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谢谢你了,宝生。"女孩接过蜡烛。
"宝莹还没过来,要不要我帮忙?"女孩见宝生一个人在忙碌,想搭下手。
"不用了,她也快来了,你先回去吧,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宝生笑道,他一个男的没什么,但对方是个女孩子。
"那我先回去了。"女孩笑着挥手告别。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虽然家里很穷,穿得很寒酸。
宝生看着她离去,然后又低头收拾起东西。
"宝生,你也想娶媳妇了吧。"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宝生的哥哥宝金已经站在了宝生的面前了。看来宝莹今天有事没过来,换宝金过来。
"哥,你别胡说了。"宝生无奈道,娶媳妇什么的,他从来没想过。一是自己还小,二是他还从没喜欢上什么人。当然,那人。。。不包括在内,因为即使喜欢着又能如何。
"宝生,我娶了婉娘后,就帮你说门亲。"
宝金笑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他过几天就要娶媳妇了。
宝生没答腔,他没这个心思。
由于今天是大哥过来帮忙,所以重的东西都由宝金抗着,两兄弟有说有笑的返回家。
家里母亲和宝莹已经将饭菜准备好了,父亲也回来了。
一家人借着盏暗淡的油灯吃了一顿并不丰盛的饭菜,用过餐后,就坐在庭院里看月亮聊天。
穷人家也没什么娱乐,为了不浪费灯油,天一黑就返回寝室里入睡了。
宝生一家人也是这样,他们在庭院里聊了会天,就都回房里休息了。
或许是今日黄昏的时候,宝金说的那些话让宝生有了些想法,夜里他躺在被子里,却睡不着,望着窗外发呆。
生活清贫,所以无时不望要为生活奔波,宝生也就不曾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人与事了。
虽然他平日里还是会留意到关于孙昕的事情,比如听说他去了广州,听说他要和靼子打海战。
宝生每每想起,都会很担心孙昕。他很想他,也很怀念以前在海上的生活,想念与官厅里住户在一起吃饭聊天下棋的时光。
如果没有战乱,鞑子没有入侵宋国威胁到海贸,那他本应该还在船上的,学回语学管帐,生活将与现在很不同。何况这样,他还能呆在孙昕的身边。
宝生一直不敢去回想,那夜与孙昕欢爱的事情,因为每每想起他的身体就感到异常的炙热,心里也会有着难于抑制的感伤。
他忘不了孙昕,更忘不了那夜和他在一起,可孙昕应该将他忘了吧,对孙昕而言,他的存在太微不足道了。
风翔万里 第十七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中)
在炮竹声中度过新年,一年过去了,宝生又年长了一岁,他的个头长高了,身上也已经见不到一丝稚气。
新年过後,很快就迎来元宵,刺桐城里挂满了彩灯,明亮如白昼。
宝生提著一份汤圆走过热闹的街道,进入一条仿佛身处另一世界的昏暗小巷。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去见过萧瑶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
萧瑶的家,如常的寂寥,如果屋内没有散出微弱的光线,甚至会让人以为这栋破旧的老房子里并无人居住。
宝生见房门半掩,就走了进去。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所以视线并不好,但宝生还是辨认出了坐在大厅里的吴炎。
"吴大夫。"宝生有些愕然,他不知道吴炎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宝生,是你啊。"吴炎抬头看向宝生。
"我给萧瑶送汤圆来,萧瑶呢?"宝生觉得萧瑶很可能不在家,因为萧瑶的寝室里也是漆黑一片。
"他生病了,在房里头睡著。"
吴炎回道。
"宝生,你时常过来照看他是吗?"吴炎看著宝生提在手里的竹篮。
"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来过了,萧瑶他没事吧?"
