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勇低着头,躬身回答道:"我带小公子拿到药了......一切平安无恙,小公子也身体安康,似乎心情也还好。他没说其他什么。"
花千绝突然大怒起来,手指一动,掌中茶杯就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上,一身惊人巨响,万籁俱寂,茶杯变成碎片四下分散,茶水溅满一墙。花千绝咬牙切齿的重复道:"他没说什么,他没说什么......!"
耿勇越发低下头去,他低声说:"就是如此。"
花开不记年79
花千绝剧烈喘息了一会,脸色阴暗的想要随手狠下杀手,但最终还是摆摆手。耿勇一鞠退下,窗外夜冷如水,一轮残月高悬,凄冷的夜风吹得习武之人也是一阵阵战栗,耿勇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两柄开山斧,想起那个此时还在山亭中独自等待的人,心中又是一阵不忍。
--小公子,我只希望,你将来也能理解别人的父子情。
自不久前,他只有十一岁大小的次子落入那人手中之后,就不得不开始受人摆布了。随意一个浮屠堡弟子都能将这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如何爱妻顾子的趣事随口道来。面对妻子不明就里的追问小儿子的下落,这个男人只能一次一次焦急的重复一样的回答:"他只是出去玩玩,老子一定会将他平安无事的带回来,我保证,老子向你保证!"他一手带大的儿子,原本温婉娴熟却被他宠溺的有些刁蛮的爱妻,那便是他生命中值得用一切力量来守护的全部。
"明明有三个堂主,为什么不选他们,偏偏选我?"耿勇曾这样问那个男人。
穿淡黄锦衣的男子轻摇玉扇,笑道:"因为你是最忠心的那个人,别人不会怀疑你。"
耿勇不由苦笑,其实那个人根本是找不到可以威胁吴秋屏和苏媚娘的把柄吧,表面上看来,他们一个喜欲,一个好色,只要施与色诱,都是最好下手的目标,可谁能想的到--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不会怀疑我,那会怀疑谁?"
那人大笑道:"此时我们既成盟友,我自然是用人不疑,告诉你也无妨。我久闻苏媚娘擅长易容之术,我堡里正巧也有一个擅长易容的小丫头。我曾叫她易容成苏媚娘,给贵堡小公子送了一盒当归......"
耿勇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这些可恶的回忆中挣扎出来。更遥远的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似乎还在用力拖着比他还长的铁剑,追着他比试,一遍遍的用稚气的声音说:"耿伯伯,再教教我吧,再和我比比,记年想,记年想成为了不起的高手呢......"
被逼无奈的背叛者,毫不知情的被冤枉者,沉默的共处一个屋檐。
山亭那儿,入夜后吹彻的山风,想必比此处还要寒冷吧。
"苏姐姐,苏姐姐......"
在青年与那人分开后的第三天,苏媚娘在浅眠中被人惊醒,这熟悉的声音让她心里突然柔软一片,柔软的有些疼痛,她急急忙忙的翻身坐起,披上一件外袍开门迎了出去。
门外满地清辉,站着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还是一身干净的白衣,头发也整整齐齐的束进冠中,可脸庞却苍白如纸。花记年朝苏媚娘鞠了一躬,嘴角一丝温和的笑意,但衬着青年行销骨瘦的容颜,却让人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你怎么来了......?"苏媚娘看着青年发了会呆,犹豫着想上去碰碰这个异常憔悴的人,花记年却后退了一步,避了开来,迎着女子诧异的面庞,轻声道:"我知道我此时不该来,可我还是来了,只为了有一事求你。"
苏媚娘愕然道:"你说。"花记年低笑道:"苏姐姐,吴叔叔,耿伯伯,都是......那人一手提拔的左膀右臂,更是一起陪我长大的人。浮屠堡此次面临的处境,以苏姐姐的智谋,想必早看的清清楚楚了吧?我倒有个法子,不知道姐姐想不想听"
苏媚娘觉察到青年口里的些微不善,不由越发奇怪道:"不错,堡中银两运转短缺,机构臃肿,真正能应敌的不过是我们这三个堂罢了。这次还真山庄心怀叵测,我们要抵挡,多少有些有心无力。可小公子若有法子,为什么不直接去告诉堡主?"
