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必谢朕。并非是朕救了你,不过是先祖不愿见朕的妃子枉死才降了昭示罢了。况且……太后近日的状况确是比之前好了许多,这也是兰妃祈福之效。”晋盈说道,脸上却无表情。
云白鹭问道:“那为何臣妾去皇祠看时,在东隅看到了硫磺?先祖昭示,莫非也需要硫磺不成?”
晋盈干笑两声,也不想再装下去,便道:“那兰妃如今肯信朕了?”
她笑道:“即便臣妾信皇上,皇上也不会信臣妾,对么?”她斜看向晋盈,带有几分质问之意,她虽未明说,但二人都知道,她所言为何。
之前的冷战与种种不信任,直到后来她的孤立无援,在云白鹭看来都是晋盈一手造成,他怎么还能要求她更信他?
但是这一次,他用自己的方式救下了她,她还是感激他的。算上这一次,她已经欠了他两次人情。
晋盈听闻后道:“那兰妃觉得,朕和大司马,你更信谁?或者,你的心,选择了谁?”
若说实话,云白鹭谁也不信。之前的伤害那么多,她怎么能悉数原谅?如果记得一个人的好就要忘掉他的不好,那曾经又何苦相互折磨?她一向喜欢爱憎分明,但当爱与恨交织,难舍难分之时,她发现自己的思绪就是一碗浆糊。
突然怀念起这一世,自己还在八/九岁时的那种快意潇洒的日子,现在这般光景,终究还是困住了。
“臣妾并不知。”这便是她现在心中所想,是大实话。
“嗯…”他轻轻点点头,未再多言。云白鹭最认同晋盈的一点便是他能适时阻止一次不合时宜的谈话进行下去,这是一种能力,也是他为了做好这个帝王而修炼的本事,但前世,他这一点往往让他显得十分冷情,甚至让人心寒。
他转而道:“朕有两个消息,都是与兰妃相关的,不知你想先听哪个?”
“是否有好坏之分?”云白鹭听闻来了兴致,这种选择的小游戏,她一向喜欢玩,越是看起来艰难的选择,越让人觉得过瘾。
“一个是来自钦天监的奏表,一个是来自长安候的奏表,兰妃选要先听哪一个?”
“那便先说说钦天监的消息吧。”云白鹭喜欢把自己更喜欢的放在后面,钦天监这个大神棍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神叨东西,不过总得了解一下。
“这样……”晋盈走到小书案旁,打开他单独放在一旁的奏表,第一个正是来自葛涛,他轻轻翻着,然而并未看内容,因为他已经看了不下三遍:“钦天监呈上奏表,言他判断失误,差点造成兰妃受难,于是决定自行裁决于府中。”
云白鹭便很快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并估算了一下时辰,道:“此时钦天监应当已经殁了罢。”
晋盈点点头,道:“不出今日,应当能收到讣告。”
她目光闪动,不用想,这一定是郦大丞相的手笔。葛涛那么个惜命的人,就算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自行了断的,左不过是郦大丞相暗中操作演得一场戏罢了。只是,这其中纠葛,晋盈他是否看得透彻?
晋盈既然已经知道郦太后容不下他,现在却依旧任她和郦光乾作威作福,不知是他淡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仇恨,还是他十分自信,在与他们的博弈之中他一定是胜者?
云白鹭不禁揉揉脑袋,然后道:“皇上又折损了一员大臣呢。”
晋盈笑着摇摇头,道:“朕只说要罚他,也没说真就处死他,他怎就这般想不开。也罢也罢,真不知父皇当初怎么用了这么个懦弱之人。”
晋盈就是随口一说,却是与在其他妃子面前不同。他在她们几乎不言个人好恶,尤其是像自己不喜欢懦弱的人这件事,却能在云白鹭面前自然而然表达出来,这是他也没有预料到的。
毕竟其他妃子都将他像神一样,敬着,却是实实在在疏远着。而云兰妃则不大相同,她能欣然接受自己喜欢的,能毅然抵制自己不喜的,喜恶分明,不会因着对方是九五之尊就曲意逢迎。
真性情,在晋盈眼中是那般可贵。即使是他冷落她,气她的这些日子,还是忍不住让周童暗中看着兰月轩那边的境况。这些,他并不知道云白鹭知道与否。
“那臣妾父亲上奏又说了什么?”云白鹭接着问道。
“长安候在奏表中言自己病久,不知能否无虞返回都城,唯想见爱女一面,想特准你去边关一趟。”晋盈叙述着,眼光看向云白鹭,显然他对这奏表的内容深表怀疑。
时间有些凑巧,晋盈并不很相信这上面所言,边关的奏表到都城,最快的驿马也需要三日。而远在边关,长安候必是不知自己的爱女差点就被祭天了,更不会知道她昨日才得救。所以上面所言自己曾经因为疫病坐下了病根,此时思女成疾,便如此上书,也不是没有可能。
云白鹭看着晋盈注视着他的眼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这个青冥也真是迅速,昨天只是让云欢捎过信去,让他伪造一份长安候爹爹的奏表,请求放她出去一些日子,今日奏表便到了。
她只是觉得这宫中憋闷压抑,想要换个环境换换心情,便着他如此安排。但她也暗自感叹青冥的编造能力,这奏表的内容虽然与长安候家父一向的风格不同,但听着着着实让她心酸。既然她这个知道实情的人都心酸,不知道晋盈是否曾被感染过?