宝生将竹篮里放著的装汤圆的大碗端起,摆放在桌上。
"他病了好些天了,一直不见好。"吴炎的口吻听起来似乎很平淡,但他的眉头紧锁著,显然是很担心的。
"他病得也真不是时候。。。"吴炎说这句话时,脸上满是焦虑。
"萧瑶从那次後就一直身体不大好。"宝生有些惊讶於吴炎为何会说出如此不尽人情的话。
"宝生,福州已经失守了,你还不知道吧?"吴炎说道,看来官府将消息封锁得很紧。
"这消息属实吗?"因为平日里就流传各种谣言,搞得人心惶惶的,所以宝生才会想确认一下。
"我有个亲戚在府衙里当差,他说的必然是属实的。"
吴炎说道,他获取消息的渠道必然比宝生多。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幼帝这几日就会进入刺桐。府尹今夜宴请了城里的缙绅富甲,商议的就是这一件事。"
吴炎的话让宝生感到惊慌,他不是没想过福州会失守,但却没曾想过幼帝会流亡到刺桐来。
因为这里是宋国疆土东南边疆了,宋国究竟还剩多少疆土,还能抵抗多久。
"吴大夫,朝廷是不是没有兵力抵抗了?"宝生说这一句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
幼帝要抵达刺桐,这就说明了鞑靼也将随後抵达刺桐。
"宝生,你家如果有船的话,记得要与家人在这两日内离开刺桐,去广东也好,去海外也行,不能留下来。"
吴炎没有回答宝生的问题,但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宝生一阵沈默,一直担心的事情,终於还是发生了。
"吴大夫,萧瑶他可以上路吗?我跟他说好了,要走的时候会通知他的。"
宝生想到了刚才吴炎说萧瑶生病的事。
"他病成这样,承受不住路上的颠簸。"吴炎一脸凝重。他本是就是个大夫,他很清楚萧瑶的病情,以萧瑶现在的情况是受不了一路的颠簸的。
宝生没了话语,如果萧瑶不能上路,那麽谁来照顾他?鞑靼要是杀进城了,他怎麽办?
"我会留下的。"吴炎就像是知道宝生的担虑,平淡说了一句。
他一直知道萧瑶住在这里,因为他知道萧瑶小时候是在什麽地方长大的。甚至也知道最初下船时,萧瑶为何拒绝接受他的提议,到他家里养病。
他有时候确实觉得萧瑶性格太过於孤僻,但萧瑶心里想些什麽,他其实还是知道的。
他们如果当初没有相逢的话,或许是件好事,无论是对於萧瑶还是他。
宝生不知道他能说点什麽,需要表达点什麽,不过这些都是多余的了。
他本该为萧瑶高兴,他爱著的那个人也很爱他,但他高兴不起来,只是感到深深地悲切。
第十七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下)
元宵灯节,刺桐城里热闹非常,灯火如昼。人们沈溺於节日的欢庆里,并不知晓这欢乐将成为一段记忆。
深夜,从府尹家里出来的刺桐缙绅与富甲们带著凝重的神情返回家中。如年迈的府尹所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者,更何况他们是有能力去承担这一份责任的。
刺桐,自古就是个远离国都遥远的偏远地方,如果不是第一次将国都安置於浙江临安的话,居住於刺桐的历代百姓有时甚至连北面都城里的皇帝已更换都不知道。
忠君爱国,对刺桐平头百姓而言有些不切实际,他们不仅没这个意识,也没有这个机遇去体现。
而现在年幼的小皇帝带著他那柔弱、疲惫的小朝廷前来了;而现在那残暴的异族鞑子也来了,一夜之间,全都席卷而来。
关於皇帝要抵达刺桐的消息於第二日清晨便传遍了街头巷尾,成为了平头百姓们的话题。
皇帝将要来临,让这些一辈子都没可能瞻仰到天子尊容的百姓感到兴奋,也似乎由此忘了随後将至的鞑靼。
宝生惦记著吴炎的那句话,对於皇帝的到来并无一丝兴致,他知道必须得在这几日内离开刺桐,若不,一切就都太迟了。
宝生家有船,可以出海,而且他父亲与兄长都是老水手,熟悉船的操作。他们一家子要离开刺桐并不难。
但有个不容忽略的问题,离开刺桐容易,但背井离乡後,日子将会十分的艰难。
如果家里有一定的积蓄尚且好说,但宝生家却是一如既往的清贫。
