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着床沿勉强撑起无力的身体,梁寐歌看不到古绮襄走过她身边时候滑下的泪滴。
这一走,等待她的就是昏暗的铜墙铁壁,哪怕终日见不到阳光,那似乎也算不得什么,最可惜的是,
她以为被最爱的人切肤恨着就是折磨,其实最痛苦的事,根本就是那些年见不到她的煎熬。
只盼她能安好。
痛她一人承受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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峤州的旱并没有因为几年前状元郎的还乡赈灾得到缓解,近几年反而愈演愈烈了。
本就是多灾多难之地,屋漏偏逢连夜雨,有百姓纷纷传言是前辈之前听信姚元宝兄弟谗言惹怒了狐妖遭到报应,三五成群结队,约定好上山把狐妖与道士传说中的旧址休憩一新,后灾情并未得到缓解,又找不回赶走的道士,百姓无计可施,认为是狐妖不肯原谅他们拆散情侣所作所为,故而在一个雨夜绑上了姚氏兄弟,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作为祭祀烧死。
冤死了一对兄弟之后,送海龙王童男童女的陋习也蔓延了开来。
也许是终于感动了上天,峤州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怪事。
月黑风高夜,那些被送去海底的小孩子们,纷纷都回魂了。
回了家的孩子们说,海龙王不吃人,人生活在陆地上好好的,不要老往不合适的地方送。
也是那日之后,峤州终于雷声大作,下了一场睽违已久的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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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久旱逢甘霖的峤州不一样,千里之外的蒙元又是一个艳阳天。
濮阳微蹲在洗衣板上百无聊赖地玩着石子,经过的簌簌看不下去了,踢了她一脚说:“格格,听说锦国那边出现了龙,您就不好奇,不想去抽个热闹么?”
“我为什么要好奇?”濮阳微头也不抬,换了一个手玩石子。
簌簌大惊小怪道:“按照您的性格,锦国有什么好东西都要抢回来,听到这个消息,难道不应该立马跑过去把龙王给抢过来?改变一下困扰了我们蒙元几千年的缺水现状?”
“我有那么闲吗?”濮阳微皱了皱眉头,捡起石头竖了起来。
“您是不闲,您整天玩石头呢!”簌簌恨不得把濮阳微抬起来,这哪里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格格啊,明明就是个霜打的茄子。
濮阳微一本正经地说:“玩石头也是门艺术...”
“不!我不接受!格格,不就是一个公主吗?人家在的时候也没看你多宝贝着,怎么前脚才走就害的您厌倦了打打杀杀?我们那个女中豪杰去哪里了?您可是我们蒙元的脊梁啊!您可不能歪!”簌簌抱头。
簌簌还没答话,可汗濮阳氏夫妻依偎着走过来,可汗也是很直接地附和道:“是啊,你是我蒙元的格格,要什么姑娘家没有,姑娘家又不能生,出了这事你也能早日看清女人很难搞,赶紧收了这性子,找个中意的壮士嫁了,也好让我跟你额娘早日抱上外孙。”
“呃...”濮阳微这才扔了石头站起来行礼,“得了吧,你们就少操心我了...好男...女儿志在四方,簌簌说得对,我还是比较适合打打杀杀,女儿这就去参军,成亲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别以为骚扰南方她就会回来!”可汗生气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对那个什么净唯念念不忘的,扭扭捏捏儿女情长哪里还有我蒙元汉子的痛快样子!”
濮阳微不无委屈地,很没骨气地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汉子....”
"我不管!"可汗怒发冲冠,“阿猫阿狗,男的女的,你给我赶紧地找个人把婚姻大事给完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那要死的锦国公主有什么好的,我就不信我们大蒙元没比她好的女婿了!”
濮阳氏狠狠掐了一下可汗,他这才住了口。
为时已晚,濮阳微失了色的瞳孔刹那间亮了起来:“你说什么?!净唯怎么了?”
“净唯...得了[疖]......”濮阳氏说出来这句话下了很大的决心,“消息才传过来,但应该也有一段时间了......”
