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如此说,云枭便耐了性子坐下等候。果然如姬无双所言,伙计很快将几把古朴的宝剑捧上堂来,一一放好,果然是宝剑,每把均是华光四溢,隐隐有剑鸣之势。云枭慢慢看来,却在其中一把身上停住。
这柄剑全身幽青,青铜剑身,玉石为柄,剑锋颇钝,若说是把随身剑,倒不如说是件摆设玩物。
安老板一见,却瞥了一眼伙计,骂道:"你拿这个出来作什么?"
云枭却走到这把剑旁,伸手拿起,并不挥舞,只是静静凝视片刻,随即道:"这剑我要了。"
安老板虽不认识云枭,但见霍步等官家公子陪同前来,只怕来头不小,连忙陪笑道:"这位公子您是好眼光,不过这剑只是古时打造用作祭祀的青铜剑器,不经摔打,若公子想买把利剑,不妨看看这把龙泉......"
姬无双心中虽亦奇怪,但并无阻止,只是站起身问拿安老板:"这青铜剑是什么价钱?"
安老板本想劝他们买把贵些的剑,岂料对方看中这把不算值钱的青铜剑,只好道:"这剑......呃,三百两。"
"好!"
姬无双正要掏出钱袋,那边已有一个蓝色的口袋丢在桌面,回头一看,却是云枭。安老板拿在手上掂了掂,便收进里袋笑着点头:"多谢公子!"
霍步却是不愿了:"云枭!我们说好送你嘛!"
"我的剑,自然是我付银两,为何要你来给钱?"
他认的死理,姬无双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云枭也不管他,低头看去,将手中剑翻手一震,便闻一声裂碎之声,青铜剑身受他劲力所震,竟就崩裂!但见青铜裂碎后,一道寒光破体而出。
"咦?"众人定睛一看,原来青铜粗厚的剑身之中,藏了一把锋利无比、寒光闪闪的长剑!
"这、这是......"安老板难以置信地等着那剑。他虽然辨古无数,然剑藏剑身之事却是初次见到,要知道三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他收下此货时辨了真伪便放入库房,古旧的青铜器脆弱得很,哪敢随意磕碰,但若青铜不碎,却又终不能见到里面的宝物。
云枭也不管他们是惊是愕,横剑眼前,手指轻轻拭过修长剑身,但闻嗡声大作,宝剑似是通灵。
看得安老板悔不当初,此等宝物,莫说千两,便是万两也是奇货可居啊!......
"哈哈......你有没有瞧见刚才他的脸,都快变成猪肝色了!"
霍步搭了云枭肩膀,边走边笑,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云枭身上。若是平时,云枭早将他一脚踹开,可今日得了宝剑,心情也是不错,便也不去计较,任他胡来。
姬无双也是心情大利,笑道:"那是云枭砸了他的金字招牌!想不到号称博古通今的六安居老板居然看不出物中藏宝!哈哈......"他瞄了瞄云枭腰间,那剑原来是把软剑,可盘在腰间,倒是方便得很。"今日得了宝剑,要不要找个地方庆祝一下?"
云枭却抬头看了天色,道:"时候不早,师傅该回来了。"
"啧!真没意思......"
