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沃夫扬眉,「现在可很少有人干这种吃力不拿钱的工作了。那,那个可怜的幸运儿是谁?」
「叫做丹尼。」卫森说。
「丹尼?维森斯?」沃夫怔了一下,「哦……虽然我不介意杀人,但如果是丹尼,估计不喜欢他的大礼。」
「认识?」
「室友,虽然时间很短。」沃夫说,卫森有些意外地看到这个一向冷漠的杀手眼中露出少见的柔和表情。「你知道,我对杀人缺乏感觉,只是工作而已,我从不为之激动和沮丧。」他说,他记得父亲的话,他说「你是个杀手,要做的事就是打破的是生与死的界限,理会那些活人的感情做什么」。
是的,杀手需要极度的冷静,以至于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具尸体。「但是丹尼不一样,他是我唯一觉得不一样的人。」他说。
「记得我有一次和他说到雪,我说有那么一次,我在德国被雪困了一整天,耽误了工作……总之是件倒楣事儿,可是他说,『我喜欢雪,不是吗,有那么多漂亮的白衣姑娘吻你的脸』,我第一听到有人这样形容雪……」
他看看卫森,「我说不清楚,总之,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不该死。」他停了一下,「可他还是死了,他是被逼死的。」
「这世界就是这样子。」卫森说,「上帝从不施舍公平,但我觉得无论是性爱还是一场球赛都比那东西好。艾伦不是报仇而是泄愤,丹尼怎么想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很在乎他,但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沃夫看到走廊里的景象,小声叫起来,「天哪,他想把尸体整个拖走!」
卫森迅速探头看了一眼,员警经过犹豫后,似乎仍不想挖出他们长官的眼珠,现下正吃力地拖着他沉重的身躯准备离开。
「他在找死。」卫森说。
「也未必,他身手不错。」沃夫耸肩,「希尔不像是会干蠢事的人。」
卫森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得客串一会儿的保镖了。」
「我们?」沃夫扬眉,卫森摊手,「当然,难道你觉得我既慷慨又单纯,会让你一个人站在武器库里面?」
沃夫翻翻白眼,「我可以理解为关心吗?」
「当然可以。」他身边的男人露出大部分情况下让人打冷颤的温柔微笑。
沃夫也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杀手之间谈友情太奢侈,但他觉得和这个人,至少算得上投缘。
他们的相识颇富戏剧性,虽然那对他们彼此来说更适合解读为杀手间毫无感情的一次即时交易,但再次嗅到那个人身上淡淡烟草的味道,听到他低沉柔和的嗓音,感觉还真有些怀念……
「这小子在干嘛?」卫森说——希尔停了下来,手放在腰上,身体紧绷着。
「是想通了终于要把他们狱长的重要部分即时取用了吗?」沃夫扬眉,可是希尔并没有动,他吸了口气,身体的每一寸都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下。
「他发现问题了,」卫森小声说,「但有人会出来帮我们顶着。」他看了一眼另一处阴暗的角落,那里藏着几个罪犯,现在他们遍布整个岛屿,正在玩杀戮游戏。
「为了名誉我得声明一下,被发现的本来就不是我们。」杀手强调,「不被发现的就是不存在的……」
「停止你那些变态理论。」
「逮到你了,小美人,」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你真的觉得艾瑞放过你,你就能活着离开吗?」
三个男人走出来,向地上的尸体吹了声口啃,「你是准备把你们长官的尸体拖去埋掉吗?或是有别的目的?」他们慢慢走进,正是斯托夫几个人。「是别的什么事值得你们一个个从藏身之处跑出来,像老鼠一样拖尸体,搬电脑呢?」
希尔脸色一凛,沃夫敲敲脑袋,「天哪,我忘了还有个负责解密的员警。他可能被逮到了,人死了不要紧,这些笨蛋可能会拿走电脑。」他拍拍卫森的肩膀,「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老兄,你先看着点儿,保证视网膜的完整性。」他说,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卫森靠墙站着,点了根烟,那朵小小的火花在他手指尖的一片幽暗中绽放,淡蓝色的烟雾漫起,他转过头,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这里的又一出暴力戏剧。
通讯器一直没有关闭,以便临时总部的员警们可以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这会儿奎恩正在大声抱怨,「希尔这个笨蛋,他是在找麻烦,我承认那么做不好,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干嘛非要把尸体整个拖回来!」
——十分钟前他收到希尔的报告,「我可以把狱长的尸体带回去,你觉得怎么样?」
员警这么说,「当然不太安全,但这里没什么人,我可以试试。」
「不,不用那么麻烦!」奎恩叫道,「收起那些莫明其妙的同情心,现在是非常时期,带尸体不安全!听着,闭着眼睛把手伸进去,抠出来,干净俐落!快点,你发什么傻呢,快动手,你难道没杀过人吗!」
对面沉默了一下,「不,我想带他的尸体回去。」员警说,他的声音有一种异样的冷静,「别叫这么大声,奎恩,会被发现的……不,不是下不了手的问题,我只是觉得……」
「把他的眼珠抠起来!」奎恩叫道!
