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侑,就像路边的一个水坑。有的人绕过去,有的人跳进去又爬出来,有的人就蹲里面了。
不,不是水坑,是一个陷阱,是一个充斥绮丽色彩的甜蜜陷阱,一个满布妖娆颓靡花朵的陷阱,一个让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的陷阱。
Flank回到客厅,缓缓躺在那个位置上,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
该怎麽来总结自己和孔侑的关系呢?
孔侑是怎麽看待自己的,他是带着甚麽样的感情留在自己身边,这些已经无从得知。在某个意义上,他们可以叫做相依为命。
自己的手中捏着孔侑最深的秘密,他一直以为孔侑对自己是带着些感恩戴德的。虽然他并不需要这种感激,对别人好,最后记得的只有你自己而已。Flank从来不把恩德挂在嘴边,但孔侑的态度会让你觉得自己是被全心全意尊敬着的。
也许这是一种表演,是一种麻痹自己也麻痹对方的战略战术,但是不可否认,他们都觉得很好。表演者全情投入,在现实生活中的表演才是级别最高的演技。
他们都是一流的演员,棋逢对手。
孔侑跟着他,他们处于半同居的状态。孔侑跟着他,他们处在心腹的上司下属之间。孔侑跟着他,他们彼此明了对方内心的黑暗与绝望,清楚自己的无力与挣扎。
他们是彼此的救赎,在没有人帮助自己的时候,那就去帮助别人。他们是另一个意义上的相依为命。他们本可以继续歌舞升平,继续磨练演技,继续...
但是现在,一个率先离场,空荡荡的舞台正中只剩下自己一个,怎能不寂寞。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爱情麽?
Flank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感情是一种消费,消耗着彼此的时间、青春、热情和金钱。只是想要寻找自己的那一朵花,可它在哪儿呢?
有些东西消逝以后才能看到它的光辉,这是幸,也是不幸。
机会多半都是自己放走的。
Flank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此刻才深刻的体会到甚麽是相依为命。相依为命,就是当另一个人突然不在了,除了巨大的悲伤,还会迎来更巨大的恐怖。
他就这样在沙发上躺了一晚,第二天依旧精神抖擞的驱车去公司了。
公司从前天起就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电话铃响得太过密集频繁,每个人面部肌肉紧张,说话官样十足,统一口径,全是在说"绝无此事"。
Flank看着人人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皱眉。才到办公室坐下,就被电话告知马上再次召开董事会议。他喝了口水,整理了一下西服外套进了会议室。
前天互联网上突然出现了标题叫做"某新锐演员成名之前惨遭强奸的A片生涯"的文章,里面人物均用ABCD代替,但所涉及指向非常明确。文章还附有一个视频片断,是崔允灿之前拍claven的那个片子。画面做过剪接,某些部位做了马赛克处理。虽然没有说是谁,但是那张脸...从凌晨三点二十分这段视频出现之后,就不断有其他杂志社打电话来询问是不是崔允灿和孔侑。
当然,文章里面提到的事情当时是flank处理的,他并没有告知董事会那些老头子。面对突然流出的这个片断,不管对崔允灿孔侑,还是整个公司都是极为不利的,因此当天就召开了第一次紧急会议。Flank紧张的思考后向董事会解释了这件事情,表示他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已经尽力控制事态。公司决定先一概否认,还好崔允灿本人不在国内,而且...也一直没有找到孔侑。他当时拿出电话打给白兰,交代了一番才幽幽叹口气。转念一想,又给徐森打了电话。也许,他和徐森终究不是一类人,但是某个时刻可以成为盟友。
Flank的手握紧了。现在事态进一步发展,这样的解释不能让董事会满意,也不会让媒体满意。董事会要求他立即联络崔允灿、孔侑、徐森和claven等相关人员,撂下狠话叫他自己解决干净。如果他解决不了,那麽董事会只有把他解决干净了。
出了会议室,flank捏捏脖子浮出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笑,那些人之中...孔侑,要叫自己去哪里找他?
