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混乱、无秩序,没有政权,亦无法律。这里遍布人兽杂交者、过度进化生物、变异人类。这是埃拉星系,一个不折不扣的地狱。而正像所有充满危机之处,这里提供给冒险者及亡命之徒契机。
这位矮小敦实的商人正因此而来。
他刚谈成一笔划算买卖,眼下正指挥手下装载飞行器货仓,准备离开。
今天多谢了。他转头,对身後两位保镖道。他们是原住民,对埃拉很了解──当然啦,若想吃得开,雇用本地人非常必要。
"合作很愉快,我们期待著您下次光顾。"保镖之一──名为"硝"的男子道。他头发浓密且特别黑。每当商人目光移到那儿,都不自觉的要联想到四个字──汹涌澎湃。硝的眸子呈玫瑰红──这说明其双亲至少有一个"非人类"。至於他的底细,商人当然明白是不能问的,调查这里的人身份──除非疯了!
大约由於生意关系,硝对主顾礼敬有加,但从他冷傲又敏感的眼神看来,平日定是个不大容易相处的家夥。就这点讲,另一位保镖"菲"给人感觉截然相反。
菲其实叫菲利普。他认为这名字极俗,故坚持所有人都简称自己为"菲"。他头发浅驼,有一对很美的蓝眸子。比起硝,菲要稍矮一截儿,但也算高大帅气。他很开朗,动不动就挖苦人,但从不过分。他是那种看上去非常正常,心理也极健康的青年人,似乎不该出现在这类地方。
硝就是保镖公司的老板。
保镖公司名为"文鸟",对此类行业来说,真是个奇怪的名称。不过在一个无法度的地方,本就不可能存在合法赢利组织。它只需要一个象征和一些例行规则。
可是为什麽叫"文鸟"呢?商人百思不得其解。
除硝和菲之外,他们的组织还有一位成员。原是预定一起来的,但不知怎的没有到场。
不过这二位的存在似乎已足够了。
对适才骚动的处理充分说明了他们的能力。他们熟识高端武器和格斗技巧,且有超出寻常的能耐。硝可以对微观物质进行心灵致动,菲则极敏捷,好像机器一般。
所以,商人不但按预定价格支付服务费,且外加了一部分奖金。作为一颗老油菜,他迫切希望在这个地区建立人脉,将来办事也方便。
"真是不好意思,聆鸠肯定是又起晚了。"硝数著现金,毫无情感的一字一句道。商人突然发现他说话很慢,粘性,就像在唱歌,让人时时有种被胁迫感。
"哪里话?多亏你们,今天很顺利。"商人笑著,表情温和诚恳得好像真的一样。
"不,事情还没完吧?"菲食指和中指微弯,摆在胸前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这似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果然他说罢问题就来了。
蓝水晶色的特殊能源中转站内,商人的雇员们神情恍惚的停下手中工作,捧著武器踱向老板。
"哎?你......你们......"