濮阳微掉头就走,濮阳氏赶忙叫住她:“小微——你要去哪里?!”
“屠龙!”那个英姿勃发的格格,好像又回来了。
崇拜的簌簌赶忙跟上了脚步:“格格,等等我!我也去!”
“这怪病流出自我们蒙元,传闻确实只有那龙筋骨可以医治的......”可汗看了看濮阳氏,话里的意思更深了一层,“小微那孩子我最理解不过,净唯的事情瞒不了她多久的,若是耽误了病情,她定会恨我们一辈子的,你说出来也没有什么不妥......”
“可是......剥了龙筋骨的龙,该怎么成活啊!”濮阳氏咬着唇,看着濮阳微远去的方向,“如果是小微找她要,她一定粉身碎骨也会给的...”
可汗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不会的,景龙那么厉害,只是一点治病的筋骨而已,要不了他的命的。”
“不行,我要去阻止微儿!”濮阳氏慌得很,立马就要追去,纤细的手腕,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扼制住了。
变了一个人的可汗,阴沉着脸,再也不掩饰一个作为君主极强的占有欲:“我早就猜到,你还是放不下她,什么选择我,其实不过是为了孩子顾全大局吧,景龙走后你哪一天没有在想他,龙就了不起吗?就可以破坏别人的家庭吗?既然你断地不够彻底,就让我来替你出手!”
“你...”濮阳氏终于明白了其中原委,“净唯身上的[疖]是你下的?!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你卑鄙!”
“呵,没错,就是我。”可汗阴冷地笑了,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我们的女儿去铲除破坏我们家庭的罪魁祸首了,做父母的已经老了,干着急也帮不上忙,乖乖在家里安心等她凯旋归来就好!”
看清了真相的濮阳氏,终于也知道了自己做出了多么错误的选择,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重重的钳制,只得愤然地拔下了簪子,狠狠插进了丈夫的肱三头里:“你给我放手!”
“你以为你逃的掉吗?十六年前我关的住你,今天你一样逃不出这禁地,因为这里不是锦国,这是我蒙元的天下!”可汗猖狂地遏制她,丝毫不顾流血的臂膀,“我们之前的障碍终于要彻底除去了,你永远不会知道之前我尝试过多少次杀了她都以失败告终......”
“你关不住我的!”濮阳氏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能活着出去,我就死在这里!”
“哼!”可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把她五花大绑捆起来,再搬进了屋子里......
对不起...景龙...真的很对不起...
趁着可汗不注意,濮阳氏整个人都倒了下去,撞向方桌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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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的巨龙发出了最后的嘶吼,无所畏惧的勇士趁机穿破了它的喉咙。
躲在悬崖上面观战的簌簌接过了战利品,没有了之前拍手叫好的激情。
她有些忧伤地指着龙王眼眶的位置:“它也会哭耶...”
浑浑噩噩的濮阳微,也没想到屠戮竟会这么简单,从龙背上跳下来看了看,愣住了。
总觉得很久以前见过它,而且是很熟悉的存在...
一定是....想太多了吧...
闻讯的百姓哭天抢地,淹没了远在浣城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干嘛一副苦瓜脸,呶,刚得到的一线情报,净唯的病有救了!”沛寧甩了甩手里的信纸,“还有之前说的龙鳞,回宫以后也可以还你了。”
闻言宋期雪奇怪地往这个方向望了一下,却见君南辞望着天,很愁苦的样子。
合上了马车的帘子,唐雨霖,沛寧,宋期雪,景兆蘋,古绮襄等一行人往京城的方向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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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龙王的时候,她不过是凡人,难产而死没有再回来。
她转世为人,它受罚生生世世不得与之善终,每一次她都走地毫不犹豫。
每一次它都没有挽留的资格,不管是身为景政,景龙还是其他。
她总是在每一次的重遇的时候给她最美的期待,又更无情地扼杀。
它每一次只能守护,守护久了也就成了习惯,唯独习惯不了她的移情别恋。
那些遗忘的前世纷涌而来,她这才知道它承受的远比自己想象地多。
凡人看不到的地方,渴盼重聚的灵魂终于突破了躯体的限制汇合,携手走向未知的彼岸......