不说积蓄了,去年年底宝生兄长结婚时还跟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
"要不,把房子卖了。"
宝生的父亲说道,看向饭桌上沈默的家人。
"卖了房子以後怎麽办,要是把靼子打退了,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宝生的母亲一脸的哀愁,她年龄大了,只想过安稳的生活,已经不起折腾。
"爹,这房子卖不得。"
宝金也不赞同,穷人家唯一庆幸的就是有一间遮风避雨的屋,有著健全的体魄,这是他们全部的财富。
"再说天子要来这里,能不打兵都带来吗?只要天子在这里,靼子就没可能打进来。老是说要靼子要杀来,哪次杀来了。"
因为新婚不久,还沈溺於喜悦之中,宝金很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即是皇帝之所以要前来刺桐是为了逃亡,而不是为了守住刺桐。
"也罢,即使要卖房子,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买主。情况也许还没那麽糟,也没听说邻里有人要走的。就那赖二家有个远亲在广州,说是要去投奔,今天在收拾行囊。"
宝生的父亲也没了主见了,他舍不得抛弃租屋,也舍不得离开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家人的想法,宝生都明白,也因此他没办法再去说什麽,虽然他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心里没有一幅宋国地图,他不是孙昕那种时常航海,与地图打交道的人,他看不到整个国家只剩那麽一丁点的疆土,始终在垂死挣扎著。
他也不懂什麽战略、什麽天下局势,他也不知道国家的国力已经在连年的征战中耗去,根本就无任何收返失土的能力。
但他记得孙昕匆忙返航时那凝重的脸,他当时已经认为宋国必然要灭亡了。
只是这个过程,比他想象的漫长了些。
仅只是四日後的一个黄昏,刺桐城的大门被匆忙打开了,慌忙奔跑出来迎接皇帝与皇太後的府尹惶恐地跪伏在地,同时整条原本热闹的街道都失去了声音,无论男女老少全伏身在街道两侧。
当皇帝乘坐的銮舆离去後,刺桐百姓於慌乱中抬起头来,看到了的绝对是他们这一生所无法忘记的。
在銮舆後面跟随了一大群满身尘土的人,有皇亲国戚、有大臣、有宫女、全都步行著,脸上上带著疲惫与木然。
年幼的皇帝进入刺桐城的时候,带来的是些毫无战斗能力的柔弱人群,士兵稀少得可怜,全都一副颓然与疲倦得模样。
再也没有比这更令刺桐百姓愕然地了,恐惧在每个角落里弥漫著。这天之後,刺桐城便失去了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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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尹将皇帝与一些大臣安置在府里,因为府衙并不大,因此那些皇亲国戚之类的就安置在了当地的缙绅与富甲家里。
府尹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在府外跪、拜迎接皇帝的缙绅富甲中并无蒲家人的身影。而後当他想将几位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安置於蒲家时,派出的听差竟跟他答复蒲家一族将房门紧闭,拒之门外。
这在老府尹看来其实并不意外,蒲家人在元宵夜时他派人去宴请的时候,也只来了一个没权没势的蒲家後生蒲千涛。
在府尹府上,幼年的皇帝经受不住一路的奔波受惊,发著烧,在屋里头入睡著。
年轻的皇太後坐在府尹的书房里,接见府尹。
她只是一介柔弱的女流,漫长的流亡路使得她疲倦不堪,苍白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生气。
府尹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