「我只是觉得……你疯了。」希尔说,然后任凭奎恩怎么大喊大叫他也不搭理,艰难地把尸体拖了出来。
可麻烦还不只一边。另一只接通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清脆的物体掉落声,接着是一个男人亢奋而残忍的声线,「长官,您在这里干嘛?」
死里逃生员警们的身体猛地紧绷起来!这是汉斯的频率,他去拿手提电脑还没有回来!可对讲机里并没有一丝狱警的声音,对方可能捂住了他的嘴,接着是一片激烈的挣扎声,还加杂着男人的哄笑,显然对方人数不少。
「长官,」对讲机中,那个男人悠哉又饶有趣味地声线在警员们咬牙切齿的愤怒中响起,「别紧张,一下子就结束了。我们不想强暴你……啊,你在发抖,真可怜,只是如果你干脆地死去,我们会很不平衡……你没有权利安静地死去,不是吗。」
接着是员警的一声闷哼,他显然被捂住了嘴发不出声音,可是那声音充满极度的痛苦与绝望,光是想像自己的同事正在遭受什么,就让另一侧的人打寒颤!
「他妈的!」奎恩骂道,拔出枪向外冲去,卢克斯一把拉住他,「你是去送死!」
通讯器里传来汉斯压抑的惨叫,和罪犯们兴奋的笑声,奎恩大叫道,「难道让我们在这里眼睁睁听着汉斯被他们杀死?!」
这时,声场突然变成一片混乱,通讯器里传来一堆乱七八糟难以分辨的声响——
「等一下!」凯文叫道,「没声音了!」
员警们安静下来,可通讯器那边一丝声频也没有。「他死了。」卢克斯小声说。
「狗娘养的!」奎恩大骂,桌上的纸杯被碰倒,滚烫的咖啡四处喷洒。
「如果没有解密器的话我们就打不开那东西!」维克多说。「等一下,」凯文摆摆手,「你们刚才听到吗?通讯器里有钟声……」
奎恩扬眉,「钟声?闹钟?」
「不,」凯文说,「是吊钟?记得典狱长从家里搬来的那大家伙吗,傻得要命,放在大厅里跟裸女身上的烟疤似的!」他看看表,「四点三十二分,两分钟前它应该响过一次!」
「这么说汉斯出事的地方就在大厅里!」奎恩说。
「是的,」凯文说,「离这儿相当近,我们得去看看情况!」
奎恩点点头,扫视一下眼前的人,他们剩下的力量非常少,并不适宜分散。渡边被铐在桌角上,看着员警们鱼贯着走出去,他必须设法离开这里,他不觉得这些员警不死会饶他一命,而那也不在其他罪犯会拯救的范围内。
像在走四面悬崖的钢丝,他的人生从来都是如此。
猜测并没有错,大厅里的血腥味浓得让人窒息,凯文看到同事的尸体,他身上的大部分关节被扭向了相反的方向,内脏弄得到处都是,大张的双瞳写着难以想像的绝望与恐惧,他转过头不看他,虽然他知道他如果有幸活着,这个可怖的景象将会永远印在他的脑海里,成为噩梦的一部分。
奎恩条件反射用手挡住双眼,但他很快忍着恶心细细在那片血池中搜索,「在这里!」他说,从一大片血红里拎出一个手提电脑,「希望没渗到键盘里去。」他用衣袖擦了擦血迹。
凯文觉得很想吐,但些许的不对劲仍让他忍不住开口,「这些人是谁杀的?」他说,看着地上另几具被拧断脖子的尸体,他们的死法干净俐落,「不是汉斯干的,他刚开始就被制住了……」
「也许是是另一批罪犯,」奎恩说,「这些家伙从不是一夥的,他们可能自相残杀。」
那为什么没拿走手提电脑?凯文想,因为他们只想杀人取乐?这当然有可能,但一个员警在这种情况下孤身拿着手提电脑出现在外面,他们真的蠢到没有发现这么明显的疑点吗?