正要打道回府,却忽闻不远处骚乱声起,更隐有刀剑碰击之声。几人连忙过去查看,时近黄昏,又是大年三十,街上的店铺早是关了大片,余下的也是三三两两在收拾,路上行人不多,便见一群黑衣人围着另一群灰服侍卫打在一团。那群黑衣人显然是武林高手,且精通刺杀,招式狠辣非常,侍卫们渐渐不是对手,一有空隙出现被撂倒。那群侍卫中央护着一名白衣少年,看他弱冠年龄,面对刀光剑影竟未露出半分惊惧。
护卫们尽忠拚死护他,然而对手实在厉害,眼看便要落败。
霍步与姬无双一见那少年身影,不禁"咦"的一声,当即神色一沈,霍步不由分说,举起砍马刀大喝一声跳入圈中,横刀一扫,逼开几名黑衣人。
姬无双亦不怠慢,他手上并无兵刃,但见他身法如影,摄到一名黑衣人身后,以瞬雷之势夺下对方手中长剑,反手一划,已割破黑衣人咽喉。
他二人一加入战团,战局立时扭转,侍卫们见有强援加入,当即抖擞精神奋起护卫,而那群黑衣人胆敢在京城重地围杀,便是自持行动快捷突然,杀其措手不及,若时间一长无法拿下,引来城内卫兵,行动便告失败。
眼见就要拿下,岂料突然冒出两名少年高手,一个手持斩马,横扫千军豪勇万分,一个挥舞龙泉,剑招精妙神出鬼没,如今要取那白衣少年人头已是无望。为首者当机立断,一声长啸,引黑衣人往东撤去。
然这往东的方向,正巧站了一名少年。
这少年神色漠然,冰冷的绿眸看着往他奔来的黑衣人,一动不动。
黑衣人也不管善恶,亮刀冲前就要将挡路之人劈开两段。
"云枭!!""小心!!"霍步与姬无双忍不住失声惊呼,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云枭纵然剑法不俗,只怕也抵挡不了这一群恶狼。
云枭如松笔挺,未见稍移,兽瞳中青光一现,缠腰的绿绸带诡异地无风自起。黑衣人的刀来得快,眼见就要斩到云枭。
突然平地跋风狂飙,吹得人眼目混乱,黑衣人不禁吓了一跳,刀亦慢了半分。跋风之中,只见一袭寒光如灵蛇吐信从云枭腰间飞射而出,光芒飞卷回环,画出一圈邪光。
来势汹汹的钢刀凝住了,在离云枭头顶不到三寸的地方。
风凝,尘沙落地。
云枭仍是站在那儿。
也不知是何缘故,那群黑衣人跟为首者一般,定在原地,目瞪口呆地茫然看着云枭。
霍步与姬无双更是心惊。
云枭眼中青光已隐,但手腕上那只蓝光琉璃的手镯却暗流异彩。一滴血,从为首那名黑衣人颈项上滑落,然后,以极为诡异的角度从脖子处斜裂出一道剑痕,血润了伤口,脑袋一个咕噜滚落在地,鲜血立即似喷泉般从断脖咕噜咕噜冒出来。便像开启始端,所有黑衣人不同位置被切裂两截,当场毙命。
一地教人毛骨悚然的断肢,一地让人战栗心惊的血腥。便连那些身经百战的侍卫亦不禁露出恐惧神情。
云枭却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看向霍步等人,道:"你们若是有事要留,我先走一步了。"也不等霍步姬无双回答,直直踏过一地腥血,又越过这群侍卫身跟,如同吃饱的猛兽随意将剩下的猎物残骸丢弃般,扬长而去。
一直站在侍卫身后的那名白衣少年,深邃的眼神一直看着他,直到姬无双上前,低声道:"太子殿下,这里不安全。"
白衣少年不置可否,只看向云枭背影:"他是谁?"
第九章
云枭匆匆回府,却见府上灯火浑黑,比之平日安静不少。
他心中迥然,越过廊道,也不见半个仆人。
黑暗于他而言是如此熟悉,黑塔中永远看不到阳光的封闭,仿佛只有娘亲的手是真实的。失去了娘亲,即使在烈日普照的温暖中,他的眼前,仿佛仍是漆黑一片。
待走入偏厅,便见高大的男人背手而立,站在灯火光亮的厅中。
便像归家的游子,看到为他永远点亮的一盏油灯。
"师傅......"
他轻轻地呼唤,男人回过头来,露出笑容:"云枭,你回来了。"他身后的桌上,放着团圆的年夜饭,怕是等久了,早没了热气。
云枭虽然不曾沾染半星血迹,但天权已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尚未消散的戮气。视线停留在少年腰间的那把陌生却泛着寒光的软剑,深墨眸中精光一闪即逝。
"云枭,你在何处觅得此剑?"
云枭答:"在六安铺。"
"寻常店铺?"
"是。此剑藏于青铜之中,我听到低鸣......"