皇太後的声音十分细弱,府尹几乎没听清她说什麽,只是猛点著头。
皇後由宫女扶走後,另一位大臣走了进来,要府尹起身说话,他说的话语十分的简洁,内容可归为只有两字:"借船"。
"海船一靠港便由市舶司看管,小臣。。。做不得主。"
府尹汗水直流。
"市舶司呢?"大臣问。
府尹没敢回答,但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在这流亡路上,都不知道跑了多少官员,更别提那些不肯给予任何协助,在地方上有财有势的地方官了。
"好个蒲寿庚,我就不信皇上口谕他敢不从,在前头带路,老夫亲自去找他。"
大臣怒道,他人长得并不魁梧,年龄在三四十岁左右,仪貌给人无比威严的感觉。
此人即是张世杰,他身为太傅,在国家将灭亡之时,为之鞠躬尽瘁。
以蒲家在刺桐的势力,谁也奈何不了他,不说府尹,连张世杰也奈何不了他。
不要忘了,刺桐有著大量的回人与回人後裔,这些人推举蒲寿庚为首,拥护著这位身为朝廷大官的海商。这是很大的一股势力, 这股势力有多大呢,在靼子灭亡宋後,刺桐的回人因与鞑子有利益冲突,还曾武装占据过刺桐城。当然,这已是後话。
蒲寿庚始终闭门不肯见张世杰,他家族养有众多的家丁,张世杰随从而来的士兵根本不是对手。
第二日一早,张世杰命令士兵於港口抢夺海船,将皇帝与皇太後与士兵及部分大臣皇亲国戚宫女携带上,仓皇的逃亡往广东。
正午时,靼子的军队抵达刺桐,府尹已携带家人逃离了府衙。
前去迎接的是以蒲寿庚为首的蒲家人,其中也包括几位刺桐非回人海商。
当大多数人选择毫无希望的抵抗时,总是不乏那些"与时俱进"的迎合者。
乱世里,从不缺那些卖国求荣者。
而後,蒲寿庚所做的事情,使得蒲家残留者在靼子被驱逐出去後,被明皇帝贬为奴籍,子孙永世不得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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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桐沦落的第十五日,孙昕匆忙潜回。他之所以赶回来,在於他听说了一些事情。
即是靼子入城後,对蒲寿庚的第一个要求是搜找出留在刺桐的皇族子弟。
那日,张世杰带著年幼皇帝匆忙夺船离开时,有不少皇亲国戚都没来得及登船。而这些人当时都被府尹安置於当地的缙绅与富贾家。
蒲家人带领鞑子搜寻了这些人的家宅,如果只是将这些毫无用处的皇室子弟交出的话,事情是会很圆满的结束的。
但一向以重利轻义出名的刺桐缙绅与富贾们拒绝了,他们私下串通,武装家丁,试图驱赶鞑子。
这些有钱有势的家族推举了刺桐城里除去蒲家最为家世显赫的孙家当家──孙潮为首。
孙潮并非爱国之人,但却是个受不得别人欺压的人。
蒲家人带领靼子士兵进入的第一家豪门就是孙家,必须杀鸡儆猴。那是一个深夜,杀戮声、悲鸣声彻夜不止,天亮後,偌大的孙家宅地犹如地狱一般,到处是死尸与血迹。
而後,蒲家人如法炮制了其余几家不肯服从的豪门,被抓到的皇室人员亦被残忍的杀掉。
在刺桐沦落後,港口的船子只就不容出航。而外来的运粮的船只靠岸,亦需接受搜查。
孙昕就是混进粮船,打扮成水手进港的。他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广州的船队已造好,而他们这四个发起人也受到了皇帝的授封,虽然这种时候了,授封什麽的,已没有意义。
船进港後,孙昕就一直呆在船仓,直到天黑才下船。
在黑漆的,仿佛是座死城的街道上,他匆忙走著,借著月色朝家的方向赶去。
当他在广州时,听到侥幸从刺桐逃亡出来的人说起蒲家为搜找皇族所做的,他一时失去了反应。
他离开刺桐时,就知道刺桐的安静日子过不长,他没有劝告他们离开,虽然他有次用极其刻薄的话语说过。但那句话听起来更像是恶毒的侮辱而不像是警告。
孙昕或许後悔了,他恨其中一些人,但那些人却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