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玉焱浅夜

"......这样啊......"说了等于没说，我很郁闷地想。
但是，他说那句话时那样的神情，却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刻意表现出来的严肃都要凝重。
于是我决定不再深究，毕竟，每个人的过往，都有不能也无法展示给外人看的那么一小部分。
"呃，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啦，只是......嗯，怎么说......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懂的......那个......"见我沉默地迈开脚步，陆昊宏忽然慌张地解释起来。
"我明白我明白。"转过头去，故意恶狠狠地说。
"真的，那个......"他大概以为我真的生气了。
"你不是早就肚子饿了的吗？还有力气说些有的没的？"我更凶地瞪着他说。
"......哈？"他被我成功地忽悠到了。
"走啦走啦，"我原形毕露地笑起来，"一人忽悠一次，礼尚往来，我们算是扯平啦~好啦，别发呆了，快点去吃饭啦，我也饿了。"
"......好啊。"又楞了几秒，他松了口气般的摇了摇头，然后也淡淡地笑开了。

托陆昊宏的福，在开学大概半个月之后，我找到一份兼职，是帮游戏公司做人设原画的。虽说这是计件工作，而且也不是经常有活干，但一张稿子就可以换几百块钱，相较于做waiter还是又轻松又赚的。
只不过，我们专业很不幸的，在大三这一年任务繁重，几乎每隔一天就要交一两张设计稿，赶起工来经常要熬到凌晨两三点，悲惨程度可与高三学生相媲美......
大学生活在继续。
生活繁忙又无趣。
而真正最令人头大的，不是要没日没夜赶稿子，不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还清债务，而是......在如此繁忙又睡眠不足体力透支的情况下，我，还必须，不得不......每天都......收一大票的......情书......
给谁的情书？
废话......肯定不会是给我的。

