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女人,淡淡开口:"苗疆的天香粉毒,你可别说是这车轱辘上带的。"
女人收起了哭泣,虽然眉宇间仍有掩饰不住的为夫君的担忧,但已然一副精明的面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皱眉,正思夺该如何回答时,卢鹙却抢先一步开了口:"他是祈岚,在下叫夏语暄。夫人可曾听过?"
女人冷笑:"堂堂的鬼医和毒公子,江湖谁人不知?只是妾身何德何能,竟然能够请动鬼医救人?"说罢女人扶起自己的丈夫,转身便要离开。
"夫人且慢。"卢鹙见状连忙上前,表情真诚而沉稳,"在下不管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既然今天我们碰上了,就不能放下不管。江湖上怎么说我们并不重要,可您夫君的性命却玩笑不得,我们是真心想救人。"
女人开始犹豫,看看卢鹙,又看看我,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乎,卢鹙使出了杀手锏。这招说来简单,无非就是真诚的表情加温柔中又略带惹人怜惜的声音,可除了卢鹙,我还真想不出有第二个人能把此招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只见他轻敛眼眸,温和却坚定的看着女人,良久,才缓缓道:"夫人,你真的不愿意相信我们么?哪怕,一点点......"
行了,在卢鹙话一出口的刹那,我就知道,这家伙又得逞了。果然,女人犹豫良久,还是缓缓叹口气:"算了,我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第 35 章
车夫说前面不远就是个小镇,于是我和卢鹙帮着把中毒昏迷的男人抬上了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地方,找家客栈把人抬进去,我这才开始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病人。
脸黑,唇紫,指尖泛白,看来中毒不是一天两天了。天香粉,是苗疆特有的毒药,因为它需要用天香花的花蕊炼制,而这花,只有苗疆才有。
"他中毒多长时间了?有没有超过十日?"我问。
"今日是第九天。"女人回答。
还好,我舒口气,从包中取出银针打通男子多个穴位,不消半个时辰男人便剧烈咳嗽起来,然后吐出一滩乌血。我把银针收回,看着女人将男子重新放平躺好,才开口道:"解天香粉毒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毒攻毒。方子我可以给你开,但能否配好解药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女人紧张的看着我。
"这以毒攻毒的药方中,有一味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能在明天晚上之前弄来,那你的男人还有救。"我道。
"什么药材?"女人连忙问。
"天香花。"我答道。
"就这个?"女人竟然反问我。
我有些吃惊,这还不难么。那东西只在苗疆才有不说,还是苗族人世代守卫的族中圣物。
女人看出了我的吃惊,却只露出个浅笑,颇为自豪的道:"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东西是我得不着的。"说着,女人摸出个包袱,我和卢鹙瞪大了眼睛也没看清这女人到底是如何动作的,明明就没见她身上带什么东西啊。
没给我们细想的时间,女人已经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了。好家伙,满满一包袱风干了的花朵。
"这是......"我被眼前巨大的花堆震惊了,很难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苗族圣物,毕竟这花我只在师傅那里见过一次,还是小心翼翼的盛放于盒中的一朵。而这女人竟然把这么多珍贵的药材随随便便用包袱一系......暴殄天物,我脑袋中只剩下这一个词。
"这些够吗?"女人着急的问我。
我困难的咽了咽口水,然后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两朵,认真的看向女人:"夫人可以把剩下的收起来了。"
两个时辰之后,我把煎好的药交给女人,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喂男子喝下,才道:"这一副药下去,毒性已解大半,日后只需尽心调理,我保证他不出十日便可康复。"
女人瞬间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真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久未开口的卢鹙就凑了过来:"夫人请放心,日后若您的夫君有一点差池,你尽管来鬼医谷找我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您说呢?"
也许是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女人被卢鹙逗得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妾身与夫君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以为对中原江湖之事了如指掌,现在看来并不尽然啊。可我就想不明白了,以二位的品德行径,怎就落得下如此名声?"
"只能说江湖复杂人心难测吧。"卢鹙竟然还有模有样的叹口气,然后无比高尚道,"不过没关系。人生于世,问心无愧便是了。所谓名誉声望,不过身外之物。"
我崩溃了。卢鹙啊,你怎么什么瞎话都好意思说呢。
"夫人,既然你夫君身上的剧毒已解,我们也要告辞了。这是日后调理的方子,您按方抓药一日一服就行了。"我飞快的又写了个方子交到女人手里,然后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慢着!"女人忽然出声叫住我们,然后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第二个包袱,"这个还给你们。"
"我的盘缠!"卢鹙惊叫出声。
我也奇怪的看向女人,结果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从苗疆回来我们的盘缠用光了,今天我原本只是想把你们引下车来摸些银子好带着夫君继续求医,没想到竟然......唉,我谢你们还来不及呢,怎好再拿你们的东西。"
我见卢鹙盯着那包东西的眼睛都发亮了,可就是迟迟不伸手去接。我心里暗暗发笑,于是很体贴的帮他接过了那包东西。
刚把东西接过,女人竟又把天香花的包袱塞进了我的手里:"这些花就算是给你的谢礼了。"
我连忙抬手拒绝。这礼也太贵重了,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稀罕物,现在竟然有人要送我一大包袱......我觉得脑袋有点晕。
"这东西放我这里本来就没什么用,此次妾身陪夫君去苗疆仅仅为打探些消息,只因一时手痒难耐才采了这些东西出来,没想到竟因此救了相公的命。这也算天意吧。"女人真心道,"现下相公的毒已然化解,我再留着它们也无任何用途,倒不如交给真正懂得使用它们的人。"
一时手痒?这是什么毛病?还采花?怎么人家戒备森严的圣物到了她这里就跟大野地的荒草似的?我正混乱呢,卢鹙却已经上前说话:"虽然在下不知夫人名号,但想必也是江湖前辈,这礼我们若不收,你肯定觉得心中亏欠。但我们不能全收,也许您觉得这东西得来容易,但对于我们来说,确实太贵重了。"
"可......"女人还要说什么,卢鹙却再接再厉。
"况且,说不准哪天苗疆的人找上门再来暗算,到时候您有此物在手也就不怕那天香粉毒了,不是么?"