但这绝不是最后一次见面,哪怕忘记了彼此,相信命运的红绳也会习惯性地将之捆绑在一起的。
因为她还欠着它一万个对不起要还呢。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龙王为什么那么容易挂掉......
因为想不出更好的方式让濮阳氏回到它身边了
☆、隐会系铃人
并行的马车同时掀了帘子往外看。
面朝的却不是同一个方向。
君南辞意识到唐雨霖在看,迅速地收回了视线回了车厢里。
窗帘风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纵鞭马上的宋期雪看不出那到底有没有动过,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恰巧捕捉到这个瞬间的古绮襄不再假寐,饶有兴趣地盯着君南辞看。
“老板娘,您还有心情笑我,这一去,可是要坐牢的啊!”君南辞很郁闷地说,“您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莫非已经想好退路了?”
古绮襄盈盈一笑:“钦差大人肯答应我把这事瞒着寐歌,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呸呸呸,说什么死,多不吉利,当今圣上英明,待调查清楚事情真相,会还你清白的!”君南辞安抚道,“不过,你这一走了之,对太守府的事情又供认不讳,梁老板还不恨死你了,我真是搞不懂你的想法。”
“寐歌是心思单纯的大小姐,她的手本就不该沾上鲜血,早在我决定替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就早已看到了这一天了。”古绮襄说着,也笑不出来了。
君南辞渭然长叹:“你又何尝不是胆小怕事的深闺姑娘,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歹徒,但用计去杀戮,你也一直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吧。”
但还好,这一切的付出并没有白费。
所有的所有都按照古绮襄计划在走着,到了尾声。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梁寐歌恨她一辈子总比一辈子想着她不能开始新生活的好。
坐在一边的君南辞,从龙王之死的哀痛中走出来,稍微阖着眼睛却能看到后续。
或者说,不仅仅是梁寐歌和古绮襄的,她还看到了其他许多人的。
她跟每一次一样,预知了一切等待着它们的发生。
那些画面有欣慰有欢笑,不知怎么得,陀螺转到了边界,她的眼角忽然流下了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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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寐歌是在古绮襄走后的一个月后遇见郭子韬的。
他比以前更胖,翠花挽着他的胳膊,俩人逗弄着一个小娃娃。
根据体型梁寐歌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你们走在一起怎么着都好不可思议...翠花你以前不是喜欢鹿娃...”
“喂喂喂!能不能别说了!孩子听着呢!”已为少妇的翠花没了年轻时候的大大咧咧,有些嗔怪道,“这人本就是会成长的,就拿你来说,我们也从来没想过,你还真的没把我们当朋友,这么多年来都不联系我们的!”
梁寐歌笑:“我留在这浣城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们来找过我的。”
“哼,你把话说的那么绝,现在又混得那么好,我们才不想被当成攀关系的假亲戚呢!”郭子韬的话酸地要死。
梁寐歌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讨好地一笑泯恩仇:“好啦,是我错了,这些年我也遭到报应了,满肚子报仇,你们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你没有跟箱子一起吗?!”翠花奇怪道,“我们虽是搬家去了城郊,也总听说鸿照驿和胡不归的逸事,都这么多年了,你们难道还没有在一起吗?”
梁寐歌摇摇头:“你们还不知道吧...绮襄的爹勾结匪徒杀我全家畏罪潜逃,虽然这一切与绮襄无关,但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应该再藕断丝连...”
“你说什么?古先生吗?怎么可能?!”翠花暴跳如雷,“梁寐歌,你是傻子吗?城里的流言也信地吗?你不要告诉我你们家一出事你就消失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了,是找绮襄麻烦的?!”
梁寐歌很不要脸地点头:“我寻遍了江湖,都没找到古先生的踪迹,后来听说他在一次大漠的旅行中被流匪所杀,不是死于我手,总觉得便宜了他,才回来找...找绮襄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