第 8 章
"陆、昊、宏......同、学......"我竭尽所能的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阴森无比。
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我上学、放学的路上，甚至课间休息时间都可以碰到一茬儿一茬儿面带羞涩的女生--也不知道是真的害羞还是故意装给我看的。
而那些我完全不认识的女性同学来找我的唯一目的就是"帮忙带东西给陆昊宏"。一开始的时候是情书，后来慢慢出现了别的东西，比如自制手工制品，或者干脆是装满故意做得花哨无比的食物的卡哇依便当盒--靠！这些女人是少女漫画看得太多了吧......
动动我酸痛无比的胳膊，越想越生气，越生气我就越怨念，越怨念我就越用力地瞪着陆昊宏。
"啊，辛苦了辛苦了~"怎料我唯一的观众根本不把我卖力的演技当回事儿，径自走过来取走了我左手上的厚厚一打废纸，以及右手上的十数个大大小小花哩胡哨的礼品袋子。
"Shit！那些女人有病啊！不知道拿自己给你本人，非要从我这里转一次手。"n天以来我首度爆发--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你瞪着我干嘛啊？你眼睛不疼吗？再说了，又不是我让你拿的。"陆昊宏一脸的无辜。
我用咯咯的磨牙音来代替回答。
呸！要不是那天他在放学时分站在大过道上大叫我的名字，引起众人注意，还作出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我又怎么可能会变成整个南校区的花痴女们的直达信使、免费苦力？还敢在这里给我装无辜。
"你不想转可以直接扔了嘛，反正我又不会留着，你又不是不知道。"走出校门，左拐直走大约200米的地方杵着校园外部，离南区校门最近的一个垃圾箱，而这么多天以来，陆昊宏无一例外地，将一打一打的情书全都原封不动地送进了这里。而收到的礼物，他会剔除一些完全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剩下来的，例如手织围巾或者是十字绣枕头着之类的东西会送去孤儿院或者养老院，而整盒整盒的食物通常是直接拿来喂路上碰到的流浪猫流浪狗。
"但是......尽管不喜欢，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当着人家女孩子的面扔掉，那多伤人啊。"
"哈，瞧瞧，多伟大的滥好人啊，难怪别人都愿意找你来做中转站，看来全世界都知道陆昊宏身边有个超级霹雳无比善良的好朋友。"再往前走大概400米的一条小巷里，有好几只野猫，陆昊宏刚一靠近，它们就都喵喵叫着围了过来。
"所以说，你这完全是自找的，我又没拜托你帮忙收，你大可以不理她们啊。"他蹲下来，随手拿出一个粉蓝色的饭盒，打开放在地上，猫咪们便毫不客气地低头吃了起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我早被他三两句话绕得连发脾气的立场都没有了，说得我好像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没有错的，尽管没法给她们什么希望，但好歹，也别伤人家嘛......"
陆昊宏背对着我，打开另一个饭盒的动作在中途顿了几秒，我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是直到他继续手上的动作之后，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一直就那么蹲着看猫咪吃东西，没有言语，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你以前应该有亲自收到过的吧，礼物什么的，该不会......都直接当着别人面扔掉了吧......"气氛有点尴尬，沉默了数分钟之后，我突然开始胡乱找着话题。
"嗯，显然的吧。我没义务一定要收她们的东西，再说，她们嘴上说有多么多么喜欢我，谁知道她们到底是喜欢我的人还是喜欢我家的钱？不过其实对于我来说也都无所谓，怎么说来都是她们自己喜欢想入非非，其实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现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还会有因为一封情书或是因为一件礼物而喜欢上一个人的白痴，她们要自找没趣，伤心也好难过也好，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又没有义务要对她们的单恋负责。"冷冰冰的语气，平淡到没有一丝起伏语调，若非他回头来看着我，我几乎都有走到他跟前把他的脸扳过来的冲动，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其它的办法来确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陆昊宏--但即便我真的看到了他的面孔，内心也仍旧无法确定，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绝情的一面。
就算是那些起初因为防备心过重而抓破他手背的流浪猫，他都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天天来喂它们食物，甚至还在它们吃东西时，对它们露出毫无芥蒂的，甚至是带着宠溺的笑。但是，为什么对着人，而且是喜欢他的人，他可以那般的冷漠无情呢？
"好了，走吧。"他又打开了两个饭盒，把它们留在地上，大概是估计给够喂饱那群猫的分量了，然后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对着我说。
我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那些崭新光纤的饭盒上，食物浓郁的香气在略显阴湿的空间里蔓延，闻起来，一阵说不出的恶心。
"其实我坚决扔掉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当着她们的面我真的收了她们的东西，那算什么呢？暗示她有机会跟我再近一点还是承认我对她们也有意思？不可能给的东西就连一点点的希望都不要留给别人，长痛不如短痛，暧昧来暗昧去的只会让人误会，到了让对方深陷不已的时候再对人家说‘我们不可能'，这才是最伤人最不负责任的行为。"
"......咦？"光顾着去捕捉头脑中那些虚无的感触，我居然没发现他已经走到我跟前，慌忙抬眼，他人几乎都快贴上来了。
"而且，真正最关键的是，"他忽然笑得一脸狡诘，双手捏住我两边的脸颊，"要是谁送的东西我都收的话，势必会造成女生之间的攀比，男生对我的妒嫉，而且我还得想办法应对一堆痴情女为了达成目的、一堆怨男为了报复我而可能使出的诡计，最后为了人际关系忙得焦头烂额而且还不见得就能有所收效的，还不是我自己，那样的话，岂不是因为施与的这一点点‘妇人之仁'就自己害惨自己了吗？这么明显的问题，你就从来没有用脑子想过吗？嗯？丁杰昀同学。"
我被他这一番无懈可击的理论噎得哑口无言，只得木讷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直到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才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
"痛......痛痛痛，痛啦！放手啦！"我狂乱挥开他停留在我脸颊上数分钟之久的魔爪，没好气地揉着自己惨遭蹂躏腮帮子，"捏我就这么有趣？我脸上又没肉！真是，都红了，这么重的手你也忍心下......"
"没有啊，"陆昊宏故意露出一副"我憋笑憋得好辛苦"的表情，"只是觉得你犯傻的样子还蛮可爱的，让人忍不住就想捏下......"
"去死啦！"话不投机半句多，我飞起一脚便向前踹了出去......

"对了，你以前不都是住校的？现在干嘛也住外面了？"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直到吃完晚饭之后，天空已漆黑一片之时，我们才总算回到了公寓。
"我很早以前就想住外面了，只是我爸妈不让。"一手按开客厅的灯，陆昊宏半靠在门框边换着鞋子。
"怎么？该不会是......怕你被人绑票然后找他们敲榨勒索吧？"
"有可能。"他耸耸肩，走进屋内关上房门。
"那现在怎么就让了？"
"嗯，因为我跟他们说我碰到一个倒霉鬼，不守着他的话，他迟早会被自己给倒霉死，所以他们二话没说就准了......"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子果粒酸奶，边撕着罐口的锡纸，边走回客厅。
"你是嫌我刚才那一脚踹得不够狠是吧。"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环胸，挑着一边眉毛，故意把全身的重心全挪到一只脚上，将另一只脚半抬起，悬在半空中，轻轻扭动着脚踝，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错了错了......我错了......"他装模作样的将两臂横于身前，一副满是空门的无效防守架势，嘴里还叼着酸奶附赠的塑料勺子，说话的时候声音含糊不清。
他不动声色却成功地将话题转移掉了，看来他是不想对我说实话，我极度不甘但却也没有办法。
赌气般地，伸手便将他刚刚开封的酸奶一把夺过，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仰起头便往口里倒。
"喂，你不是吧......"陆昊宏把勺子从嘴里拿下来，一手叉腰满脸鄙夷地问。
"去去去，帮我去超市里买杯面。"费了吃奶的劲，我才艰难地喝到了两小口，最后终于发现这粘稠度无比优秀的玩意儿没有勺子吃起来实在是令人郁闷至极，于是又起身将内容几乎分毫未少的罐子塞回陆昊宏手里，然后走回自己的房间。
"明天又有稿子交？"某人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优哉游哉地送了一勺子酸奶到嘴里，然后问道，句子没带多少疑问成分，根本就是用肯定的语气在陈述事实。
"嗯，麻烦你了。"我打开灯，从抽屉里拿出作图纸，然后坐到书桌前。
而陆昊宏则是非常听话地又换上鞋子走了出去，才吃了一勺的酸奶，被可怜地遗弃在了餐桌上。

