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闲情----廿四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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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运毫不犹豫地伸出手,闭上眼等挨尺子,却听陆亭急急地阻止:"夫子,错不在吴兄,学生愿受罚。"
好运忙睁开眼,果然见陆亭也伸出了白皙的手摊开等着。"夫子......"
"都别说了,"夫子怒气冲冲地说,"陆亭,念你是初犯,罚你将今日教习的文章抄写二十遍。吴好运,你不但藐视老夫许久,还唆使陆亭同睡,罚你到后院劈柴三日。"
吴好运生来不是吃白食的公子哥,劈柴这些粗活对他来说根本小事一桩,斜眼看陆亭还有异议,忙应允下来,匆匆离去。
陆亭心怀愧疚,闷闷地坐下,已没了睡意,一直看着夫子一张一合的口发呆。

下了学堂,陆亭急忙往后院伙房赶,到院口就听到好运爽朗的笑声,陆亭有些错愕,跑进去一看,吴好运脱了外衫,披着个小褂,边劈柴边和身边的厨子、伙计们有说有笑,一副怡然自乐的样子。
"文轩,放学了?"吴好运把柴火堆起来,扔下斧头边洗手擦汗边说,"在这干活比受夫子的鸟气舒服多了。"
陆亭观察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是说笑、不是反语、不是安慰自己,只好揉揉鼻子说:"那走吧,去吃饭吧,反正还能让你乐上三天。"
两人一进吃饭的大堂,笑声忽然卡住,众人静默了一阵子,陆亭和吴好运对望了一眼,淡定地领了自己的饭菜,坐下来吃。
"咳咳,"杜涛同学终于忍不住,打破寂寞以说悄悄话的姿态大声地说,"方兄,你说为何世上总有人无自知之明,偏要坏了学堂的风气?"
身旁立刻有人附议:"何尝不是,云水书院百年盛名,何等荣耀,偏来了些不三不四的人,真是害群之马。"
陆亭大怒,正要反驳,吴好运却拉住他,小声说:"没事,我刚来的时候他们就说过一遍了,无非就是踩扁别人、抬高自己罢了。不理他们,他们反而无趣了。"
陆亭哼道:"受不了这窝囊气!"
吴好运正待劝解,就看陆亭狡黠的眼睛眨了眨,扭头过去对杜涛微微一笑。
杜涛与众人当即愣住。
陆亭说:"刚才你们说到书院的名声,又说了害群之马,小弟也深以为然。书院里大多是出身高贵的官宦子弟,理应为我等树立榜样。譬如小弟就十分敬佩方鸿兄,从昨日到今日,如此之久,方兄未尝议论过他人短长,实为君子。再譬如吴兄,我等聒噪了这半日,他却不为所动,也是极有涵养的,佩服佩服。"
陆亭说完,淡定地坐下继续埋头啃馒头,吴好运没想到陆亭这么好口才,拐弯抹角将杜涛他们挖苦了不说,还把方鸿将自己相提并论,方鸿一向鄙夷自己,此时定是在天上飘飘然了一阵子忽然直接坠地。这样一想,只觉一阵爽利。平时自己没有反驳,也确实觉得他们高人一等,如今陆亭这么一说,吴好运才想起老俞经常说的,"很多人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做人的道理都没整明白。"

两人一回房,陆亭正靠在椅子上打呵欠,吴好运就赶忙沏了一杯浓茶递过来,"文轩,来,喝口茶提提神,把夫子布置的抄了吧。"
陆亭挺高兴地接过茶,说:"还怕你嫌我惹事,看来你没生我气。"
吴好运挽了袖子磨墨,憨厚地笑了笑:"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不愿惹事不代表我怕事。大不了就是一走,我还巴不得呢。"
陆亭正要落笔,听他这么说,停了笔看着他,慢慢地说:"行之兄,昨夜你也告诉我,是令尊逼你来上学的。但我还是想问问,读书真的有这么痛苦么?"
好运抓抓后脑勺,非常老实而贴切地说:"活受罪。"
陆亭歪头想了一会,也没说什么,开始抄写。
一宿酣眠。


第三章

这一日,风和日丽极适合郊游,山长与众夫子携了家眷外出踏青,一干学子也难得放了个假。
"行之,不如我们去逛集市?"陆亭少年心性,喜欢凑热闹。
吴好运本来就是集市长大的,倒没什么兴致,但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对,他对陆亭极有好感,人说近朱者赤,果然不假,好运如今上课不打瞌睡了,说话也开始掉书袋了,常把小狗儿吓得一愣一愣的。听到陆亭的提议,好运自然想顺他的意,于是说:"也好。"
两人刚商量着,就见狗儿风风火火跑进来,手里抱着一堆东西。
"咦?这些是做什么的?"陆亭好奇地问。
好运正想着怎么说,狗儿已经笑嘻嘻地说:"陆公子,你们不是要去郊游吗?我家少爷让我备了些烧烤的物事。"
"哦!"陆亭笑着看向好运。
好运忙说:"没有的事,我只是说,备下了以后可以用,走,我们下山去集市吧,等下日头高起来就晒了。"
陆亭摇头:"烧烤一定好玩,我还没试过呢。"一眼看到陆墨带了行囊进来,陆亭又说,"小墨,我们还是去爬云山吧,吴兄准备在山上烧烤。"
陆墨皱眉,脱口而出说:"烧烤很脏的吧。"
"多嘴,收拾东西。"