什么叫伶牙俐齿,什么叫有理有节,什么叫诡辩,看看卢鹙就知道了。现在,连我都觉得拿那半包袱天香花根本是理所当然。
直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那女人和她的夫君究竟是何方神圣。江湖之大,纷乱复杂,高人奇事更是处处皆有,没必要刨根问底,说不上哪天,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我们算是迈出了侠医的第一步吧?"马车里,卢鹙怀抱着他那珍贵的盘缠,严肃的问我。
"你就祈祷那对夫妇能帮我们多多宣扬吧。"我笑。
"我总觉得他们不一般,你看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把车里的包袱摸走的。"卢鹙歪着脑袋使劲的想。
"是你太笨了好不好,"我无奈,"自己的东西也不看牢。"
卢鹙一脸无辜:"谁让我光想着要盯牢你了。"
得,我又没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小东西揉进怀里,狠狠的抱住。
之后的路程我们走的很平稳也很顺畅,没有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两天后,我们终于回到了鬼医谷。出谷仅短短一个月,在我这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这其间,我经历了太多,思考了太多,动摇了太多,所幸,我找到了答案。
"师兄,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啊!你不是从来不出谷的嘛......"
刚踏进大堂,上官楚誉的大嗓门便直直的冲进了耳朵。没等我们接话,这小子竟直接跑到我们的面前,然后上下打量着卢鹙,皱眉道:"我听水生说了,你真的是借尸还魂?不是夏语暄,而是卢鹙?"
"怎么,有问题?"卢鹙挑着眉,一副要挑衅的姿态。
我有些奇怪,很少见他露出这个样子,他似乎不大喜欢楚誉。
"啧,失忆的时候明明很可爱,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楚誉连连摇头。
见卢鹙还要反驳什么,我连忙出来打圆场。我对着楚誉笑道:"我们才刚刚赶路回来,有天大的问题也得等我们吃口饭再说。"
没等楚誉说话呢,卢鹙却先把我的脑袋扳过来了:"说了不准对着别人笑!"
我莞尔:"他是我师弟。"
"也不成!"卢鹙立场坚定。
我瞬间明白过来,难怪他不喜欢楚誉,原来小家伙在吃醋。
唉,怎么办,上扬的嘴角又收不住了。
第 36 章
谷里有卢鹙在,就永远没有冷清下来的时候。现在再加上个上官楚誉,更是热闹异常。不过这些我还都能忍,我不能接受的是一拨拨犹如走马灯般来谷中求医的江湖人。虽然从前也不是没人来过,但现在这种一天一拨甚至有时候一天几拨的速度实在让我忍无可忍。
放在以前,统统打发掉倒也简单。可现在,我却必须每一拨都认真医治,卢鹙甚至给我提出竭尽全力妙手回春的治病标准。也就是说,我必须每一个病人都尽心尽力,同时还非得药到病除!真把我当神仙了不成!
好吧,就算以上的事情我都能够忍耐,可那家伙竟然要求我在适当的时候要偶尔收敛一下锋芒,具体的说就是在把完脉后摇头表示自己不行,然后再把大名鼎鼎的毒公子请出来,而他呢,则把那些我私下告诉他的诊断统统据为己有,明正言顺的在江湖各路豪杰面前充当神医之中的神医。
"这是咱扭转名声的好机会啊,再说了,我都答应夏老爷子要在他有生之年闯出名堂,你就忍心一点忙都不帮忙?"卢鹙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一下都不眨,直到我认命的点点头,那眸子才会笑眯眯的变成我喜欢的月牙状。
唉,我怎么有种再也翻不了身的感觉?
