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掩面一笑:“二娘还是去看看翠秾吧,娘亲犯病时可不小心把她推倒了,摔得可是不轻。”
这个翠秾也是忠心侍主才实实在在地狠狠摔了一把,假摔能弄成真摔,看得哀家都心疼,直直想给她送去一贴狗皮膏药。
白若雨揪着手帕,轻轻咬着下嘴唇,一副女子不知所措的模样,她心里该是很不解哀家怎么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吧。哀家冷哼一声,这样一根老黄瓜还在哀家面前装模作样,卖弄风情,这点伎俩也只有在老黄瓜那里才管事,哀家看着只觉胃里一阵翻腾。
白若雨转身离去,连个辞也不告,白家教育了她十六年,在云府又熏陶了九年,如今这幅模样可真是个登不上台面的。
“浅碧。”哀家看着自己镜中的小花脸,也不去拾掇:“我爹还在前厅吗?”
“春樱方才经过,说老爷一直呆坐在前厅。”
哀家点点头,道:“先去安抚爹爹,再去探望娘亲,娘亲此时也快醒了吧。”浅碧颔首,她必然懂得哀家的考虑,白若雨想一石好几鸟,想扔一只包子砸好几只犬,算盘打得太响了些。
做戏得做足,哀家作为嫡女得先经过家主的允许才能去探望家主夫人才不算逾矩。哀家捧着肚子觉得好笑,看自己的亲娘还得做戏给庶母看,这真是——无势女童的悲哀。
“小姐觉得胃不舒服吗?咱们晚些再去见老爷吧。”浅碧温存的声音响起,哀家感觉到实实在在的温暖,比起云清灵,哀家更愿意认浅碧当姐姐。
云清灵吗?就是人太傻了,本质还不算坏,只是有个本质算很坏的娘亲。她上辈子没做什么对不起哀家的事。这辈子,哀家也不会因为她娘而迁怒她的。
前厅里,家父颓然地坐在一个半倾斜的椅子上,眼神空洞。这本是人之常情,一向知性体贴的当家主母表现出失智的模样,做丈夫的必然是难以接受。
只不过,伏在他膝边的鹅黄色身影在干什么?
哀家走近,忍不住叹息,果真只是个身体比哀家大三个月的。
云清灵此时应该乖乖呆着或者安慰一下面露苦色的父亲,可偏偏告的是哪门子状呢。这个年纪的孩子可真是……让人为难。“爹爹,娘亲从妹妹那里回来后哭个不停,一定是妹妹欺负娘亲了,爹爹……”一声声娇滴滴软绵绵的话语,让人觉得这个娃娃真是可爱,但是放在哀家这,却也是毒物一般的存在,说是童言无忌,却最容易让人坠入深渊谁能断定,这些话不是被谁唆使的呢?
“姐姐可莫要欺负白鹭,二娘只是叫我去看娘亲,我只是说娘亲可能还在睡着,二娘不应该让白鹭在这个时候去相扰,那是不孝。可是二娘回去怎么就哭了呢?白鹭可没说其他的呢。”哀家的爹此时抬起头来,用一种仿佛第一次见的眼神望着哀家,之后挥挥手,叫来绿茯把云清灵带走。
前厅没有了大毒瘤生出的小毒物,哀家身心舒畅不少,看到家父依旧一副低沉难过样子,哀家远远站着,并不靠近,也不打扰。哀家才不是软骨头,要像云清灵一般伏着爹爹的膝盖才说得出话。
“白鹭,过来。”声音温和,透露出关爱,哀家十分惊诧。哀家的爹这位硬汉何时也表现出这样柔情的一面了?哀家揉揉眼睛,看看他,莫不是被谁附体了?
哀家乖乖过去,努力表现出一个弱不禁风的八岁女娃应有的慌张模样:“爹爹会不会不要娘亲了?”双瞳闪烁,眼窝挤出盈盈泪花。
“白鹭想什么呢?当然不会。”家父摸摸哀家的头,却转而道:“以后害怕的话,就由爹爹来护着你,”
哀家心里蓦然温暖,没想到长安候家父竟还有如中央空调般的时候,却听他道:“不要再让别的男孩子抱着了,知道了吗?”
