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许小寒

刚坐下，那女子也走了进来。罗澜见桌上有一面镜子，便调整一下，对准门口。她进来之後，门接连开了几次，好几个身材高大强健的男子也跟了进来。罗澜一眼瞧出来，那些人各个身手不凡，像是保镖模样。一进门他们便分散到店里的各处，罗澜暗想，欲盖弥彰，这女子来头可真不小。看样子赵苏突然这样害怕，只怕跟这女人有关。他本来对她有几分好感，一下子全都变成了冷冷的警惕。
见那些人目光敏锐，罗澜转过镜子，刚巧店员走过来，罗澜笑眯眯地指指一枚戒指，又拿出信用卡。店员急忙去刷卡打包，罗澜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那女子声音不大，但是经理声音不小："安小姐您放心。肯定能修好。"那女子不知说了一句什麽，经理急忙打了个哈哈："对不住对不住。我亲自监工，我们店最好的师傅给您修，保证跟原来的一摸一样。冯夫人您明天过来取就行了。"然後就是几个人鱼贯而出的声音。
等他们走远，罗澜轻轻在赵苏肩上拍几下，道："阿苏，你还好吧。"赵苏也已慢慢镇静下来，抬脸微弱地笑笑："我没事。只是刚才有点晕......谢谢你。"罗澜见他脸色已经回复正常，只是仍坐在凳子上，发了一会儿呆，过了一会儿，叹口气，站起身来。
店员刚好把那个戒指包好拿过来，罗澜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在空中抛来抛去地玩。出门不久，便是一个天桥。天桥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拉著二胡名曲《二泉映月》，面前摆著一个小钵，里面零乱地放著几张纸币和一些硬币。赵苏停下来，掏出钱包，罗澜也随手把手里装著戒指的盒子扔进去，赵苏惊讶地望著他，罗澜耸耸肩："要支持民族音乐事业麽。"他心里暗暗可惜，当时随手一指，拿了一个女式戒指，不然依照赵苏节俭的性格，自己顺水推舟送给他，他肯定就收下了，也算是小小的信物一件呢。
两人继续朝前走，身後悲凉的二胡声停了一会儿，想是老人家停下来看看盒子里装著什麽。片刻後重又响起，调子欢快许多，换成了《春江花月夜》。罗澜翻翻眼睛，赵苏抬头冲他一笑，刚才的阴霾和苍白渐渐散去。罗澜一下子想起千金一笑，值得值得。
两人到家的时候，赵苏已经基本上恢复正常，开始有说有笑起来。罗澜见状，便道："哎呀，後来我们竟然忘了去吃你说的那个绿豆莲藕，真可惜!"
赵苏哦了一声，说道："你想去的话，我们可以去另外一家，也很好吃的。"罗澜问路线，果然与他们今天去的地方完全相反。
罗澜回想起赵苏的见到那女子的态度，隐隐觉得他竟然激动中还有几分期盼，要不是自己对他知根知底，还真怀疑那女子是他的初恋情人，後来被棒打鸳鸯，如今重见，可惜那女子已经嫁为人妇，相见不如怀念。但从刚才赵苏的反应来看，他不愿意再跟那女子相见。不管缘由是什麽，结果是：赵苏在紫宸市里有了不愿意相见的人，也就是说，他已经有了离开这里的理由。等待良久的机会到来了呀。
吃晚饭的时候，罗澜说起玉诗最近正在意大利各地到处游逛，顺便提了提意大利的几大名城，看著赵苏听得眼睛眨也不眨，知道这饵下对了。趁机说起既然玉诗不回来，赵苏又担心她和罗沧的关系，不如他去找她好了，顺便逛逛欧洲。赵苏愣了愣，眼中先是神采盎然，後来忽然光华泯灭，低头吃了会儿饭，才闷闷地说道："也好。"
罗澜订好三日後的机票，心花怒放。赵苏房门半掩，罗澜望进去，只见赵苏趴在床上手臂支著半个身子，手里把玩著什麽东西。他推门进去，赵苏回过头来，半侧著身子，冲他淡淡笑了笑，问道："机票订好了？"
罗澜匆匆答了一句："嗯。" 冲回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关上，粗重地喘气。他一向是很有自制力的人，可是赵苏刚才那回首一笑，他竟然立马有了反应。他低头看看，呼出一口气，还好自己没有走进去，不然赵苏看见就露馅了。天呐，他见过温柔可爱的赵苏，见过天真烂漫的赵苏，他也知道赵苏是个美人儿，可是，刚才那一笑，昏暗的灯光下，衣衫半敞，淡淡的伤感，淡淡的迷惑，竟是无比的绮豔魅惑。罗澜只觉得血向上涌，真担心自己会喷鼻血。他愤愤地想：等到吃到嘴的那日，他一定要把赵苏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以慰今日难挨之苦。越想越开心，越想也越兴奋，他郁闷地叹口气，看来只有去冲凉水澡了。
