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胡旋舞

「治裴，你知道吗？我好恨！真的好恨......为什么别人一出生就饱受父母呵护、疼爱，肚子饿了可以大声嚷嚷，心情不好可以闹闹脾气，不小心跌跤，可以尽情地放声大哭，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背后有人永远会哄他、爱他......你知道吗？我曾多么希望跟别人一样，能有个愿意疼我、爱我的人！」赋天寰这段话说得极轻，像是说给自己听，又似陷入往日回忆般。
「呵......后来我终于明了，这一辈子不会有人肯爱我了。连这辈子第一个对我好的你，我都狠狠地伤害了，我根本不值得任何人付出爱......」虽然赋天寰一直低着头，伊治裴仍能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他那几近绝望的哀伤。
「小赋，我......」伊治裴欲开口安慰他，可赋天寰却完全陷入自己悲痛的思绪中。
「治裴，你一定很恨我吧！你现在大概跟那个把我关在地窖十几年的女人一样，巴不得我就此从你的眼前消失吧！」赋天寰自顾自的说着。「你根本就不想看到我，每次同桌用膳时，你总是避免面向我所在的方向，更别提正面瞧我一眼......甚至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你就坐立难安，一脸的厌恶......这些，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我......」见到赋天寰彷佛要哭出来似的，伊治裴不舍地想反驳，想告诉眼前的人，他并没有厌恶他，却又无法反驳自己这几天来一直在做的事情以及这几天来对他明显的嫌恶态度。
「我很清楚你有多么的讨厌我，多么想远离我......也知道待在我身边让你很不快乐......可是，我真的不能让你离开......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能让你离开......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不能......」希望伊治裴快乐，却又不能忍受他的离去，赋天寰哽咽得无法说完下文。
再也敌不过因赋天寰而绞痛的心，伊治裴往前一步，在赋天寰身旁弯下身，让自己与他对望「小赋......别哭了......」用指腹替他抹去颊上的泪「我再也不说要离开的话了，让我们回到从前那段友好、快乐的日子好吗？」
小赋一定是因为从小都没有人关心他，所以好不容易遇到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才会对自己这么依赖！小赋从小命运就坎坷，从来没有感受过亲情的温暖，他怎么还可以因为他对自己过份的依赖而怪罪他呢！他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一定都是因为他太害怕失去唯一的朋友，并没有恶意！他该原谅他的......
「对不起......治裴......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只是......只是好怕失去你......」就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赋天寰一昧地诉说心中的痛苦与矛盾。
赋天寰伤心无助的模样，令伊治裴心痛不已。他在心里偷偷的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加倍对他好，再也不要让他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了！
经历这次的事件后，赋天寰与伊治裴可说前嫌尽弃，两人相处得好不融洽，完全看不出来不久前两人还吵得跟什么似的。而面对两位主人如此巨大的改变，成天跟在伊治裴后头伺候却全然不了解内情的跟班──小天，是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出个头绪呀！只能在心里偷偷感叹，自己这个下人果然还是搞不懂高高在上的主人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来着！
「来~治裴......尝尝这鱼。味道很鲜呢！今个早我才吩咐下人去买的......」拣了一块鱼肉，细心地剔掉鱼刺，赋天寰这才送到伊治裴已经被他给堆得像座小山的碗里。