哀家一个激灵。前世的爹好像没有这么细腻,连哀家被哪个男孩子抱都这样斤斤计较。不过哀家前世,出嫁前,仿佛并未被哪个男娃如此抱过,就连宠物都是像商量好似的统一的雌性。
哀家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家父看着哀家乖巧的样子,却是温和地笑了笑,这笑如都城三十六度的中午时段的土路上突然而至的洒水车,抹平了哀家对这位爹长久以来的距离感。
“老爷,听闻大姐今天状况并不太好,现在可有好转?”一个如泉水清澈的声音就这样穿越虚空而来,是了,并不是所有庶母都属于可恶的族群,眼前正急匆匆赶来的,就是前世待哀家真诚如亲娘般的三娘——林桐兰。
还有待哀家真诚如从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亲弟的庶弟云清和,此时他正被侍女抱着进来,年方七岁,他也惦念着嫡母的身体:“爹爹,姐姐,大娘现在怎么样了?”
清和一向只管哀家叫姐姐,至于清灵,他叫大姐,哀家听着却没有这个姐姐来得亲切。哀家看着他,感叹小清和如今也懂事了呢。
家父道:“她如今是睡下了,我竟从未在意,一向清醒的若倾,怎的突然间犯起糊涂来。”他说完,头埋在双臂间,声音更显喑哑:“都是我的错,如若我对若倾多一些关注,也不会出现这般情形……”
三娘走来,伸手扶起他的头,拿着手帕轻轻擦拭,捋顺他些许凌乱的发丝:“老爷忙于国家大事,对内宅少有关注是应当的,如今大姐这般,是桐兰照顾不周。”
家父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停止动作,然后轻轻拍拍她的手,道:“这也不能怪你。”
却听三娘道:“我本不应多言,大姐本就在病中,身子虚弱,今日光景莫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家父听闻神色惊讶,继而摇摇头:“云府怎会有不干净的东西?”他努力压低声音: “白鹭与清和还小,以后不要在孩子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你是好心,但若倾的病我会请个好大夫来医的。”
哀家忍不住一叹,这个爹,是该说他太自信以为自己治家严谨呢?还是该说他不解风情一点不懂女人心思呢?
从九年前醉卧香怀,把若雨认作若倾,错付柔情的时候,就应当了解,女人的嫉妒心理该是多么可怕。
哀家不忍三娘的好心冷场,拽着她的衣襟,向外走去,“三娘,咱们去看娘亲醒来没有,清和也好久没见到她了呢。”
林桐兰点点头,清和被丫头放下来,颠颠地跑到哀家面前,伸出柔嫩的小手,扯住哀家的食指。哀家转头对小清和笑笑:“跟上哦。”小清和点点头,脑后长寿辫也跟着一翘一翘的。
云清和,二十岁即官拜大都统,率领一众将士,护卫疆土。同时也护着哀家我。
哀家晚年,常常感念的就是没能给清和寻个好人家相配。哀家深知孤独终老的滋味,就像是披着斗笠在冻江上钓鱼,寒且孤凄。但哀家尚且有皇儿祗钦相伴,他却膝下无一子一女。
少顷,哀家娘亲的屋子就在眼前了。林桐兰轻声问着守门丫头:“夫人如今可醒着了?”她是这样善良,这样为她人着想。
哀家便庆幸还好前世的她早早去了山里清修,远离了多少红尘纷扰政治倾轧,这样淡淡的女子,并未轰轰烈烈爱过,却把她和哀家的爹的儿子清和教育得出类拔萃,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一种圆满。
丫头打开门,哀家拉着清和随三娘进门,只见若倾娘亲面色如纸,却强带笑容,看得哀家一阵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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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先生
? 如果说哀家前世的前世作为新世纪摇篮孕育起来的有为女青年,为了救落水儿童把性命搭上是傻,哀家的前世当了一辈子国母,却没能挤出时间好好体验一次爱情是真傻,那么哀家今世不提防哀家的庶母二姨就绝对不是一般的傻。
前世哀家看着娘亲一点一点傻掉疯掉丝毫没有办法,纵使对二姨疑心,也没捉到她的证据,哀家这辈子不想当个没心没肺的,于是在哀家娘亲犯傻客厅混乱的空档,就吩咐浅碧去哀家娘亲的住所查看了,却没想到有人的计划真是周密,并未留下蛛丝马迹。
真是人善被人欺。
哀家送走了三娘与小清和,留在娘亲身边。娘亲面色苍苍依旧强笑着向哀家伸出双手:“鹭儿,到娘身边来。”
哀家使劲点点头,毕竟眼前的女人是孕育哀家到出生的人,血肉至亲情浓于天地,哀家鼻子泛酸,把脸轻轻放在她的胸前。她抚摸着哀家的脸,指尖冰凉,她缓缓道:“鹭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亲了。”
哀家抬起头,撒娇道:“娘亲好坏,生病那么久。清灵还有二姨,我就只有浅碧陪。”
她似眸光微动,轻声叹息道:“白鹭,有时候,人是算不过天的,所以娘亲病了这么久,看了这么多大夫,却不知道能陪鹭儿到什么时候。”
“有鹭儿在,娘亲想陪鹭儿到多久,就能陪多久。”哀家不会随意说出戏言,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让它实现。
“鹭儿,即便娘能等到你长大,鹭儿还是要嫁人的。”哀家无奈,这是要交代遗言,还是给哀家未来的命运来个预告?