"天意如此。"天权叹息,拉过云枭,让他坐到桌盘。灯光下剑体流华,寒光闪闪,云枭看到师傅神色紧凝,不禁道:"师傅若是不喜,云枭把剑扔了便是。"
天权摇头,道:"也不是扔了可以了事,此剑出世,生灵必遭灾劫,留在你身边,为师或许还能化解一二。"他手一伸,抽出此剑,指腹掠过时,未触其锋竟就被割破皮肉,指尖开口出血。
"师傅!!"云枭大惊。
天权却笑了:"看来这剑已认了你是主人,旁人若是碰了,只怕连脑袋都要被割掉。"却见他五指大张,掌中溢出青蓝仙气,缓缓按在剑身之上,那剑猛然发出刺耳啸声,仿佛剧烈顽抗地烈震不已,偏那天权仍笑得轻松自在,仿佛自语地与那剑道:"泰阿啊泰阿,当日你现世初露,便教楚晋两国兵戎厮杀,死伤过万,莫非还不满足?"
剑仿佛抗议般惊啸挣扎,但无奈那青蓝颜色的仙气将它牢牢包裹,啸声渐敛,末了,似被强压下去,回复平静。
天权收回手,将剑交给云枭。
"师傅,这是怎么了?"
"昔日欧冶子、干将凿茨山,以铁英铸剑三枚,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你且看它剑身流影,可有‘泰阿'二字?"
云枭拿起剑,在火下一照,果然看到剑身上隐约有"泰阿"二字,字体古朴,却不似镌刻,仿佛藏在剑身之中,时隐时现。
又闻天权道:"‘泰阿'之名并非人手雕琢,而是天命自定。如此神剑,却铸于楚国,便叫强晋郑王生嫉,欲求之不得,遂起兵戎。围楚都三年,仓谷粟索,库无兵革。城破当日,楚王誓与剑共存,登城麾之,泰阿剑气披靡,城外三军破败,流血千里,猛兽欧瞻,江水折扬。"
云枭忍不住道:"好厉害!"
天权笑了:"是很厉害。此剑本是领受天命的宝剑,可惜杀性太强。瞧,它才在你手上不过半日,便教你手染血腥,背负人命。"
"对不起,师傅,我......"
"为师并非责备于你,你命中带煞,有没有这剑,只怕为师也阻不了你。"天权叹息一声,抬头看向天际,没有云的夜,三十无月,唯有星辉万颗,烁烁耀目。
他悠远的眼神,仿佛越过万千星光,看彻九霄云外。
云枭忽然一阵心惊,他的师傅,明明便坐在眼前,然而却让人觉得他并不在这凡间。
"师傅!!"云枭提声大呼,伸手扯住天权手袖。
天权回过头来,笑问:"怎么了?"
"师傅莫要担心,云枭答应你以后不杀一人!"
天权知他挂心自己,心中也是温暖,得徒如此,他又还有何顾虑?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不必如此,有些事不可为,却也不可不为......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他执起云枭手腕,那只蓝幽的镯子隐隐渗着流光,仿佛掺入了一丝黑彩,"记住,这只镯子,不可离身。"
"云枭记下了。"
片刻的沉寂,阴郁却很快便被天权和煦的笑容驱散。
"瞧师傅唠叨的,都把年夜饭给耽误了!"他指尖一弹,原来这桌上施下了法障,将热气保在障中,这一撤下,便见一桌的饭菜腾起热热的烟雾,银元宝儿似的白面饺子,洒了碎葱的长寿面,当然少不得是云枭最喜的鸡鸭猪牛等荤菜。天权搬过桌子与云枭并排坐了,道:"年夜团圆,本该是与家中父老共席,可惜未寻到你父亲,便只好委屈云枭与师傅同过了。"
云枭并非不知这年夜之意,看着乡间的孩子们玩耍放起热闹的爆竹,他们的娘亲在厨房忙碌,一街上都是砧板!!!地忙着剁肉切菜的声音,高昂快乐的说笑声,此起彼伏,洋洋盈耳,可自己与娘亲只能栖身在林间破庙,连裹腹之食也没有......
忽然,他的手被温暖地包裹起来,忍不住抬起头,对上那双慈爱的眼睛。
一切悲伤和寒冷的记忆瞬间离他远去。
"云枭只愿以后每年,都能与师傅一起渡年!"
无半分虚伪,少年的真诚如蜜沁入天权心田。
天权笑容更深,这样的徒弟儿,教他如何不倾尽心力去保护,即便他日毁尽修为......