花记年脸色一白,似乎痛苦异常,良久才强笑出来:"他根本不原谅我,不要看到我......我哪里敢去找他。"他说到这里佯装不在意的用力摇了摇头,笑道:"我是有法子,不过却不用麻烦太多人,只需一兵一卒,足矣。记年久闻苏姐姐精通易容之术,又是浮屠堡栋梁忠心耿耿,所以有个不情之请。虽然记年现在和浮屠堡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但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苏媚娘不知为何,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此时的青年对她,与往常有些不同了。她何曾听过青年用这样礼貌而疏远的口气与她交谈?但此时花记年说的如此慎重,她也不得不认真去听,直到此时才疑惑的问道:"究竟是什么法子?"
花记年低笑道:"苏姐姐请细想,浮屠堡与还真山庄诸多对决中,之所以被他们占尽上风,就是因为沈频真总是抓着我们的痛处。因此,我们要给浮屠堡赢得喘息之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抓着沈频真的弱处,打乱他的阵脚,让他一时之间根本无暇顾及我们。"
苏媚娘眼睛一亮,问道:"他也有弱处?他有什么弱处?"
花记年似乎犹豫了一下,良久才说:"阮惜羽......就是他的弱处。"
他说完,似乎在组织语言一般,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其实也不能说是弱处,只是个下刀子的地方。阮惜羽与他关系匪浅,又长期居住在还真山庄之中,江湖中多有传闻,说阮惜羽在山庄中的势力,甚至凌驾于沈频真之上。"
苏媚娘一愣,随即晃然道:"你要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们若是关系不好,如何会留那姓阮的入居山庄,若是关系好,我们又从何着手?"
花记年这次沉默了更久,然后似乎终于硬下了心肠,一字一字低声道:"你有所不知,沈频真一直在追杀的冷月教教主,就是阮惜羽。"
苏媚娘不由得愣在那里,青年犹豫了一会,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阮惜羽在这件天大的事情上,对沈频真瞒的彻头彻尾。可无论是如何相互信赖的两个人,彼此之间,只要出现一点点小的欺瞒,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也好,恶意的哄骗也罢,都会为彼此的关系种下怀疑的恶果。我们只需要往这方面添油加醋,不愁沈频真不转换矛头。毕竟......被最亲近的人欺骗,总是会让人丧失理智。"
苏媚娘听着听着,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可看着青年在月色下消瘦憔悴的面孔,心中又被怜惜占满--这毕竟是她看着成长的孩子啊--她这样想着,柔声问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想我如何做?"
花记年低笑道:"我想苏姐姐易容成我,潜入还真山庄,把这个秘密,告诉沈频真。"
苏媚娘大惊道:"你疯了,你为何不自己去?"
花记年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惊讶,当下挽起衣袖,示意苏媚娘一探他腕间。女子伸手搭在青年脉门之上,稍一凝神,便试出花记年内息空空荡荡,一身内力竟无影无踪,不由得的小声叫了一声。
花记年笑道:"事实就是如此,伽叶寺方丈毁我奠基心法,加上地宫内外种种病症,饥饿,我这一身功力,算是全毁了。"他说着,又朝苏媚娘鞠了一躬:"要拖延还真山庄攻打浮屠堡,只有让他们窝里反。此去虽然凶险,可记年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怪就怪......我此时连一个普通的农夫都打不过,让我潜入还真山庄去找沈频真,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因此......只有来求姐姐了。沈频真毕竟与我做过数年的盟友,知道我为人从未说过半句谎言。我说的话,他未必不信。"
"苏姐姐......这件事情,只有你才能帮我了。"
花开不记年80
苏媚娘叹息一声,紧闭一双妙木,良久才轻声道:"我就算有心帮你,愿意为浮屠堡一试,可易容成你,这却有些天方夜谭。不错,我要装你,确实可以随手改变自己的身高,面容,掩饰自己的声音,形态,我与你相识多年,自认你的说话语气也能学的惟妙惟肖。可只有一点......我身上的脂香粉香无论如何掩饰都会有几丝残留,易容成谁,这脂粉气味都情有可原,可易容成你......你这个一尘不染的人,怎能叫人不心中起疑?"
