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姜听着莫名有些不好,才想细问,姐妹两个已经一扭一扭地笑骂进府了。
长得像个诗人的管家在车窗外为难:“主上,大皇子说他会亲自来城外接,还说小公主现下不能再和哪个男人接触。”
“闭嘴。”被慕容煜怒瞪了一眼,慕容煜听都不肯听:“本王是男人吗?本王是男子。我且送她一程,路上遇见大皇兄便与他一同汇合!”
管家于是不敢再多话。
轱辘轱辘,大半夜的城门打开,百来个侍卫带着女仆浩浩荡荡地往芝麻寨的方向出发了。
丑时三刻,荒漠中的夜色总是寂寥。那厚雪初停,天际下没有人影,只见一片皑皑白芒。
明明是慕容煜自己把芜姜叫出来,但是出来了却又一路撩着窗子,只是看着外面的风景吹冷风。
自从芜姜去了他府上,他的颜色总见日益鲜朗,出门也并不再带假手。今夜却难得着一身素袍,额上也描一朵凋残的青莲,一直轻咬着唇。芜姜在旁边看,才发现他的眸底也这般深,像掩匿着无数不可言说的心事。
芜姜的心里也是空荡荡的,说不出来的那种特别空。从前萧孑没死,她镇日惦记着叫他死,多大的困阻都忘了去害怕。此刻他死了,她却对前方生出惶然。
忽然车身晃了晃,两个人的手背轻轻一碰,慕容煜把她的手指抓了起来。芜姜扭拧着甩开,他一定要抓,恶狠狠地龇着牙:“再动就叫你死。”眼眶还有点红。
芜姜就懒得去管他。
慕容煜抓了一会儿,见芜姜没动静,转头睇着她上了粉的小脸蛋,心中便涌起一抹道不清的悲凉。就好像萧孑这一死,从此世间就只剩了他与她,她一走,他便独自红尘无意义。
声音异常低沉道:“你现在最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应允你。比如你后悔了,现在就可以求我。”
芜姜没后悔,她现在什么也不愿扎进去认真想。芜姜说:“我最想要你去死。你去死吗?”
慕容煜就不应话了,好半天了才龇着牙道:“除了这个不行,我死了势必也要拉上你。本王问你,你上回说的人情味,那是一种什么味道?”
芜姜本来不想回答,但见他执意要听,想了想便应道:“人情味就是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但这些对于你来说都没什么用,慕容煜你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
慕容煜想起大皇兄说过的话——“世间唯‘情’之一字最是害人,你一沾它便中了它的毒。”
他此前从不知那个中滋味,怎生这会儿却有些模模糊糊。
默了默,似乎鼓了良久的勇气,又似捺下很大的决心,然后把芜姜的手指攥紧:“花凤仪,女人的名字,我只这样叫过你一个。今后我慕容七,只在你面前做个正常人,我的人情味全都给你。他在你这里未尽的情,亦由我来替他续。”
傻子,人情味哪儿能送人?天底下的男人千百万,何必非在他两个中间挑,她就算那时候还有命活着,也不稀得要他的情。
芜姜懒得与他费口舌,正自腹诽着,忽然一包东西扔过来。她接在手里一看,见是一包药丸,心里不由打了个咯噔,怕今晚下毒被他识破:“慕容煜,我又没病,你干嘛给我一包药?”