赵苏看著罗澜急匆匆地离去，疑惑地坐直身体，想一想，又把手里拿著的那把小匕首放回枕头下，自己去看罗澜。刚出门，罗澜箭一般地冲进了浴室。他愣了一会儿：罗澜真是奇怪啊，洗澡也不用这麽著急的吧，热水足够用的呀。

正当罗澜在深秋天气不得不躲在浴室冲凉的时候，紫宸市的一处豪宅灯火通明的书房中，一个容颜秀雅，神采俊逸的青年男子正坐在屋角一架超大的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一首《致爱丽丝》弹得流畅至极。一曲终了，侯在门外的一个中等个头，长相平凡的中年男子走进来，毕恭毕敬地将一叠资料交给他："少爷，这是夫人的行踪。另外，您吩咐查的资料。"
青年男子站起身来，身材修长，他认真看了一会儿，温言道："平叔，你做的很好。他们没有发觉？"
被称为平叔的男子摇头："夫人很警觉，派人双重跟踪。不过我们一开始就发现了。後来等到他们两拨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才靠上去。"
青年男子赞许地点头，又道："明天下午3点，给我准备一架小型的直升机吧，还要一个小型的推动器。"平叔闻言，身子微震，抬头道："少爷，这种事情派人去做，或者改个时间，就可以了。少爷何必以身犯险？"
青年男子轻声笑道："自己做，才好玩。平叔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让阿铮回来了就来找我。"
平叔眼里的担忧和悲伤一闪而过："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他快步走出去，关上房门，很快，房里又响起了那首欢快的乐曲，像是从未停止过一样。平叔默默地叹口气，闪身没入黑暗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第二天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罗澜和赵苏二人睡个懒觉，下午便驱车前往郊外的跳伞场地。
罗澜道："这样刚好： 再过两天就要离开了，好好把紫宸市看看清楚。"
赵苏这两日精神不大好，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罗澜见他没心思搭话，便也不再开口，沈思著今天看到的一些资料。赵苏精神不复，不外是昨日女子的关系。他本以为赵苏和那女子之间有过点什麽感情瓜葛，虽然以赵苏的性子，绝对不会主动瓜蔓，难保那女子不自己倒贴。他昨晚已经发讯息回罗家总部，调查一下这女子的身份，没想到很快得到回复，已经略略一惊。孙子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罗氏家族得以在竞争激烈的意大利作为华人势力站稳脚跟，与谨遵老祖宗的遗训大有干系。罗家自建业之初，便花费大力气专门发展情报网，不仅事无巨细，尽力搜集储备，宁可错搜一千，不肯错过一个，国际上稍有名号之辈，罗家都会留心观察；另外，更是发展起了自己一套的情报搜集方法和系统，为人之所不为，世上那些悬而未决的公案，交至罗家处理的话，恐怕早就迎刃而解。如今收到这麽快回复，说明她的资料早已记录在案，更说明这人远非泛泛之辈。
那女子名叫安琼琳，紫宸市正宗的高干子弟。如今正式的头衔是安然国际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不过她已多年在国外，近日和父亲安雄刚回来。资料中对她评价颇高，貌美而不自持，对男子不假辞色；手段高超，机勇过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安然公司在短短几年内展露头角，可以说完全是她的功劳。另外，安琼琳实际上已经接管了他父亲控制下的大部分的关系网和资金流动。 罗澜心下暗惊，没想到昨日见到那女子，温婉如画，仿佛中国古书中走出来的一般，真看不出是一个比林玉诗还要厉害的角色。