花记年安静了一会,突然低笑起来:"既然欲盖弥彰,不如大张旗鼓,你尽管装成我,再穿上一身红服去找他,用饰讲究,描眉画眼,涂脂抹粉,遍熏檀香,烟视媚行,统统随你...... 再坐一顶大红软轿,用具铺张,反正沈频真此时早料到我会大受打击,我不如疯疯癫癫做给他看,越不像我,他反倒越不会起疑。"
苏媚娘表情僵在那里,许久方说:"我怎能拒绝你,你叫我一声苏姐姐,却从没求过我什么,我怎能让你白叫我一声姐姐。"她顿了顿,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却多少有了些苦涩:"我天亮便去。"
花记年见到这个女子,心中原本还满是压抑的怒火,可听到这串熟悉的银铃般的笑声,突然心中一痛。他猜不到这个聪明的女子是不是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他要铲除内奸的恶毒和决心。
他这一份打算可谓天衣无缝,他认定苏媚娘已背叛了浮屠堡,成了还真山庄的奸细,若是奸细,就算明知这情报对沈频真有害无利,也不得不据实回禀,告密之后,即便沈频真盛怒之下不牵连,阮惜羽又岂会饶过她。若她不是奸细,那么装成自己,为浮屠堡尽一份力也是应该的--虽然那些人在事后,决不会饶过这个"花记年"。两方相争,将"他"抓起来当成筹码也好,将"他"杀了永绝后患也好,或是报复这几年相处的诸多怨恨也好--
反正他自己快要死了。那人不愿见他,所以挽救浮屠堡便成了他唯一的愿望,要牺牲多少都好,他不在乎,何况只是一个内奸?无论如何,这都将是他与苏媚娘的最后一次见面。他知道她的生命将比他更早结束,可谁叫这个女子已经愚蠢的答应了他的请求。
"苏姐姐。"花记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难受的紧,哽咽的又叫了一次女子,可苏媚娘并未回头,飞快转身回房,用手闭紧了房门,再未多看他一眼。
她今天穿了一身石榴洒金百褶裙,上身披着一件蔷薇色的外袍。她总是打扮的如此漂亮,鬓旁总有一朵巨大的还在绽放的新鲜牡丹,细细的描画过的眉眼,咯咯笑着。跟记忆里的苏姐姐一模一样,银铃般的笑声总是把他包围起来,她挽着他的手在花丛中跑,裙子飞扬起来,她一朵一朵指着花朵告诉他这是什么花,那又是什么花,然后咯咯笑起来:"记年,你看那有一只红蜻蜓,想要吗,看姐姐扑下来送给你玩儿。"
"你不想要红蜻蜓?那姐姐教你唱歌儿。"那个比谁都懂得如何让自己美丽绽放的女子媚声笑着,在花丛深处拍手明媚的笑着:"臭道士,道士臭,吴秋屏是个牛鼻子......"
"苏姐姐......"花记年站在她紧闭的门前,被无尽的夜色包裹起来,他后退了一步,却不知道撞翻了什么,哐啷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清晰的吓人。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阴沉不定的响起:"谁在外面?"