“那皇上的意思是?”云白鹭试探问道。
“兰妃的意思呢?”晋盈走回来,反问道。
“皇上放我,臣妾便去;皇上不放,臣妾便不去。”她起身,缓缓走到晋盈面前,屈身微微一礼,然后抬头望向他,神情真诚,眼若桃花。
?
☆、还是应允
? “朕想知道,这一去,你还有心回来?还会记得你是宫中的妃子吗?”晋盈双眉渐皱,眼神之中满是困惑,云白鹭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看他的眼神,心中竟有些不忍。
“臣妾不会忘了自己本分。”云白鹭维持着自己行礼的姿势不变,仿佛在等着对方回答。
“那朕便准你去,至于什么时候回来,由你决定。”晋盈道,他不禁上前一步,扶她起来。她还是轻轻躲开了一些……晋盈心里叹了一下,收回手站好道:“朕希望边关大捷的消息由你带回。”
云白鹭道了声谢,却继而道:“不知臣妾能否带个人去,皇上应知,边关路迢迢,若是能有个伴侣,必定也会少了许多枯燥。”
“兰妃想带谁去?”这又是耍什么幺蛾子?晋盈想着自己果然还是给了她些好脸色了,这便得寸进尺了。
“臣妾想带洛嫔去,皇上应知,臣妾和洛姐姐一向交好。”她娓娓道来,心中也很难判断晋盈到底能否答应她这一请求。
他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下,神思略显疲惫,转而问道:“非她不可吗?朕多给你几个侍女,或者选几个稳妥一些的嬷嬷。”若是真应允了,言官恐怕又该有什么文章要说了罢。说兰妃不安于本分,还拐带嫔妃至宫外?或者说皇上竟然对一个妃子宠溺到如此地步,有求必应?
想着便揉揉脑袋,却感觉有一双柔荑正试探着帮他按着太阳穴。
她柔声道:“洛姐姐告诉我,她原是铸剑世家所生,心中对江湖四海,渺远山水向往无限,若是有机会去见见,她便此生无憾了。但皇上也知道,宫妃一入深宫,便如同今朝盛放明朝谢的花,凋萎在宫中,永远无出头之日。臣妾也只是出于好心罢了,若皇上不喜,臣妾不提便是。”
她动之以情,最后这一句皇上不喜便不提,更是在无形之中承认了他作为皇上和男子的作用,说明她还是尊敬他的,而她作为宫妃则更于十分敬重之中,对他的应允有所期盼。
晋盈从未见过她这一幅依人模样,之前只知道她十分富于个性,肆意潇洒,喜欢则和善相待,不喜就冷漠处之。今天她这般,他真会觉得她是经历了生死关头,从而性情大变。
“这若当真是洛嫔所喜,朕就让她随你去也不是不可。不过……”
她抬头望向他,眼波微漾,温情无限,努力让他感受到她对他肯定答案的渴盼。
“你们需给朕平安归来。”晋盈说道,口气就像是叮嘱着淘气不爱归家的孩子。
云白鹭却不曾想他应得这般干脆,她方才那般,也只是想知道若自己不再强硬,是否能够达到目的?但现在看他,顿时觉得可爱许多,她便翘起脚,在晋盈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如蜻蜓点水,浅浅滑过。
她心里此时十分轻快:“多谢皇上,臣妾告退。”便拎着裙子跑了出去,到门口喊了竹珺一声,二人便往兰月轩去了。
晋盈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入宫快两年了,却才见她显出一个少女该有的样子。只是她的感情,是否处于真心?他轻轻摸摸自己的脸,还有她残留的唇香。
他听听自己的心,依旧还是平平淡淡的节奏,并不会起什么波澜。但终于还是有什么不同了。
他知道这深宫大院时时都会有是非发生,她想飞出去的心情应是十分迫切的罢,更何况刚刚经历过生死关头。但边关又何尝是个安稳之地?