站在一旁伺候两位主子用膳的小天瞧见自家少爷那天使般的温柔笑容，活像个小媳妇儿急欲讨好新婚丈夫，无微不至地伺候伊治裴的样子，一时之间心情还真是无法调适。
他记得才两三天前，伊少爷还在跟少爷闹别扭，两个人好几天还说不上一句话儿呢！伊少爷人好儿，心情不好顶多话少了点，不爱搭理人。而少爷则成天摆着张吓死人不偿命的阎王脸，脾气之暴躁更是不在话下，那段时间，府邸里头的仆役们，只要稍稍一个不留意犯错，即时是鸡毛蒜皮大的事儿，卷地铺儿回家事小，运气差点的，还得先被拖下去打得不成人形再轰出府哩！想着想着，小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段成日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地狱生活，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馀悸呢！
「嗯~真的好甜喔。小赋，你也吃一口......」很高兴跟赋天寰恢复往日的友好，伊治裴喜孜孜的将已经剔过鱼刺的鱼肉往嘴里放，也不忘挟了一块鱼肉递过去给赋天寰。
瞧瞧！这两个人如今感情好的。他都要怀疑前几天前他看到的人间炼狱只是自己的幻觉了。小天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小小的心灵里默默的祈祷，伟大而崇高的天神哪！请保佑两位主人感情永远都这么好吧，不然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遭殃啊！
「治裴......」
「嗯？」闻言，正埋首猛吃的伊治裴抬起头不解地望向声音来源。
「前些时日你不是要向印公子拿一匹布？」
「啊！我都忘了！」这几天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让他完全遗忘了这事儿。
「放心！下人说印公子今早已经派人把你要的布匹送来了，还约你下午到他那儿去讨论另一桩生意呢！」
「嗯嗯。那我等会去布庄看过后，就直接过去找印大哥！」印大哥人很好，非常地照顾他，不但教了他许多生意上的事，有时还会跟他说些好玩的趣事，他打从心里喜欢这位认识不久却风趣幽默的大哥哥。
「要我与你一同去吗？」好不容易跟伊治裴合好，他现在一刻都舍不得和伊治裴分开，如果可以，他真想拿一条麻绳将伊治裴和自己永远绑在一块儿算了。
「不用了啦！小赋不是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去忙你的，我自个去就成了。」
「哦~我今个儿也要到布庄一趟，等会咱们一起出门吧！」即使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伊治裴分离，但为了不引起伊治裴的反感，他只好忍耐。幸好傍晚就又可以看到伊治裴了。
随口应了声，伊治裴又继续埋头扒饭，十分努力地将饭菜往小嘴里塞，想把眼前这座赋天寰制造出来的小山快点解决掉。
「治裴......」
「唔~熟摸素......」塞满两颊还来不及咽下的食物，让伊治裴看起来就像只惹人怜爱的小松鼠般。
「吃慢点儿~小心噎着了！看看你~嘴角都沾上饭粒了......」宠溺的笑容。轻轻地替伊治裴拭去嘴角上的饭粒，粗厚的手指在伊治裴下唇划过，力道似爱抚般温柔。
「......」为什么小赋的指尖碰触到自己双唇时，他会突然心悸了一下？
「咳！咳咳咳！」小赋居然将刚刚还在自己嘴边的饭粒往嘴里送，还......还吞下去了！？
「怎么突然噎着了？来~快喝口水......」没想到才说着，伊治裴就真的噎着了。赋天寰连忙倒了杯水，边轻拍着伊治裴的背，边喂着他喝下。
「咳！没......没事了......」伊治裴当然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突然噎着的原因。自己是怎么了？这些动作又没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
第六章
当天下午，伊治裴依约到印治月府邸，不料印治月说要帮伊治裴介绍新客户，伊治裴甫进门就被拉着往外走。
「陈公子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但只要能投其所好，还是能与他在生意上往来的非常愉快。」印治月如是说道。
「这......这不是......」伊治裴讶异的说道。
在一家妓院门口停下脚步，印治月开口「没错。陈公子非常喜好女色，平时常在这间妓院出没。若是想跟他谈生意，最好与他约在此地，生意便容易谈了！」