既然不可避免,那就只好一战。只是,敌人是谁,在哪里?flank微微眯起了眼睛。
白兰无法向崔允灿解释清楚到底出了甚麽问题,许森也不多说话,拉了崔允灿下车。
崔允灿有些奇怪,却还是乖乖跟着徐森走一路。徐森把自己的帽子和眼睛给他戴上,又用围巾把他脸都差不多捂住了,才和他坐出租车走。
崔允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见大叔满脸严肃也就不敢问。坐在车上百无聊赖,司机打开了收音机,听到了午间娱乐新闻的某个片断。
司机边听边说:"哎呀,那个甚麽崔允灿,凭甚麽那麽快走红啊?果然是有问题。"
崔允灿嘴唇一动,徐森已经抢先开了口:"是麽?他的公司没有承认啊。"
"这种事情谁会承认啊。"司机哈哈大笑,"我听说日本有很多男演员也曾经干过这个,还有的当过男妓,也不算新鲜事了。"
"可是崔允灿看起来很干净,应该不会。"徐森面不改色,"更何况他不是日本人。"
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先生,你喜欢他?"
徐森只是一笑,没有回答。司机就又转过头去:"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我们也就听听,说不定是新的炒作方法呢?"徐森看着窗外,"好像要下雨了?"
"可不是?伦敦就这鬼样子。"司机嘟嘟囔囔,被徐森转移话题。
崔允灿心里难过,却又不能说话,只管低着头死命掐自己的手克制。突然有只手轻柔的拉住了他,缓缓拍拍他的手背。崔允灿突然的眼眶一热,紧紧握住了这只手。
徐森叫司机在A区路口停了,下车和崔允灿拉着行礼箱步行走进去。才到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门前的栅栏被推倒了,锁心歪歪斜斜掉出来。墙上被喷了很多不堪入目的下流词汇,玻璃全被打碎了。徐森皱皱眉,拉住崔允灿道:"我们不要进去了。"
崔允灿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任凭徐森拉着自己上了对街的另一辆出租车。等回过神来,才看见车子停在另几个区外的一幢房子前。
徐森已经付了车钱,行礼也拿下来了,这会儿正翻着找门钥匙。崔允灿有些害怕的靠他近一些:"大叔,这里是甚麽地方。"
"我家。"徐森答了,却又迟疑半秒才尴尬的笑笑,"以前是。"
崔允灿不再说话,低头跟着徐森进了门。徐森合上门,打量了一下屋里的陈设,低头给他找鞋子。崔允灿迟疑着张望里面。门口的玄关处铺着一块厚厚的棕色垫子,要通过一个很长的走廊转弯后才能看见客厅的入口。走廊的尽头处挂着一幅漂亮的油画。
一棵樱花树。
崔允灿低下头来打量徐森的表情,他知道也是情况紧急大叔才把自己带回这里。但心里终究闷闷的,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
徐森换过鞋子看崔允灿还在发愣,伸手捏捏他的脸:"怎麽了?进来吧。"
崔允灿这才哦了一声换鞋跟进来。没走几步路,就听见里面有人咳嗽了一声:"是谁?"
第七十三章 five
崔允灿不知所措的站住了,徐森微微皱眉。随后恭敬的朗声道:"您好,是我。"
"...原来是你!"那个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来到了近处,"lyn,你来得这麽迟,我该怎麽罚你?"
崔允灿好奇的探头打量,徐森略略一愣:"polk先生?您为甚麽在我家...不,在我父...不,在Jenasen先生家里?"
Martin Polk眨眨眼睛:"叫我martin,lyn。"
"polk先生,我们之前通过电话了,您觉得..."徐森转移话题。
"请原谅,我很抱歉打断你。"Martin呵呵一笑,"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们能不能先进来坐下?"
徐森这才拉了崔允灿一起进客厅坐下。崔允灿正要给martion行礼,martin笑眯眯道:"崔,坐飞机辛苦吧?你累了麽?需不需要休息一下,把时差调整过来?"