"意识分离。"菲静静的看,笑笑。
"这些人可跟了我很久。"商人低声道。
"我毫不怀疑他们对您的忠诚,但他们的意识被分离──通俗来讲,就是被催眠师所控制了。"菲拉开主顾,躲过一击。
商人曾听闻催眠是要靠被催眠者配合的。能随时控制人的精神这类事情,现实中并不易做到。
"这个地方,有很多特殊能力者。"菲向主顾解释。"他们的本领有时甚至超越於物质法则之上,虽这听起来不可思议而且极端脑残。"
制服几个人後,硝靠近二者。由於袭击者多是主顾的手下,他也不好回击得太过分。该死的是,弄晕别人要比杀死他们费力得多。
停靠在两侧的飞行器舱门打开,几个陌生的家夥跳出来。很明显的,这些就是为某种目的而控制雇员们的"催眠师"。
菲护著主顾避闪。
"抱歉,我们也不想砸场子。只是这家夥显然做了不少坏事,以至於有人想要他的命。"催眠师们穿著怪异──仿真皮的肉色服装让他们看上去就像裸体一样。
"菲,是‘那位'的人。不要看他们眼睛。"硝低声说。
"明白──"
就在这会儿,一个少年晃悠悠进来,他看上去晕乎乎儿的,八成是误闯。
商人不自觉的想,这个倒霉蛋。接著"倒霉蛋"就撞到催眠师们身上。被撞者之一很恼火,骂了两句也不知问候谁的祖宗的话,又要去抓少年领口。少年也不躲,还很有礼貌的做道歉状,不卑不亢请求原谅。
少年的头发和眼珠皆是雪青,这极特殊的色泽在他雪白肌肤映衬下却显得自然而然。他很纤细,柔弱无骨。脸蛋如同匀称的小包子,鼻子精制又挺拔,嘴丰润得很古典。再回到那双眼──中等大小却很长,眼珠出奇的大,这使得他看上去极其温和美丽。
只可惜是个瞎子──商人很快发现他没有瞳仁儿。
这段时间,攻击和反攻击、精神控制和反精神控制仍在继续。奇怪的是,迷迷糊糊的失明少年的出现似乎让局面转向原本劣势一方了。
接著少年不知又说了些什麽,事情变得更不可理解。两个催眠师起了内讧,彼此殴打开来。
"不亏是聆鸠,总是阴险得那麽君子。"因攻势有所缓解,菲停下。
聆鸠──商人感到极耳熟,半晌之後方想起那是保镖公司的第三名成员。
不久之後,硝已搞定所有遭催眠的雇员。催眠师们的头领仍互殴,而其他同夥处於群龙无首状态。
硝拍拍手,提议要不要到此为止。他说他喜欢血,但碍於对几个催眠师"上面人"的尊重,不如就此谈和算了,"相似的能力,有聆鸠在你们没什麽胜算。你们若像进来时一样静悄悄离开,我不会公开此事──我认为你们的行动没经主子同意,‘那位'要是知道你们竟做起职业杀手来,岂不很麻烦?"
结果催眠师就一个个灰溜溜离开了,这与他们出现时的气势完全不符,颇具搞笑效果。
了不起、了不起,千锤百炼的商人瞬间又恢复轻松,鼓掌并哈哈大笑,"这位聆鸠小弟只是一句话就把人打败了?这样的超能力可是第一次听说。"
"呵呵,不是超能力。"菲笑,"聆鸠在我们这里有个‘雅号'──诡诈君子。我的听力很好,你道他刚刚对他们说的是什麽?‘你们感情真好,不但穿同样的衣服,有同样的超能力,连女朋友都是同样的'。"
"催眠师其中之一的女人和另一个搞上了?"商人问。
"是啊,雄性生物到哪里都很像,窝里反总为一种理由。"
"可这位小弟又怎麽会调查得那麽清楚。"
"调查?不。聆鸠有他自己的......"
"菲,行行好,你不像个老太婆似的念叨别人就会死吗?"硝终於忍不住道。
菲开始争辩:"死倒不会,但心理要失常......"