时间已然进入深冬,可谷内的人潮非但没有减少,还有愈加猛烈之势。不只我,连卢鹙和上官楚誉都觉出了不正常。难得这俩人会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暗中帮我们四处宣扬?"卢鹙皱着眉思索。
"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哪里有那么无聊的人。"上官楚誉对卢鹙的猜测嗤之以鼻。
卢鹙白了他一眼:"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
我哑然失笑。楚誉就从未在卢鹙的铁齿铜牙下讨着过半点便宜,可他偏偏还喜欢和那家伙斗嘴。
□□□自□由□自□在□□□
谷中求医者骤然增多的真相,在某个冬日的午后浮出水面。
原来天底下真的有这么无聊的人。
"《江湖秘闻》......这是什么东西?"卢鹙盯着我从某位求医者手中发现的小册子。
"一份在江湖上屹立了二十多年的神秘手册,每七日出一本,每回都有不未人知的江湖内幕......"上官楚誉说着接过我手中的小册子,翻到第一页便愣住了,"毒公子名不副实鬼郎中医者仁心,且看本回直击江湖名誉之最大冤案......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卢鹙迫不及待的抢了过来,看了一会便大叫:"祈岚,真的是有人在帮我们宣传哎!这个叫什么郑银子的主笔,简直太会写了!妙笔生花根本就是为他准备的词......"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刚从某位病患的家人手中得到这册子时,我就已经拜读过了。并从此改变了对卢鹙盲目的钦佩,原来真的有人比他还能说瞎话。在那个郑银子的描述中,我和卢鹙俨然成了德行高尚医书精湛的侠义之士,长期蒙受江湖武林的误解却以德抱怨不改仁心,最后那书居然还附上了鬼医谷的地图给那些需要求医的人......
"可这个郑银子为什么要写我们俩呢?"卢鹙疑惑的望向我。
我摇头,忽然,一个灵光闪过我的脑袋,我连忙问楚誉:"你经常在江湖走动,这郑银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誉想了半天,才道:"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是听说他大概四十来岁,从二十几年前就开始写《江湖秘闻》,消息特别灵通,好象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我正思索着,楚誉忽然又道:"他好象在十几年前娶了当时的江湖第一神偷为妻,叫什么来着......对,妙空空!"
神偷?我忽的想起在回谷路上救过的那对夫妻,那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拿走了卢鹙的盘缠,还有她能从戒备森严的苗疆将人家的圣物几乎连锅端......不是他俩还能有谁!难怪那女人说他们对中原江湖了如指掌。
我转头看向卢鹙,那家伙还在咬着嘴唇辛苦思索。啧,幸运的小家伙,正希望积累声望呢,马上就有人为他著书立说的大肆宣传,唉,明明辛苦给人看病的都是我......
我忽然不想那么快告诉他真相了,起码得让他烦恼一阵子。呵,对于瞬间冒出的坏心眼,我没有一点愧疚。
谷里下入冬以来最大一场雪的那天,我起的格外的早,就像事先有了预感似的。
起床时那家伙还在酣睡,对于我的起身穿衣和给他掖紧被角的举动没有任何察觉。我走到院子里,天刚蒙蒙亮,可那皑皑的白雪已经开始散放粼粼的银光。竹子上,树干上,房顶上,石桌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谷里的其他人也都没醒,整个山谷都在安静的沉睡。我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恣意的享受着难得的宁静。蓦的,我想起昨晚对那家伙说"我喜欢你"时,他呆头呆脑愣神的可爱样子。我总算理解了为什么那家伙那么愿意说喜欢,原来那种把心情说出来的畅快感,真的很好。
深深的吸一大口清冷的空气,竟隐隐的有丝木樨香。明明不可能,那花早已凋落,那树也早就沉睡,可这香气却那么清楚,就像已经根植于我的每条经脉,盘根错节的缠绕流连,永不消散。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溢满花香的下午,他就站在木樨树下,嚷着:"我叫卢鹙,上秋下鸟的鹙,之前你把我当夏语暄折磨的那些帐,我得和你慢慢细算......"
我终是没逃掉这沁人的香气。
但,甘之如怡。
--下部完--
番外
被雷劈的那一刹那,我心里想的是解脱了。我后悔来到这个世间,更后悔爱上自己的哥哥。可当我如今回头看,除了庆幸,再没有其他感觉。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幸运,有机会用死亡来看想通一些事情,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于是我格外珍惜。
祈岚是我借尸还魂后第一个喜欢上的人,说这话的意思不是指还有别人,而是当时的我没有想到他会成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最初喜欢上他,是因为我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一样的执著,一样的绝望。他是那么的冷,让我莫名的想给他温暖。于是我靠过去了。忘记了自己顶着的,是他爱的人的身体。
当我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喜欢已经超过了想象时,这身体的副作用就出现了。我不埋怨他的犹豫,虽然我会难过,会伤心,会失去力气,可我绝不会动摇。我也惊讶于自己的坚定,可当我发现我的坚定也会带给他力量的时候,我便有了更多的勇气。
回头看看我们走过的路,时间不长,却一步一个脚印,那么深,那么稳。
我喜欢鬼医谷,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侠医谷了。因为这里是我新生命开始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我最喜欢的人,因为这里种满了我喜欢的木樨树,因为这里有好喝的桂花酿,因为我后半辈子也得耗在这儿了。我喜欢耗这个字,总感觉是两个人在一块磨啊磨,磨到分不清彼此,磨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