第二日,惹事的朋友又来了。
云枭有些不耐烦。
今日是大年当头,难得师傅不用上朝,府中仆役也都回去了,本想两人相处得个安静,云枭早早抱来博棋,不想却被霍步等人打扰。
看他面色不善,霍步几乎想转身逃跑,姬无双连忙将他拉住,凑耳说:"是那位作东,云枭若是不能带去,我看你怎么交代?"
前狼后虎,霍步只好硬着头皮,邀云枭到重鹤楼饮宴。
"饮宴?没兴趣。"
云枭想也不想便就拒绝,对这些朋友视若无睹,径自在阳光洒到的廊道上找了个好位置,搬来两张椅子一张茶桌,然后将棋具摆放妥当,末了,还泡了壶清茶。
他师傅最喜欢在闲时博棋,然而鲜有对手,试问这天下,哪有人敢与这位权倾一时的当朝相辅作博,便是有,也得再让三分。可以天权的棋艺,他让七分对方还不一定能赢,更何况心有旁骛?故此天权时常都是独自下棋,偶尔云枭也来凑兴,不过与天权相比,实在弱得可怜,更多时候,天权是在指点,而非博戏。
但云枭却极为喜欢,在博棋时,他便与师傅独处,仿佛身在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插足的地方。
这巧天权施然从里堂出来,见了几位少年,便笑问道:"云枭,怎不请几位公子到内堂用茶?"
不等云枭作答,姬无双连忙抢前,将想邀请云枭出游的事一一禀告。
天权听完,便摸着云枭的脑袋,温言道:"既有朋友相邀,为何不去?"
云枭却倔强摇头:"我想在家中陪师傅。"
"傻徒儿。"天权作势敲他脑壳,"与同龄友伴外出游玩,总好过在府里陪我这个老头子!去吧去吧!"
云枭仍是一副不甘愿的模样,但既然师傅有令,他便点头,侧目看了看桌上的香茗棋盘:"师傅等我,云枭一定早去早回!"
重鹤楼上,四位翩翩公子的出现几乎让所有客人看呆了眼,可惜他们的身影一闪便过,直上重鹤顶楼的厢房去了,须知这厢房专为贵客而设,整一层唯独一房,虽然所费极高,但只要包下了,便不会有任何滋扰。
一桌早已布好的丰盛酒席,一名白衣少年端坐正中,而他身后站有三名男子,此些人眼神精光内敛,呼吸绵长沉稳,武功应是不俗,却作侍卫打扮,对这名白衣少年极为恭谨。
霍步等人见了少年,亦连忙上前行礼。
唯有云枭略有不悦,他隐隐知道,自己被硬抓来此处赴宴,就是这名少年的授意。
见他并未行礼,少年也未介怀,反而起身上前,拱手道:"昨日得阁下相助,今日赵舒特备薄酒一席,以作薄酬!"
云枭不懂他说的意思,瞟了一眼桌上为了装点而铺在红烧肘子上精致却也显得有点多余的萝卜雕花,还有被一整个冬瓜泡着的碎肉虾米粒,胃口尽失。
姬无双拉他入席,各自坐下后,霍步便为那少年介绍了云枭。
自成赵舒的少年笑道:"原来是韩相的高徒!"
他语气对韩君仲颇为尊重,云枭听在耳中,不悦的感觉缓和了许多,对这赵舒也顺眼不少。
见他神色略缓,而那名尊贵的少年也是适意,霍步等人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席间相谈甚欢,那赵姓少年虽然并不多话,但总是在节骨之处抛出妙语巧见。毕竟是同龄易与,气氛渐是轻松愉快,便连一开始不愿入席的云枭,也忍不住偶尔搭话。
这些性情爽朗的少年很快成了朋友。
赵舒说起年岁,原来是以他最大,之后是霍步、姬无双、李旭,最小的自然便是云枭。
席间霍步说起云枭偶觅得一把好剑,来龙去脉颇有传奇色彩,赵舒一时兴起便请他展剑一看。云枭也不推辞,将剑从腰间拿出放在桌上。
此剑经由天权制衡,已无骄横杀戮之气,但天命之剑,自有其非凡之处,不出剑鞘,已教人感觉到森森寒意。
赵舒正要伸手去取,突然身后一名侍卫抢前而出,飞身跃起,手臂暴长丈余,竟在众目睽睽下夺走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