崔允灿没来得及说话,徐森已经点头道:"楼上左手边第三间是我曾经的房间,你不介意的话请不要客气。"
崔允灿只得起身鞠躬离开,他心里非常奇怪这位公司著名的元老人物怎麽会在大叔的养父家中。走上楼梯,他推开了左手边第三间的门。
里面的景象这样熟悉。
如同油画颜料一样的淡蓝色墙壁,内嵌着几盏同色的壁灯。深蓝色五芒星状的灯吊在天花板上,地板满铺浅色的木料,正中是盖着深蓝色、上有棕色横格条纹床单被罩的睡床。床下方也铺着一块很大的苏格兰风格的地毯,米色打底,夹杂着褐色和大红的横式编织条纹。旁边的那一盏立式台灯,像一朵还在盛开的鸢尾花,玻璃罩是浅蓝紫色的。床的侧边对着门的方向是窗户,落地窗帘也是深普兰色的...
崔允灿揉揉眼睛,这间房子里没有立式组合音响,地上也没有随意的扔着两个白色的垫子。他放心了,这里不是大叔在A区的家,只是他曾经居住过的一个地方。
崔允灿放下行礼,缓缓靠着床边坐在地毯上。他把头轻轻的垂下来,将脸深深的埋入被单里。隔了一阵,他掏出手机来拨给了白兰。
楼下客厅里,徐森看着崔允灿走上二楼才道:"polk先生,您之前在电话里所说的,都是真的麽?..."
"lyn,我甚麽时候欺骗过你?"martin耸耸肩,"你随便买一份报纸或是打开电视广播就会知道我有没有说谎。"
"我并不是说您在说谎...而是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徐森紧皱着眉头,"而且我们刚才回了住地,如同被洗劫过一般。"
"是的,我相信...没有人愿意发生这样的不幸。"martin摇着头,"孔侑...虽然我觉得这个孩子太过聪明而显得有些动机不纯,但是,仍然是个好孩子。"
徐森叹口气:"孔侑他...真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martin幽幽道,"我看到媒体上的报道,猜想可能崔允灿的情绪会受影响,可能家里会遭到一些过激人群的破坏,所以找公司要了他的地址过去...居然发现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呵呵。"
徐森微微有些不自然:"您不要误会,这只是巧合。"
"在我而言,是很喜欢看见这样的巧合的。"martin挤挤眼睛。
徐森哭笑不得,只好咳嗽一声。
Martin偷笑完了才严肃道:"等我到了那里,已经是你们看到的样子了。还算我把你的狗带出来了。"
徐森阿了一声:"lid怎麽样?"
"才想起它来麽?"martin呵呵一笑,"放心吧,Jenasen已经带它去看医生了,现在差不多该回来了。"
徐森看他一眼,忍住了没问。Martin哈哈一笑:"是不是想问为甚麽我们会认识?"
徐森尴尬的点点头,martin愉快的笑着:"你以为我是有那种闲工夫的人,没事就看看研究生的文章?而且每年全球有多少研究生,我怎麽一眼就看到你的了?"
徐森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Martin耸耸肩:"我和Jenasen是老朋友了,和你那位侦探小朋友的父亲也是故交。"
徐森感慨的叹口气,这个世界真小,于是诚心低头道:"谢谢您的照顾。"
Martin摆摆手:"其实你的故事比起他们,也许算不得甚麽。徐建华最爱的人,是你母亲,但他离开了她。Jenasen最爱的人也是你母亲,但他终究失去了她。有的时候,生活中才充满最多的巧合。Jenasen是真心疼爱你的,哪怕...你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徐森苦笑道:"我将毕生感激他。"
"不,我想你是误会的。"martin微微叹气,"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他怪你呢?你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他很多,那麽小心翼翼哪里像父子,他虽然不是你亲生父亲,但比你亲生父亲更关心你。"
徐森没有说话,martin又道:"flo的事情之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很久,他承受的不仅仅是失去一个儿子的痛苦,而是失去了两个...痛苦的根源也不在于失去了所有的儿子,而是自己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martin叹息着道,"你,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你的父亲,你总是被动的承受着,不是麽?"