其实最初我熬夜赶工的时候本来没有能吃到宵夜这么好的待遇，只是某天被起夜的陆昊宏撞了个正着，没想到后来他居然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买了一蛊子排骨莲藕汤回来。
我们这附近没有24小时便利店，超市多半10点前就关门了。凌晨的时候顶多就有那么几个小摊子摆在外面卖点烧烤、小炒之类的，谁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找到一处卖汤的地方。
此后他都会在确定了我的作息时间之后主动为我准备丰盛的宵夜，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但后来，就算我打算自己动手，也被他以"有时间做饭不如去做图，早点做完不就不用熬夜了。"之类的理由拒绝。
我不明白这种事情上面他为何会执着至此，不过看他本人似乎乐得其所，也只有随他高兴。
说不感激涕零那是假的，一般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就算有心照顾人，也不见得有几件事情真的会自己动手去干的，况且，大多数其实都是只懂得受人照顾受人关怀的主儿，自私自利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他，事必躬亲，而且往往考虑得细致周全，几乎可以算是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类型了。
就算是有钱人大都会有某些不同于常人的奇怪的癖好，而陆昊宏的"特殊癖好"就是"特别用心关怀别人"好了，但仅仅为如他这般的人物能有这份心思，都值得全世界人民感动到哭天喊地了。
虽然嘴上没说，但，为了尽量减少他的麻烦，后来到需要熬夜的时候我都会提前叫他帮我去小区旁边的超市买点杯面饼干之类的，理由是，不想在欠了他大量的金钱债务后，又欠更多的人情债，最终他无法改变我的决定，也只有配合的份。

"唉......"看着窗外昏黄灯光下走出小区的陆昊宏，我深深叹了一口气，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吗？非亲非故，却待你比关心他的救命恩人还要无微不至，甚至就好像是，他做了什么伤你伤得很深的事情之后，在尽最大努力地补偿你的损失似的。
但是，我们确实非亲非故，甚至在一个月之前素昧平生，他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不可能做过，而且也绝对不可能会去做。
头脑里塞着一团乱麻，只觉得，倘若真的再这样下去，也许自己会无法停住走近某个沼泽的脚步，然后拔不出双腿，开始慢慢往下陷，越陷越深；再然后，沉下去、沉下去，不停地向下沉；最后，泥沼末过头顶，不能呼吸，永远无法再爬出来......
门锁咯噔的一声响将我的意识唤醒--陆昊宏已经回来了。
"给你放餐桌上了啊，你要泡的时候自己烧饮水机里的水--我今天早上才叫人来把那桶空的换走了。"
"嗯，谢谢......"我有些心虚的回答，草草地在仍旧一片空白的图纸上画了两笔，作贼心虚的认为，如果被他看见空白的画纸，就有可能让他发现我刚才的胡思乱想。
"哦，对了......"他咚咚咚地跑回自己的房间里，然后拿了什么东西走到我的面前。
"镪！给你的奖品哦~"从背后拿出来的，是一支中等价位的NOKIA最新款手机，虽说是中等价位，但少说也得三千多块。
"给我的？"我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之后将视线从手机屏上移到陆昊宏脸上，"什么东西的奖品？"
"游戏公司的老板送的，他说你上次负责做的人设那个游戏已经开发出来了，公测的反响挺好的，所以咯，就送点东西给你，算是表达感谢，希望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
我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他的表情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我又不是什么有名的画手，当初还不是你的面子人家才收我的，"我转过脸对着桌子上的画纸，又拿起笔来粗略地勾勒着，笔芯摩擦着纸面上的纹路，发出沙沙的响声，"再说，如果真要送我，他干嘛不亲自给我？还得你代劳？"
"呃，因为，我......今天碰到他了，他怕他很忙，没时间给你......所以......所以......"
我抬眼，"所以什么？"
"......没......什么......"
"你要说谎好歹也先打个草稿，他根本是为了拉近跟你的关系送给你的，你以为我不知道？陆氏打算在网游领域也开拓一片市场，正在募集合作的制作公司，报纸上面都登过不知道多少版了。那个老板根本就是想揽到这个机会，要不然他当初也就不会那么轻易地答应让我去负责做角色设定，另外，工资对于一个新人来说，也给得太高了一点--这点行情我还是懂的。"
"我......又不是存心骗你......"他低下头，像是在自我检讨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