青年一惊,察觉到身旁的空气弥漫着一丝丝嗜血的压迫感,突然慌乱起来,尽量放轻步履隐入暗处,下榻的这处驿站所处并不繁华,奔跑数十米后便是一大片苇草荒地。花记年不知道那人究竟有没有追过来,只是手忙脚乱的跑入齐人高的苇草之中。一轮如银的月亮镀在芦苇丛上,洁白如雪的苇花反射着梦幻般的柔腻光泽,衣衫擦着苇草匆匆跑过时,带着沙沙的响声。
花记年跑了许久,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于是放慢步子往身后瞧了瞧,却看到一个穿着血红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用一种杀人般的目光看他。花记年吓的几乎要叫出来,脸色惨白的后退了几步,又朝芦草深密的地方跑了起来。不知跑了多久,只听得到很远处有人冷哼一声,并没有继续追来。
花记年心中不知是惊怕还是失望,那人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在耳边回响--这次是我先走的。
--别让我再见到你,我见你一次,杀一次。
花记年永远不会忘记昨天,他在山亭中如何等待的,心里装满了无数句示弱的话,千百句歉疚,千百句思念,结果一句都没能说出口。等待让人思念成疾,让人如坐针毡让人肝肠寸断,他冷的发抖,却找不到一个温暖的桎梏,他长夜思归,却回不到那个当归之处。
--我见你一次,杀一次。
花记年听着芦苇丛沙沙的轻响声,是那个男人正慢慢离开的脚步,青年心中在一瞬间竟然是寂寞宁静的,如果这一错过,就是永别了吧。生死之隔,阴阳两别,就是没有隔了一段黄泉路,心上的隔膜,是否真的能被几声忏悔消除?他不清楚,没有人清楚,他只清楚一件事情,在男人转身离去的一瞬间,他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的向男人的方向跑去,神志高悬半空,事不关己的看着,更无能为力。
一些陈年的残苇断杆踩在脚下,锋利的截面刺的脚底生痛,可他已经顾不得了,他只觉得在向那人跑去的那刻,连灵魂都轻快的要飘起来,想再碰碰他,再看看他,这一个简单的念头,竟然让身体渴望的快要爆炸般一阵阵疼痛。花记年用力的分开挡路的苇草,看着终于近在眼前的男人,背对着他高大的身影,喉咙里轻轻哽咽了一声,顷刻间泪流满面,他来不及多想,身子就已经扑了过去,从后面死死搂住男子的腰,将脸靠在男人强壮的背脊上,然后双膝一软,慢慢的跪了下来。
"父亲,原谅我,父亲......杀了我也好,不要不理我......"花记年带着几乎听不清的鼻音哭着乞求。"记年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他毫无章法的一次次重复道歉,哭个不停,这几句话,不知道翻来覆去说了多少次,他只知道男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一脚踹翻他,而是背对着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直默默听着他不断地乞求和哭诉。那人背对着他,让花记年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迟钝的感觉到那人原本杀气腾腾的嗜血气势,渐渐变了,变得像那人志得意满时肆意的笑声。
他原谅我了吗?
花记年模模糊糊的转过这个念头,一松懈,这长达五六天的疲倦就铺天盖地的落下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花开不记年81 [特别的H~~~~~~]
一顶极尽奢华的红纱大轿,由四人抬着,在山道上缓步而行。
淡绿色衣袍的青年从山头俯视下去,轻轻挥手,朝左右嘱咐道:"那人与我交手后已身负重伤,无须犹豫了,动手吧。"
山道上一个分叉路口,轿子转了个弯。
路尽头,重兵暗藏,刀光突起。
花记年在这次漫长的睡意中挣扎,他恍恍惚惚的感觉到自己被人横抱起来,一阵迷糊过后又躺在床榻之上,衣带尽解,火热的吐吸和亲吻如雨点般纷纷落下,眼皮却沉甸甸的垂着,如何用力也睁不开,只能一次次的任那熟悉的大手抚摸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喉咙深处第一次毫无顾忌的泄露出模糊不清的暧昧轻哼和喘息声,那人的手像是弹拨着最优美的乐器,点燃他体内的一簇簇火焰,然后灭顶,在被刺穿时被迫用双腿缠绕着那人的腰,淫秽的姿势,羞耻的快感,模糊中尽兴而永无休止的极乐。
身心契合。l
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幻,可身体的疲惫却因这个梦境撩拨到极致,更加模糊不清的感觉到那个人在为他清洗,擦拭,一口一口喂他稀粥,这场睡眠漫长的继续着,似乎想抚平身体这连续几日的不眠不休不饮不食的损耗。所幸,每日的喂食与洗漱都能感受那人熟悉的体温,像是泡在温水中,恰到好处的温暖让每一根骨头都异常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