「可是......」伊治裴不喜欢这个地方。他在怡春院打杂过，他很清楚会来这里的都是什么样的人物，事实上，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妓院。
「走吧！」伊治裴还来不及拒绝，印治月就抢先一步催促着。
伊治裴心里非常为难，一方面不想进去，一方面又不想违背印治月的好意。最后心软的他还是跟着印治月进去了！
「陈公子，这位就是我向您提过的伊治裴。今天我们来主要是想跟您谈笔生意。」印治月毫不拐弯抹角拐，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道。
「恩？一进来就谈生意，这样多扫兴！来~先喝个几杯再说，我先乾为敬！」
盛情难却，印治月和伊治裴也只好喝了。没想到陈公子酒量奇佳，这一乾就是好几杯，伊治裴猜想这酒量八成是经年累月训练出来的吧！
最后生意虽然谈成了，伊治裴却已经醉得不醒人事，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此时，陈公子坚持要印治月与伊治裴挑选一个顺眼的姑娘，说是为了庆祝这桩生意谈成，这笔开销就算他请，而印治月虽然不像陈公子这般爱好女色，也来过妓院几回，认为男人风流是正常的，便没替伊治裴推辞。就这样，意识不清的伊治裴在妓院里睡了一夜，也真的只是睡了一宿，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一觉醒来，头痛欲裂。伊治裴慢慢才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糟了！我一宿没回去，小赋会担心的！」终于想起赋天寰这号人物，伊治裴这才知道有人会担心，得赶快回家。
刚走到府邸，大门都还没进，就冲出来一道人影，将伊治裴抱个满怀。
「治裴！治裴！你去哪儿了！？怎么一夜都不见人影！我派了好多下去找你，都找不到你！你到底去哪儿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赋天寰批哩啪啦，一开口就是一大串话。
「我......」伊治裴将昨晚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你......昨晚一整夜都在妓院！？」
「对啊！小赋，你气色好差！你该不会整晚都在等我吧？」伊治裴这才发现赋天寰的气色糟的吓人，整个人像老了一岁，显然担心了一夜。
没有回答伊治裴的问题，赋天寰现在只想证实自己听到的是不是幻觉。
「所以，你一整夜没回来，是因为陪妓院里的姑娘......睡觉？」显然赋天寰听到的重点跟伊治裴讲的重点有点出入，人家是为了做生意那段都自动给它省略掉了。
基本上，赋天寰只听到「印治月带他去了妓院」和「他昨晚和一个姑娘睡觉」两句，所以，各位可以想像赋天寰到底把事情误会到什么程度了！
「呃......这样说也没错啦......」他的确是和那姑娘在同张床上睡觉，也因为在妓院睡觉才没能回来。
「你......那么喜欢女人吗！？女人就那么好吗！？」赋天寰恍神地喃喃说道，不知道是说给伊治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伊治裴正打算说自己也没有多喜欢女人，一个字都还没说完，赋天寰就「咻」地往外冲出去了。
「......没有很喜欢女人啊......」小赋到底要去哪里啊？他一定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没做！自己每次想起忘记做的事时也是这样。嘻嘻！没想到小赋也跟自己一样迷糊哩！
当天，印府上下正沸沸扬扬的讨论着一件奇闻。
据说印治月府里的仆人说。那是一个万里无云、阳光普照的早晨。忽然有一个披头散发、貌似夜叉的精神异常男子冲进府邸，一进来就毫无头绪的乱闯，边闯还边吼着「印治月！你在哪里！？给我滚出来！」据说该名男子实在太过恐怖，因此府里的人没一个敢拦他，这也就是后来这桩惨剧之所以这么悲壮的主因。
因为没人敢拦，也没人敢叫他住嘴，于是吵醒了宿醉一宿正在补眠的印治月。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印治月走出厢房说：「大清早的，是谁在鬼吼鬼......」话都还没说完呢！人就飞出去了！可怜他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会飞来着？
他当然不可能会飞嘛！是被打飞的。而将印治月打飞出去的罪魁祸首──该名精神异常男子，趁胜追击的冲上去，对倒在地上还搞不清楚状况正想爬起身看清楚发生什么事的印治月，埋头又是一阵痛打，左钩拳、右钩拳......
