪不太稳定……”
　　拨开护士，疾步冲到病房，推门时就听见罗昭痛苦的呻吟。几个医护人员正忙得焦头烂额，看见迪恩出现更加紧张：“小少爷……”
　　“他怎麽了？”阿昭看起来很痛苦，皱著眉紧闭著双眼，满头大汗。
　　“好、好像是在做噩梦……但、但是怎麽也叫不醒……”医生也觉得很奇怪，从各种仪器的示数来看，明明没问题的。
　　迪恩火大：“没用的东西！”来到罗昭床前：“阿昭！阿昭！……”
　　
　　罗昭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雷告诉他他没有丢下自己，他是活在迪恩身体里的雷蒙德。
　　他对他笑，给他讲他们过去的事，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吻著他，搂著他，喂他吃东西。
　　虽然一切都是用迪恩的身体来完成，但罗昭就是知道，那是雷蒙德。
　　那种眼神，那种语气，那种温柔的动作。
　　可是後来，他还是走了。
　　他甚至，不敢出言挽留。
　　美梦是不能贪恋的，否则就会变成恶梦。
　　就像现在，雷蒙德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手上正做著“血刃”的手势。
　　无论自己怎麽哀求，怎麽呼喊，他都无动於衷，甩出攻击，把自己的胸口，割得好疼。
　　一次又一次，自己甚至连动也不能动，只能站在那里，看著雷蒙德陌生的眼神和熟悉的动作。
　　不要那样看著我，雷，我是你的阿昭，你忘了麽……
　　“阿昭！……”
　　雷在叫他！
　　“阿昭！……”
　　眼前的雷逐渐模糊，再次清晰起来的，是迪恩焦急的脸。
　　连对他的恶梦，也被剥夺了麽……
　　
　　见人已经醒过来，迪恩松了一口气，不过这涣散的眼神……
　　“你们都出去。”
　　把医护人员全部支走，再次把他抱在怀里，柔声问：“怎麽，做恶梦了？”然後，吻他的额角。
　　怀里的人缩了缩，转过头来看著他，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一点点的希冀。
　　
　　迪恩明白了。
　　心里苦笑了一下。
　　脸上却摆上那个人的微笑：“我说过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不信我？”
　　
　　罗昭盯著他看了许久。
　　迪恩就一直保持著那个笑容，让他看个够。
　　良久，罗昭终於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迪恩的脸，然後，又飞快的收回去。
　　
　　困惑。
　　这个人的资质，是雷，又不是。
　　
　　迪恩知道罗昭在干什麽。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应该感谢雷蒙德的记忆。
　　他现在不仅清楚的知道阿昭的能力和每个动作的意图。
　　
　　用那个人的语气对罗昭解释：“我是活在迪恩身体里的雷蒙德，在你守护阵碎的时候，我的意识不知怎麽就到了他的身上。”
　　
　　而且，也清楚的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个顶级的药剂师相信，他就是雷蒙德。
　　
　　意识……
　　罗昭的心，动了一下。
　　这麽说，刚刚的，不是梦？
　　
　　点了点他的鼻子，又露出那种成熟而温和的笑容：“怎麽？不喜欢？还是……”压在他耳边：“……对我这个身体的床上功夫不满意？”
　　“……”
　　这句话，是他们在终於互白了心意之後的第一个晚上结束时雷蒙德对他说的。
　　就是这种看似温和又痞痞的语气，让当时的罗昭红了脸。
　　“还是说，想到以後每天都能见到我，不用每隔等五天才能见一次而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了？”
　　
　　没错了，关於“五日之约”的真相，迪恩是不会知道的。
　　自己为了培养和雷一样的爱情，而以自己的身体为由说的谎。
　　其实，只是雷的身份决定了他们只能每五天才能共度一个良宵。
　　真的是雷……麽……
　　
　　“信我了？傻瓜！”
　　又一次点著他的鼻子，迪恩的心里疼的不能再疼。
　　
　　是了，这世上就只有这一个人，能够看出他强大能力背後隐藏的脆弱，会宠著他，会护著他，会叫他一声“傻瓜”。
　　如果这还是一个梦的话，罗昭宁愿死在这个梦里，再也不要醒过来。
　　
　　一下子扑到迪恩的怀里，罗昭终於放声大哭：“雷，我好想你……”
　　“我知道。”一边用著不属於他的方式抚摸著怀里的人，一边强忍著心理不断泛出的痛苦。他怎麽会不知道，大概，他比那个真正的雷知道的还要清楚。
　　“你对我用血刃，我好害怕！”
　　“为什麽才来……”
　　“他们逼我杀了好多人……”
　　“雷……”
　　“……”
　　
　　迪恩再一次从病房里走出来，已经是日暮西山。他用了一天的时间让罗昭相信他就是雷蒙德，成功了。
　　大概，就像人们常说的，人通常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罗昭对於雷的思念，帮助他成功的骗过了这位顶级的药剂师。
　　但他不知道，这个骗局能够撑多久。
　　只是今天一天，他就已经身心俱疲。
　　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的撑下去。
　　既然自己不是他想要的，那就只能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
　　就算那个东西……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