芜姜凶巴巴地先将了一军。
“避子药。你先忍耐一年,一年后我便去接你。”慕容煜神情很别扭,磨着唇齿,兀自沉浸在自己哀伤而壮烈的情怀中:“我的大皇兄很不容易,母妃早逝,他想要当天子,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他。我必须先把你送出去一年,一年后我会让你假死,然后亲自接你回来……花凤仪,我想了许多天,觉得可以不计较你跟过别人。只要你和我好,我会远远地带你离开这里,去到一个你想要去的地方,然后我们……生一群孩子。”
他说着,一双微微泛红的狐狸眼眸把她凝住,那么郑重。
☆、『第四七回』狭路
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就连拓烈也没有。
慕容煜的话听得芜姜揪心,但一想到阿耶被他打成重伤的腰骨,就又冷硬了。她想,如果将来能够找到阿耶,阿耶的病也能痊愈,那么她就答应他,两个人一起去到一个干净的地方。
但基本上不会有那一天了,因为在那一天之前她估计已经吊死在白绫上,她不会让癸祝有任何机会碰到活着的自己。
芜姜把避子药扔回慕容煜的怀里:“我不要这个,听起来真脏,拿着都恶心。”
少女纤柔的手儿不经意间拂过身体,怎生让慕容煜说不出的一股难受。他把她的手抓了抓,似乎想摁去腰腹下的哪个地方,但是又不敢,略觉得羞耻……刚刚才说过要在她的面前做好人。
“听着,你别尽想着最坏的。倘若是敢寻死,本王一样把你做成干尸!”忍痛龇着牙,把药包捡起来又扔回芜姜的身上。视线掠过她胸前俏盈的小梨儿,怎生又移不开。逼自己隐匿下来,去看窗外的风景。
芜姜这才发现他呼吸渐喘,容色也忽然这一抹红、那一抹红地窜来窜去,心里便有点慌。
她其实一晚上都在偷偷打量他。她把一整包的药粉都下了进去,怕他的毒会提前发作。
阿青阿白真是可恶,她怎么忘了一开始就问清楚呢。
腹厦的火灼得越来越热,慕容煜终于觉察出不对劲,迅速把今日吃过的所有食物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扭头看向身旁的芜姜,见她这会儿攥着袖边、抿着小嘴儿,竟然一本正经地睡着了。他便略略猜到了因由……但愿这不是真的。
他才头一次对女人这种生物改变。
“花凤仪,你今晚喂我吃了什么~~”慕容煜哂笑着,淡香掠近芜姜的耳侧,阴阴柔柔。
芜姜假装听不见。
他见她眼睫儿分明颤了一颤,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可恶了起来,那素长的手指便将她下颌捏起。
……
灰蒙天际下黎明还未破晓,视眼望过去只有一片雪的冷光。一辆素蓬马车在旷野里奔走,寒风将小窗帘儿吹起,可见少女一朵流云髻被抵在车厢板上,那绝色男子苍白的脸颜贴近她,唇与唇都快胶合到一起。
几丈外的暗影里,萧孑远远望见这一幕,攥着马缰的手不由徐徐收紧。
身后三十名弟兄愤愤不平,一个个脸上都很窘。将军为了小公主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可好,这小妞竟然一边谋害亲夫,一边和慕容七半路偷情。
“咳……将军,不然算了。自古红颜多祸水,这样的女人,看不住……不要也罢!”领头的徐虎粗着嗓子,虽然这话说出来伤人,但直肠子不懂拐弯抹角。
“唔……”夜色悄寂,隔着这样远都能听见她吃痛的嘤呜。萧孑冷冷地觑着,看见芜姜嫣红唇瓣娇启,两只柔白的手腕从广袖里滑出来,挣扎着勾住慕容煜的肩膀。
他想起她对自己的缠与狠,隽逸面庞便浮起一抹阴狞,苍劲指骨扯紧缰绳:“跟过去。”
哎,差点儿忘了,除了“自古红颜多祸水”,还有一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将军被那个无情无义的晋国小妞吃死了。
大家默叹着,喝一声“驾——”扬鞭打马追上前去。
战场上历练的汉子身材魁梧,为了给被负情的将军造势,一个个气势汹汹,脸色都很不好看。
~~~*~~~*~~~
下巴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芜姜再装不了瞌睡。看到慕容煜近在咫尺的美貌,他的眼中又溢射出初见时的阴光,像一只忽然从猫舒醒成的恶魔。要杀人了,竟然又从车座底下把那只铁做的假手掏了出来。
“慕容煜,你怎么忽然又这样?你刚刚还说要做个正常人!”芜姜兀自镇定着,奈何此刻的慕容煜实在叫人可怖,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发抖,两手摁在他清宽的肩膀上,吃力推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