"......哎......"聆鸠好不容易吐出一个字,心想菲喜欢说小话不要紧,也不让自己给主顾留个好印象。如今会被误解成很"八卦"了?要不要解释一下呢?......嗯,啊......算了,说太多话很累的。且解释得越多,就越会让人将那几个可怜的催眠师和他们"同样的女朋友"牢记心底,他们已经被自己害得很惨了。做做好事吧,什麽也不说。
於是他就什麽也没说。
"小宝贝,你休息好了?我说过你要是累就别来。"此时,硝的目光变得异常温柔真挚,他用一种不属於他的万般慈祥的声音道。
商人思索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小宝贝"三字到底指什麽,於是後心发凉的凝视两个怪人。
"我的闹锺坏了,路上又停下吃了几块冰淇淋蛋糕......然後,听著音乐走到这里......似乎还绕了个远?"聆鸠抓住硝的胳膊蹦达了两下,纤细的小手和微黑肌肉形成鲜明对比,"但是既然说好要来的,迟到比失约好。"
"没,没,没有迟到,小宝贝。你来得正好。"硝抚摸聆鸠的脸颊。
"是啊,硝哥哥,催眠师出现之前也没有什麽我可以做的。"
"对啊,现在咱们来给他们解除催眠,哦?"硝的声音已经快柔到让人作呕了。
"不要介意,肉麻是我们的传统。"菲优雅的回给主顾一笑。
接下来,聆鸠为被控制的雇员们解除了催眠。
临行前,硝将菲与商人一块儿塞进飞行器里面。
"护送他到两千米高度,然後回来。"
"知道。"菲咧咧嘴。
金属色的顶棚呈漩涡态逐步敞开,飞行器由慢到快升空,逐渐消失。
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後,菲认为无异常情况,便打算回去了。
商人再度对他们周到的服务表示感谢。
菲叫他不用客气,他们一向很有职业道德。
"对了,你们的公司为何叫‘文鸟'呢?"
"那是硝的母亲的名字。"菲笑。
商人看他直接去开舱门,很惊讶的问不用逃生舱,万有引力作用下他不会摔死吗?
不会。菲淡淡的道:"因为我是台机器。"
菲飞身而下。他整个躯体变了形状,渐宽、渐大、渐扁平,摊开、弯起、突出来──俨然一把降落伞。
到达地表後,他在一座商铺前找到硝和聆鸠。
"特别为你选的。菲哥。" 聆鸠笑呵呵抛给菲一条色彩斑斓的纱丽。
"我可不是故意有伤风化。但体型改变,衣服就会被撑破。"赤裸著的菲打开纱丽,很有技巧的缠在身上。
"那麽,这次又用了什麽读心术呢?"菲将布条的末端放在手肘处。
"......呃......"聆鸠。
"我指的是,催眠师和他们的同一个情人。"
"......你知道的......瞎子的嗅觉都很灵敏。"聆鸠不紧不慢的说出一句,然後又停下了。事实上,当时他嗅到催眠师之一身上的香水味儿,又碰到另一位腕部配饰......女人所用香水的味道和她的编织品样式有一定联系。......当然,喷香水的和编手环的也可能是不同的人。不过,按照对手们反应来看,确是同一个──之前他们已经互相怀疑了,因此得知後才有这麽大效果。
他试著以此打乱敌人阵脚,说到底这不关保镖公司的事,为何菲对这种故事总是很痴迷呢?
"什麽,到底是什麽?"菲急切的问。
"就是......"聆鸠露出温和微笑──这是他懒得跟人解释时最礼貌的表白──,他不自觉的跳了两下,向前奔跑。
硝斜著眼睛又慢又冷酷的道:"你得不到答案了,八婆。"
"呵。"菲也不在乎,笑嘻嘻的瞧前面。
聆鸠虽是盲人,行动起来却毫无困难,他依靠其余感觉系统准确无误的辨识环境。跑过一段距离後,他像小狗一样停下来,转身等他们。
街道两旁是古怪的飞行器建筑和公共sm刑具,各种相貌奇特的生物靠在上面,懒懒的吸烟、咀嚼草药、打量行人,看可以欺负欺负谁。不过凡这里混久了的,都不愿招惹他们。挑衅"文鸟",那基本上是活得不耐烦了......
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在灰暗混乱的世界生活,从事最危险的职业。
硝,一个古怪的男人,身体里流淌著某种动物的血。除了他的"小宝贝",这个家夥似乎从没把谁真正放在眼里,他冷傲,甚至有些可怕,那双诡异眸子後,总好像隐藏著比他阴暗的脸更神秘的东西。
菲,正如同他自己所说,是台机器,他的祖先在拥有自我意识後便不再受人类所控,开始独立生活。他是由机器所"生"出的机器,是思想造就的思想。他很喜欢谈自己复杂的家庭关系,却没人能听得明白。
聆鸠,人类弃儿──不过他之所以被抛弃,恐怕正因为他并不是"完全的人类"。他儿时曾呆在神职者的孤儿院中,而这三个看起来完全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人,正是在那里相遇......