时光飞逝，不知过了多久。该名男子似乎终于打累了，朝不知已昏厥多久的印治月丢下一句：「以后给我离治裴远一点！」
根据印治月府邸仆人的补充说明，印治月之后足足在床上躺了六个月，府里的护卫也整整多了六倍，倒是那名精神异常的恐怖男子，就再也没人看过了！这段不可思议的传说，就这么在印府里渊远流传着。
至于赋天寰到底有什么急事？没人知道！也许他是冲去蹲茅房？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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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裴......你也到了该娶亲、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小赋......你......是不是嫌我麻烦，想赶我走......」泪眼汪汪，好不可怜。
「......」
「呜......你一定是想赶我走......」前几天还哭得死去活来要自己留下，现在居然翻个脸就要他滚蛋！呜......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赶你走！？」叫你娶亲是想留你在府里，是不想你成天往妓院跑，是不想你......随便在外面找个姑娘，然后离我而去。因此，我必须先帮你找个能跟你成亲，又不会把你拐走的姑娘才行！
「呜......不然你没事叫我成亲做什么？」
「不成亲，难道你比较喜欢妓院里的姑娘吗？娶一个正经的好姑娘，总比成日跑那种地方强哪！」循循善诱，就是要他答应成亲。
「我又没说我喜欢妓院的姑娘！」每次都不听别人的话，自己乱误会。
「不喜欢又怎么会在那里乐不思蜀的过了一夜......」想到伊治裴那晚曾经属于某个女人，他就心痛的快要不能呼吸。他不敢想像，在以后都每一个日子里，伊治裴将都属于某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是自己精心策划、能将伊治裴留在自己身边的唯一筹码。
「那是......」伊治裴想解释。
「不管是不是都不重要了！你迟早得成亲，除非你打算终生不娶，否则早娶、晚娶又有何差别呢？」显然赋天寰不想听。
「我......又没有想成亲的姑娘......」也有道理啦！可是他又没喜欢的姑娘。
「我已经帮你安排了相亲，这么多姑娘，总有一个会是你喜欢的！」
「......」当事人安静无语。
「你不喜欢我的安排？」赋天寰难过的说道，难道伊治裴真的想自己在外面找个野女人成亲，然后永远离开他吗？
「好！我答应成亲。但不用相亲了，人选你挑就行了，我相信你。」既然小赋那么希望我成亲，我就成亲吧！反正小赋说得没错，男人迟早要成家立业的，他不想为了这种既定的事情让小赋不开心。
即使是自己想要的答案，赋天寰还是感到全身上下每寸肌肤都剧烈的疼痛着、抗拒着伊治裴即将迎娶某个女子这个事实。
「有......结果我会通知你......」赋天寰困难的说着。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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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来得出乎意料的快。怪只能怪赋天寰平时训练有素，府邸的总管行事效率一极棒。
「你......要看看新娘子吗？」
「不必了！我说过，我相信你的选择。」闷闷的。
「那......婚礼定在大后天可以吗？」赋天寰尝试以轻松开朗的态度询问伊治裴，但是彻底失败了。他也许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要办的是丧礼。
「嗯。」为什么要成亲了，他却一点喜悦也没有，反而觉得胸好像胸口压着什么东西似的，自己到底怎么了？
大后天，一眨眼就到来了。赋府大红灯笼高高挂，主厅贴上无数的「喜喜」字。
「一拜天地~二拜......没有高堂就免了！直接夫妻交拜吧！」媒人婆精神饱满、笑得花枝乱颤，拉高嗓门大喊。
媒人婆笑得这么开心可不是没有原因的。为了这场婚礼，赋天寰特地花了大笔银子请来经验十足的她充当司仪，搞定今天这场婚礼，大把银子就能入袋，心情哪还能不好！
「送入洞房~~」吼完关键的最后四个字，媒人婆急冲冲地将新郎、新娘推进新房，便习惯性地转身欲回厅招待客人。
其实她根本用不着招待什么，当媒人婆回到厅堂后才发现这个事实。赋天寰压根儿没请半个人儿，这场婚礼根本就没人来参加，在场的都是府邸里的下人。伊治裴父母双亡，也没什么朋友，除了封治月等人之外，但是封印月已经被列入赋天寰的黑名单中，当然是不可能出现在现在罗。新娘子呢？她是赋天寰从外面买来的丫鬟，从有意识以来就是一个人孤苦无依的，连自己的家乡在哪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有亲属！于是，这场出奇气派确一点儿热闹气氛也没有的婚礼，就在一对新人被请进新房后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