回想那日,他看她悬在半空,便为她的倔强微微心疼,他便明白,无论与她交手多少次,自己总是败多胜少。
于是在这种制衡之中,他染上了一种叫做兰妃的瘾。他迫切想将她征服,她反抗的越凶,他便越有斗志。
整理好思绪,晋盈唤来周童,道:“一会随朕去柳妃和贵妃宫中去坐坐罢。”
周童笑着道:“皇上今儿怎么想着到各处坐坐了?”
晋盈起身道:“朕可不想在被说无能之后再被说成是断袖。”
周童呵呵一笑道:“奴才虽然侍候皇上也是近两年的事,但看得出皇上也是个专情之人。”
晋盈不说话,往门外走去,眼前却始终是那个女子提着裙装,欢快的跑向门外的样子,那身影如轻盈的蝴蝶,在纷乱的尘世是那般脱俗。但他怕她突然之间坠落,轻羽在他眼前碎成一片片,留也留不住。
他不忍失去她,因为她也是属于他的。得到的东西再失去,痛心的感觉总是比未得到时还要难过百倍。
而兰月轩中,现下是十分热闹,因为眼前出现了一个决策问题。兰月轩几个人,除了扫院丫头和等级不高的太监常侍,云白鹭的出行还需要带上一个人。竹珺直接对云白鹭负责,所以她一定会去的,而另一个跟着的人则将负责其余后勤保障,说实话也就是个打杂的。
本来也不是个什么好差事,却被阿冬和正一两人争夺的面红耳赤。毕竟出宫是多么难得的一次机会?阿冬今年一十九岁,离二十五岁出宫的年纪还早,心间对外面的世界也是心向往之,寤寐求之。而正一更不用说,整天做看门的差事,闷也闷死了,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阿冬掐着腰,粗着嗓音道:“我最起码是个女的,跟着咱们娘娘身边侍候也周到,你个男的跟着凑个什么热闹。诶,我忘了,你现在哪算是个男的?”
最后一句话仿佛倒刺勾得正一心口止疼,他扯着嗓子喊道:“你个男人婆,能做什么贡献?整天就知道种菜做饭,其他还会什么?让你帮忙洗一件衣服都能把衣服扯成碎条条,真是个无能之辈。”
“你行你来,一个大男人整天一副娇柔模样,成天跟太医讨糖丸吃,你也好意思,啊,呸呸呸,我都忘了你不是个男的了。”阿冬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一遍一遍戳到了正一的痛点,正一也非等闲之辈,反击起来也是丝毫不留情。
随着争吵不断升级,云白鹭开始揉起脑袋:“抽签罢,谁抽到便去,另一个人留下看门。”
云白鹭递给竹珺一个眼神,于是竹珺一副了然的样子,跑到殿里头,取了一个签筒。不一会儿她便跑了回来伸出手:“喏,这两张签,谁抽到有字的便去,抽到无字的便留。”
于是阿冬率先将手伸入签筒之中,拿出一个签子,缓缓打开,上面写着一个‘去’字,她便高兴的粗着嗓子洪亮道:“哈哈,还是我去罢。”
她走到正一面前一副满足示威的样子。正一内心顿感失望,他看向云白鹭,瘪着嘴,隐隐有些不甘心,他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看到阿冬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又气又恼。
云白鹭笑着望向他道:“看看剩下的签再下结论也不迟不是?”云鹭看他这般失望,就跟看到糖果被人夺去了的小孩子一般。
正一悻悻道:“反正也是留下的命。”却还是蹭着走过去抽了签,打开,却也是一个大大的‘去’字。
他喜出望外,一高兴竟然蹦了起来,头上的帽子因为这一颠,一歪就盖到了眼睛上,一时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看不清事物。阿冬趁人之危,在他身上一顿乱捶道:“你个笨蛋儿,咱们娘娘那么好的人怎么忍心把咱们都留下,真是笨死了,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