十年前的一天,完成某委托後,因飞行器能源耗尽,硝临时降落在一颗行星──那里是人类管理著的,一面荒芜,一面却是贵族居住区。
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硝当然选择在荒凉一侧停靠。
孤儿院深土色的建筑立於原野之中,庄严肃穆,甚至有些阴森。
硝凝望了一会儿,关好银色的流线型飞行器,心理盘算著今天可不可能在那儿过夜。
就在这会儿,另一架飞行器轻而稳的停在他後方──它破旧难看,形状怪异。菲从中走出来。
这是硝第一见到菲,他并没介意。生物或非生物对这个男人而言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嗨,你好啊,我是菲,是一台机器,你呢?"菲倒是自来熟,很拿自己不当外人的与硝攀谈。
硝没搭理他。
"我本叫菲利普,我不知妈妈为什麽会取这个可怕的名字。不过,真是太难为他了。我爸爸是我妈妈的重孙侄的部下,而我妹妹是妈妈和其情人的孩子,我妈妈的重孙侄是其情人的敌人,所以我是我妈妈和其情人的敌人的部下的孩子。他没有告诉他的情人──我的意思是,我妈妈没告诉他的情人我的事情,因为当时那个情人就快死了。我妈妈没偷情,我的出生只是个意外──妈妈和他重孙侄子的部下也就是我爸爸的敌人的部下的灵魂绞在了一起,所以我产生了。你说,有谁会接受自己的情人生了敌人的部下的孩子呢?"
硝完全没听懂。他寻思著这人是精神病吧。
他们肩并肩走,直至听见清澈的歌声。
他们抬头望。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正坐在建筑顶层边缘,那位置直让人觉得心惊肉跳──他如此弱小,只需一阵风就会掉下来。
幼童正是聆鸠。他当时平静柔和的唱歌,旋律动人心弦。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但却异常坦然。
而在听见歌声的一刻──硝和菲都被震住了,两个无所谓的灵魂无疑产生了某种变化。
聆鸠的脸朝向这边,似在看他们,好像又不是。他将一首歌唱完,然後笑了,他站起,张开双臂,一摇一摆的走在建筑边缘。
"老天,他会摔死的!"菲叫道。
硝还是没搭腔,他知道喊叫只可能加速那孩子的死亡。
不过聆鸠当然并没掉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离开危险地区,就像视力很好一样,迅速找到通往建筑内部的入口,消失了。
"呼,"菲松了口气,"真可怜,这孩子是瞎子。"
他看东西的感觉......也或许是吧。硝心想。
"不只是眼睛的毛病,他没有视神经,大脑中也没有特定处理视知觉信息的区域,应是一种特殊变异......"
"你是第一次见他吧?怎麽会知道的?"硝终於搭腔了,因为他实在很疑惑。
"我是个机器人嘛,可以远程对人体进行透视。"菲答道,"呵,你听说过吗?这里的孤儿都是因有残疾或畸形而被遗弃的。人类经常炫耀自己血统的纯正高贵,并在暗地里偷偷扔掉或杀死可能玷污其民族名誉的畸形小孩,真虚伪,对不对?"
硝又不说话了。
不久之後,他们进入建筑内。
高五米左右的大门在身後合拢,厅堂里阴暗潮湿,散发著一股酸臭味道。
"哇,早知道我便住在飞行器里了,反正机器不需要吃喝睡觉。"菲打量四周高耸的圆柱,"只是好奇来瞧瞧,没想到果真像鬼片一样。我这脓包最怕这招儿。"
"有什麽事情吗?"一个面如死灰的干瘦女人也不知从哪个角落中走出,她一身黑装,混浊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们。
"你好啊,美女。"菲露出极迷人的笑容。
很不幸的,这女人显然厌恶雄性动物──即便他只是个有著雄性外貌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