哀家佯装不懂,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无辜神情:“嫁人是什么?能吃吗?”
娘亲觉得好笑,摇摇头:“嫁人就是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一辈子,白鹭听娘的话,以后要嫁给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上,白鹭可懂得?”
“白鹭不嫁。”那个不问政事薄情寡义把霖国硕大江山留给哀家一人承担的不负责的家伙,哀家才不要再嫁他。
“就当是为了云家,也为了娘。”她仿佛心中有所忧虑,眉峰微皱,倒使一副病容更胜西子。
哀家就着年幼,便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即便是为了保云家,哀家也有的是办法。
哀家走出屋子,迎面走来丫头竹珺,这是浅碧的心腹丫头,也是个机灵忠心的,今年十二三岁的光景,浅碧对她道:“以后就好好照顾夫人,尤其当心着点二房的。”
竹珺点点头:“二小姐放心。”
哀家重生在这样一个春天,花红柳翠,天高云轻。长安候府大夫人疯傻事件过后,府内倒是一阵安宁祥和,哀家终于能松一口气,缓一缓,韬光养晦了,所以正应当一睡睡到正午。
却偏偏被那人搅了哀家清梦——哀家的教书先生杜而立。
那日哀家正在床上睡得正酣,浅碧却叫醒哀家,要侍候梳洗。哀家心头一阵懊丧,却依旧云淡风轻吩咐道:“就梳个寻常发髻就好,下午随我去后园放纸鸢。”
浅碧有些为难,半天不知道如何张口,哀家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怎么?不想陪我这个小娃娃玩吗?”她越是这样哀家越有打趣的心思。
“老爷说带小姐去见教书先生,大小姐和小少爷已经去了,小姐是不是要快着些?”浅碧一口气说出来,脸憋得通红。
“我还需要教书先生?”哀家还需要教书先生?是了,前世好像是有那么个人,让哀家以嗜酒的由头撵了去,莫非这就是那位先生?唔,要撵走这人就还用那个理由好了。
“小姐,虽说霖国上下都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小姐不是还告诉浅碧,知识就是力量吗?”况且哀家的娘亲曾千叮咛万嘱咐她把哀家往一国之母的道路上引。
被浅碧唠叨烦了,哀家摆摆手:“罢了罢了,那就快着些。”
这丫头倒是麻利,哀家很快就被捯饬的变了样子,整洁大方,也只能整洁大方,一个八岁的娃娃若被打扮得太花哨就真成了布偶娃娃,况且哀家才不会学云清灵,那个一天要换好几件衣服的女娃儿。
长安候家父正在静淑阁与那人客套,哀家突然好奇,哀家我爹若能对教书匠如此客气,便不能小瞧那人,仔细一瞧,斜眉入髻,眼若银辉,鼻梁微挑,唇薄如叶,翩翩一公子,略微有些痞气,也能见出儒雅,不过感觉像是哪里见过,应该是上辈子吧。
哀家心间一紧,前世哀家是造了什么孽?失策到把这样的男子给撵了去?
“侯爷放心,而立一定谨遵师德,用心教导公子和小姐们。”杜而立送家父出门,家父不放心,回头道:“清和清灵我都嘱咐过,只是白鹭切记休要调皮,用心听先生的话。”哀家觉得家有慈父,有时一定也是件坏事,尤其是对哀家这种本来不打算待见这位两世的爹的人。长安候我爹突然化身为唐僧,如此婆婆妈妈,哀家觉得有些心衰。
作为名门贵胄的儿女,耳濡目染之下,哀家和清和他们也是有些文化底蕴的,名字会写,李白老杜的诗会诵一二,哀家就会的更多了,自然对三字经千字文等不屑一顾。
杜而立虽长得不入俗流,却教的很入俗流。第一堂课就是: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恶。其实他应该教这个。
云清灵与云清和摇头晃脑,哀家呆若木鸡。左不过还是要应付一下,就勉强从口中挤出那么几个字。
杜而立嘴角挂笑,眼光犀利:“白鹭小姐,请认真诵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