一声模糊但尖利的枪声划破的他的思绪,那仿如响在咫尺的声音似乎让整个凌晨静谧的空间都震了一震!凯文低呼一声,「希尔!」——通讯器里传出员警的声音,微弱但听得出来。
奎恩一把把手提电脑塞到凯文怀中,叫道,「你带着这个回去,我去找他!」他说,几个人向外面跑去。
凯文被丢在一片黑暗的空间里,他想跟去,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手里的东西更加重要。他快速往回跑,腰间的对讲机发出凌乱的声音,他才想起它仍停在希尔的频率。
「奎恩,这是个陷阱!」通讯器里一个声音大叫,他猛地停下脚步,不确定是不是发生了幻听。
对讲机仍是一片混乱而危险的杂声里,凯文不知所措地定在那里,接着,他听到他的同事断断续续地声音,「是他们的圈套,他们知道武器库的事,他们一直在跟踪我——天哪!毁了那个电脑,该死的……」他听到他的一声惊呼,接着再没了声音。
凯文看着手中的东西,说不准要不要毁了它,这是他们唯一获救的希望,却也可能是罪犯得手的可怕武器!
「怎么回事,喂,你在听吗,希尔?」他抓住对讲机,大声说,他摒息等了几粆钟,对面终于传来员警的声音,「我在听,有个混蛋一直在跟踪我,他刚才杀了几个偷袭的罪犯我才发现,妈的,他的动作真俐落!他们一直在守株待鬼等着我们打开武器库……」
他停下来,凯文听到一个男人低沉柔和的嗓音模糊响起,「你的性命并不真的那么重要,长官,我是受人之托——威廉的朋友要我救你活命,我可不想得罪金主。」
希尔的声音传过来,颤抖得相当厉害。「奥……雷……」他说。
接着是长久的,让人窒息的沉默,间中凯文只听到一个男人隐隐的笑声,「嘿,还他妈的是对儿血海鸳鸯呢……」
「希尔,」奥雷说,他的声音透过电波模糊不清,「你受伤了。」
沉默了一会儿,希尔轻轻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和羞怯,「我只是……想把这尸体带回去……我只是……不想发疯,所有的人都疯了,这么干有多危险、我会不会死掉都不重要……我总是摇摆不定,但这次,我真的确定,我不想发疯……」
凯文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他猜是因为另一个男人正在走近他。「是的,希尔,」那个人轻轻说,「你答应过我,再也不失去理智。」
「别碰他!」奎恩熟悉的声音猛地扬起,带着尖利与愤怒,他的声音与希尔的大叫重合在一起,「别伤害他——」希尔叫道。
「让开,希尔——」
一声清脆的枪响。不知是不是电波的问题听上去有些重声,接着一切都静止下来。
好一会儿,希尔颤抖的声线传来,「天哪,你杀了他……」
「是他先来找麻烦,我又不是开福利院的。」另一个男人说,「好啦长官,接着我们还有别的娱乐,还有几个漏网之鱼要去见上帝——」
奎恩死了?凯文想,其他狱警的叫声,枪声,脚步声,乱成一团。可是他只注意到希尔急促的呼吸,他呼吸很不正常……
「希尔?」奥雷说,「你怎么了?……血……天哪!你中枪了,天哪,刚才奎恩开枪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急切与哭腔,他听到他试图堵住鲜血的声音,零碎而且绝望,他听到对讲机落到地上,那片世界变得遥远,他听到另一个男人的恳求,「希尔,别闭上眼睛!听到我说话吗……」
「啊,」他听到那个男人虚弱地叹息,「我感觉……好一些了……」