报告中另附了一份安琼琳父亲安雄的资料，安雄从紫宸市起步发家，这些年来也算得上是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好像是因为疾病缠身，前几个月忽然辞去所有职务，安心疗养。如今回紫宸市，未免没有落叶归根的意味。另一份加密的信息则显示，紫宸市的政府人员调动，基本上都是由安雄一手控制，紫宸市内的国有企业，几乎都有安雄的亲信，可以说紫宸市是他向上爬的重要基地。报告中也分析，安雄最近几年活动频繁，涉及大笔资金，而详细的财政分析显示，除了紫宸市，他必定有额外的收入。资料中推测可能是走私或贩毒，只是他们做的极为隐秘，罗家多方侦察也没发现端倪。而安琼琳的公司也没有参与洗钱的痕迹。
看到资料中提及紫宸市地上财政由安家控制，地下则是由林四海掌握时，罗澜不由地莞尔一笑，想起了红光满面，弥勒佛模样的林老爷子。又想起了老爷子的宝贝女儿林玉诗，倒也好笑，紫宸市两大巨头的继承人竟然都是女儿。林四海帮派出身，如今家里仍然供奉著关帝牌位，林玉诗身上难免就有点野气；安雄是正经的大学生，养出来的女儿一派贵族气质。两人虽然都是美女，看起来，似乎林玉诗略逊一筹。这麽巧，这两人一个是赵苏的前妻，一个赵苏唯恐避之不及。
从表面上看来，安琼琳似乎和赵苏毫无交集，但是赵苏为何一见她面便失魂落魄？事实上，从报告上给出的资料上来看，如果真是安琼琳要对赵苏不利的话，以她的手段，即使有林家庇护，赵苏也不可能至今还毫发无伤地待著。
罗澜一边开车，一边偷眼看著赵苏，赵苏把头轻轻地靠在车窗上，眼里满是迷蒙之色，这幅柔柔弱弱的样子，分外惹人怜惜。罗澜心里一动，这两日和赵苏在一起，自己的自制力越来越差了：不过阿苏突然间风情万种，完全是以前没有见过的模样，自己还不知觉，更显得勾人。想及此，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东西，可是细细思来，又捉摸不定。
两人来到跳伞场地，一个教练和几个负责安全的工作人员，细细把每个人的装备检查了一遍。这个俱乐部本来不对外开放，罗澜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竟然大摇大摆地进来。除了他们二人，其他人看似早已认识。罗赵二人今日装扮正常，格外引人注目，他们在地面上做准备活动时，便有一个青年男子过来自我介绍，又将同伴引荐给他们。罗澜和赵苏对这一套司空见惯，微笑著答言。两个女子走过来，先前那男子便介绍杨芸芸小姐和孙丽源小姐。孙小姐抿嘴笑道："沈先生你这两个月不在，不知道表姐已经嫁人了，现在喜欢别人叫她柳夫人。" 那杨芸芸脸上泛起红晕，作势要打孙丽源，两人嬉笑著打闹。那个沈先生便急忙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恭喜恭喜。今晚我在锦源山庄请客，罚我这不知之罪。"
赵苏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罗澜见他开心，自己也不由地一笑，又忽然觉得这句话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可一时间又想不起。
教练又交代了几个注意事项，跳离机舱时如何防止伞包被挂，主伞若打不开，如何打预备包，落地时如何踩步等，以免摔伤。交代几句，见有人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气，便让各人罗列登机。罗澜和赵苏二人初来乍到，便排在最後。罗澜见赵苏心中颇有胆怯之意，若教练在旁边数数，只怕更是害怕，便让教练自己先跳。教练见罗澜头头是道，显然身经百战的样子，况且他们也不是自己俱乐部的人，放心地点点头，笑眯眯地自己也先跳了下去。
机舱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时，罗澜让赵苏先跳。赵苏脸色微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他事前已经计算过，根据距离计算公式，地球引力加速度是每秒近10米，800高空的距离，不到15秒锺便落地，算上空气阻力还有风向，若打不开降落伞，20秒内也会掉在地上。若那小概率事件真让自己遇上，小命不保啊，还要搭上死状奇惨。罗澜安慰道："不用怕，你看两位女士