徐森低下头来:"我...是的。"
Martin拍拍他的肩膀:"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勇敢一点,既然接受了,就要有担当。"
徐森抬起头来:"您的意思是..."
Martin看着窗外:"经过这些天,现在媒体的焦点已经转移到很多地方。孔侑的事情已经没人提及...当然可能是flank做了些甚麽...他们准备炒作你和崔,还有flo的关系。这也是我第二个来找jenasen的原因。"
徐森瞪大了眼睛:"我,淼淼,还有崔允灿?我们能有甚麽?"
Martin眯着眼睛看他:"你也做过杂志,难道这麽简单的事情还想不到?"
徐森变了脸色:"您在开玩笑麽?"
Martin严肃的看着他:"我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徐森垂下头来握紧双手:"我能作甚麽?"
"坚定立场。"martin力气身来俯视着他,"这个时候,你必须坚强。不然...对不起的,绝不仅仅是flo一个,还有崔允灿。"
徐森没有说话,只是捂住了嘴。
崔允灿不知甚麽时候睡着的,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坐着一个面目安详的男人。他有些年纪了,头发是斑驳的,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戴着一副眼镜。
恍惚间,崔允灿如同见到了大叔。他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那个人并不是大叔。他是...这张脸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人见他醒了,微笑着起身走过来:"你醒了?口渴麽,要不要喝水?"
听到这个声音,崔允灿记忆中某个角落突然明亮起来,他惊讶的望着对方:"你,您是徐淼哥哥的--"
"是,我是jenasen,是flo的父亲,也是lyn的父亲。"他礼貌的微笑着,"我很抱歉之前...给你留下了不好的映象。"
崔允灿难以把面前这个温和的英国男人与记忆中医院里那个歇斯底里的男人联系在一起,他不自觉的露出困惑的神情。
Jenasen微笑道:"让你想到了不好的回忆,真是抱歉。"
崔允灿连忙颔首起身:"不,是我...很抱歉。"
Lenasen制止了他下床的举动:"你需要休息。"
"可我睡了很久了吧..."崔允灿看见外面天黑了,这位先生已经开了那盏立灯。
"你需要充足的体力,不然不能应付这些。"jenasen递给他一打报纸杂志,"我圈了一些最近几天的娱乐新闻,我想你大概也困惑了很久。"
崔允灿双手接了谢过,才疑惑的看起来。越看越心惊,越看越难安,越看越愤怒,越看越悲凉。自己曾经不堪的往事完全被挖掘了出来,非法入境,曾经被高利贷追债,喜欢男人,拍过A片...这些是事实,尽管夸张,但崔允灿还能勉强自己看下去。但是今天的报纸已经在说他多得大叔的照顾,又是帮他掩饰丑恶的过去,又是力捧他作电影主角,句句暗示他和大叔的关系非同一般。又将大叔和徐淼哥的旧闻拉扯出来,这次的版本变成了大叔始乱终弃,而徐淼哥被气得自杀了事。
崔允灿双手颤抖,想狠狠将报纸撕碎。没错,大叔始很照顾他,但是决不涉及一点半点个人感情。大叔对徐淼哥的感情只要知道他们故事的人都知道,决不是媒体胡乱想象的那样,更不要提和他有关系了。只是媒体也很强大,有家杂志社居然报道了那时候大叔和徐淼哥刚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在他们住宅附近的照片,还附上了说明,表示当时是大叔的强烈要求下自己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介入才没有将自己牵扯进去...言之凿凿,却是断章取义,掐头去尾,胡乱引申。但又有媒体联系上自己没有太多绯闻的事实情况,以及这次影展上一些看似暧昧的镜头,愣是把他和大叔说成了,说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