很长,很长的时间,一片混乱的枪声和惨叫中,他分辨出另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
凯文慢慢跪在地上,手中的对讲机滚落开来,里面的惨叫和枪声经过一会儿激烈的角逐,终于慢慢零落下来,对面的人像是越来越少,慢慢地,一丝人声也没有了。静默得像一大片半夜的墓地。
即使他摒住呼吸,笼罩他的仍只有无尽让人发怵的沉默。
他记得那个有着一头柔软蜂蜜色头发的同事,他的眼中总是带着忧郁和迷茫,悲伤然而温柔。
后来,他甚至知道他爱上了一个囚犯。他看过他远远看那个男人的眼神,那一刻那漂亮的蓝绿色眼睛里,有一种让他觉得刺痛的神采。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和幸福以及憧憬之类相联的东西,那常会让他想起那些不知何时已经忘记的、梦般柔软的东西。
他拣起对讲机,开口,那声音不像对受伤夥伴的问候,在一片黑暗里,倒更像一个忧郁男人的自语。「希尔,我一直想跟你说,你一点也不适合这里。你离开了,对吗……」
「他离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凯文丢下对讲机,他在一片黑暗中坐着,血腥的味道钻入鼻端,脚下的机器嘈杂着满地的暴力与死亡,他离开了,他想。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啜泣起来。
卫森把手中的烟捻灭,看着那一小簇火花变成死寂的烟灰,这里死寂得像墓地,外面还传来零落的枪声,像鸟儿死前最后的扑腾,虚弱得让人伤感。
还有人活着吗?他想,武器库的门是五分钟前被打开的,在过来的路上,他们碰到一群罪犯正在火拼,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大部分情况下卫森杀人总是要理由的,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杀人根本不需要原因,像吃饭是因为本能。
两帮杀得兴起得人碰上了,然后接着杀,这很正常不是吗。
这种沉寂让他很想坐下抽一会儿烟,于是就让另外两个家伙先进去,虽然他并不信任他们,但还是坐下来抽根烟更重要,卫森想,又抽出一根烟,让蓝色的烟雾温柔地升腾。
这场景像某部暴力电影,他想,充斥着无意义的血腥和死亡,最后满地死人,一个不留。但片子里可没有这里的窒重与沉寂,因为那样会卖不出去。
武器库里发出一声枪响,也许出事了,刚才沃夫和渡边远走进去,后者的解密技术相当不错。可也许是太多的死人让人厌倦,卫森半点儿也打不起精神进去看。
他又这么坐了一会儿,然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了进去。里面果然溢出浓重的血腥味,大片地喷溅开来,张扬某种血腥邪恶的美感,灰暗压抑的死亡气息把库房浸透。
「你们刚才决斗了?」他说,「他的拔枪速度就这吗慢?」他看了眼艰难地靠桌站立的沃夫,他的小腹被子弹射中,不知道伤势如何,涌出的鲜血把长裤染成黑红色。
另一个家伙已经死了,他的喉管彻底变成了一堆暗红的碎肉,卫森不太清楚沃夫用的是什么手段,在被枪口对准的情况下,这个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