都跳出了呢。大不了一跳出去就拉绳。想一想空中漫步的感觉。"赵苏鼓起勇气，走进舱口，两手死死抓住舱门。风呼呼地刮进来，他的身子忍不住颤抖。扭头看看外边，只见一朵朵降落伞陆续在空中绽放，争奇斗豔般，又觉得心里略微安定。罗澜大声道："别怕，跳出去数十下便拉伞。"赵苏点点头，深呼一口气，又朝外看一眼，突然间愣住了。罗澜也听到外边忽然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轰隆声，探头看去，吃了一惊：一架黑色的小型直升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几乎与他们的飞机平行，和他们面对面的舱门打开著， 一个人站在舱门口，冲他们这边挥手。
那人戴著护目镜，嘴角含笑，在八百米的高空，扶著舱门，气定神闲，长身玉立。
罗澜皱眉，这架飞机只怕是早已在高空云层後藏著，这时突然现身，不知是何意。他仔细看著那人，模模糊糊觉得有点印象，还没有从飞机出现的惊讶中恢复过来，赵苏身子晃了一晃，罗澜大惊，伸手去拉他进来，还未触及，眼睁睁地看著赵苏如同断掉线的纸鸢，从机舱口掉出去。他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眼见是昏了过去。
罗澜大惊失色，想也没想，跟著跳了出去，可是空中风力强劲，赵苏的身子被风吹得翻滚几下，便与他拉开了距离。两人都快速朝下掉去。

罗澜一声"阿苏"硬生生地被风堵回口中，心胆俱裂。饶他机灵多变，生死关头不知闯过多少，此时也是束手无策。说那迟，那时快，罪魁祸首俯冲下来，伸出左手揽住赵苏。罗澜松口气，却见那人也没有伞包，带著赵苏依然快速下落，不由地既惊且怒。这样下去，两人不都摔成肉饼麽？那人倒是一副以整好暇的样子，与罗澜同步坠落一会儿，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抬起来轻轻在额角一碰，嘲讽地一笑。猛然间，不下反上，反向上空飞去，恰在此时那架黑色的飞机也慢慢降落到附近接应。等那人和赵苏都进了机舱，飞机上冲，回旋，俯冲，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罗澜吃惊之余，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距离地面已经不远，几乎可以听到地面上先降落的人们口中发出的惊呼。此时已知赵苏没有生命危险， 他便反应奇快，拉绳，控制方向，在空中滑行一段，快到地面时双脚使力，奔跑几步，稳稳地停了下来。
人们发出一阵欢呼，教练专门过来跟他握手，其他人也围过来，不住嘴地夸他技术了得。等那些人散去，孙丽源走了过来。她左右看看，问道："罗先生，你的那位同伴呢？他没有跳吗？"语气中颇有几分失望之意。
罗澜明白，前後不过短短数秒时间，他已由生到死，由死回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而其它人可能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发现空中发生的事情。他想了想，这事情让别人知道也无益，遂对孙丽源点点头："嗯， 他第一次跳伞，身体有点不适应。"
孙丽源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就算第一次也好，不敢跳的人待会儿可是要受罚的：你们是和我们一起活动的吧。"
赵苏不在跟前，对付女子，罗澜便聪明多了。他强压住心中不安和愤怒，只微微露出焦灼之意，说道："多谢孙小姐好意。不过我得马上带他
去检查一下身体，这次就不叨扰。下次一定补上。"
果然孙小姐开始脸色变暗，听到最後一句，又多云转晴："也好。下次可不能这样临阵脱逃。我也知道一些治疗晕机的偏方，很灵验的。下次我拿给赵先生。"
罗澜看著她离去的背影耸耸肩：唐僧去西天取经，他身边还有三个徒弟呢──长生不老肉可是那麽容易吃的？
他脑袋里念头转的飞快，刚才虽然危险至极，这会儿基本上已理出头绪，对那人的身份也已猜测个八九不离十。心中懊丧恼火之余，知道赵苏应该不会有危险，这一安下心来，不免又冒出几分酸意：阿苏这两日的变化就是因为这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