"没什么人到山上来,奇怪。"陆亭晃着手里的狗尾巴草,边走边四下张望。
"他们约好了要去山下杏花楼听曲。"吴好运在书院的人缘比陆亭好些,陆亭一向高傲,偏又让人挑不出不是来,杜涛等人恨得牙痒痒的。
"杏花楼?"陆亭把狗尾草叼在嘴里,努力地回忆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终于还是求助地问,"怎么这么耳熟?"
"传闻是应天府最大的青楼。"吴好运说完有点不好意思,瞄了眼陆亭,发现他脸红了一下。
"道貌岸然,"陆亭不屑地说,"平日里说的比唱的好听,还不及行之的雅趣。"
好运听得受用,真想谦虚几句,却听陆亭压低嗓门说:"行之,下次我们也去看看吧?......我还没去过呢。"
好运汗颜,"我也没去过。"
"那就更该去啦!"
好运无语,勉强点了点头。

坐在上头上,陆墨和狗儿同时递过来打猎的工具。
陆亭的是一张大弓。
吴好运的是一只......弹弓。
陆墨的嘴角抽了抽,终于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陆亭却新奇地问:"这是什么?"
吴好运讪讪地说:"这叫......弹弓,可以打鸟、打兔子......"
陆亭把手里精美的大弓往边上一扔,抢过好运的弹弓反复把玩。
于是,陆墨准备的一筒箭没派上用场,他贵气无比的小主子正蹲在地上,像野小子似的打野兔中。
狗儿看他黑着个脸,大肚地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弹弓说:"这个给你玩。"
陆墨白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盯着陆亭。
过了许久,陆亭和吴好运蓬头乱垢地从草丛里钻出来,狗儿马上欢快地跑去把一只只小麻雀、小野兔捡回来,陆亭一看,陆墨还黑着个脸守在原处,忙说:"小墨,快去把猎物收来。"
陆墨不屑地看了眼"猎物",撇撇嘴说:"公子,我还是去拣些柴火吧。"说完就忙走开了,留下一个不满的背影。
陆亭偷笑了一下,自顾自地打理头发,斜眼一看,好运正在抚摸自己的大弓,忙说:"行之,你会射箭吗?"
好运摇摇头,"听说杭州城有名的雷教头要来书院教习骑术和射箭,到时我怕又是拖后腿的。"
陆亭忽然傻笑了一下,神情有点恍惚。
"文轩,想到什么了?"
"哦,没什么,到时我教你好了。"陆亭搭箭上弓,对着丛林处"嗖"地一下射去。
陆墨正抱了柴枝回来,听到声音忙跑过去,果然拖出一只肥美的大兔子。
"公子,好眼力!"陆墨一扫阴霾,得意地瞟瞟好运。
好运却不以为耻,由衷地说:"文轩你真厉害。"

燃了火,三人巴巴地看着好运,没法子,陆亭和陆墨都是从不进厨房的人,狗儿又太笨。
好运很熟练的去毛剖肚,命狗儿去洗洗干净,回来往上一架,先烤上了陆亭打的大兔。随即又把小麻雀一只只穿好,把铁叉子分了每人一只。
好运跟老俞混了这么些年,在吃上很有研究,这套烧烤的叉子也是之前老俞送给他的。
一阵肉香飘来,狗儿咽了咽口水说:"少爷,你手里的差不多了吧。"
好运慢条斯理地洒上盐和辣椒末,说:"再烤烤,你们也加点。"
陆墨拿了盐瓶子犹豫了一会儿,虚心地问:"吴公子,加多少好呢?"
陆亭也没敢轻易下手,没等好运开口,出手把好运的叉子一把抢过来说:"交换!你好再演示一次!"

四人美美地啃完野味盛宴,好运说:"这山上的泉水很是甘甜,不枉我一路扛了套茶具过来。"
陆亭拍手大赞:"这样的生活该是神仙也会羡慕吧。"说完乐呵呵地躺在树下,枕着臂膀等烧水,想想又说:"若在山上搭个草庐,种田打猎为生,岂不快哉?"
好运扇着炉子,想象着这一幕,一时觉得假使与陆亭这样的知己结庐为伴,果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下山的时候,狗儿吃多了,不住打嗝,陆墨嫌恶地与他拉开距离,被陆亭一瞪,不满地直撇嘴。
"好像有人。"陆墨忽然拉住陆亭,往右手边努努嘴。
陆亭扫了一眼,山脚的乱石后果然有人影晃动。刚要探个究竟,就听狗儿说:"哪里有人?这荒山野岭的,大概是畜生吧。"
狗儿是无心之语,石头后的却火冒三丈,原想背后偷袭的,忽的跳出来说:"小畜生,敢骂你爷爷?"
狗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杜涛,狗儿挠头惊奇地说:"杜公子,你......你是畜生的爷爷?"
陆亭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好运素来知道狗儿愚笨,没想到他歪打正着倒把杜涛气坏了,也忍不住笑。
狗儿还没理清头绪,他向来是有疑必问的人,忙又问:"畜生在哪?难道在你后面?"
话音刚落,书院的十几个同学也冒了出来,一脸怒气。

杜涛指了吴好运气急败坏地说:"你竟敢唆使书童诋毁官家子弟?可知这是砍头的罪?"他本来处心积虑只想找人把陆亭饱揍一顿解气,却先被狗儿气晕了。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杜兄如果想找小弟的麻烦,尽管放马过来,不必牵涉无辜。"陆亭不屑地说。
吴好运忙侧身,把陆亭护在身后。然而,很快的,他发现这很多余。

过了一会儿,四人继续往书院走,一丈之外是哆哆嗦嗦的十几位同窗。
狗儿回忆着刚刚陆墨轻巧放倒十三个人的情形,吐吐舌头说:"原来陆墨这么好打,好在我以前都是背后啐他......"感受到陆墨的目光,狗儿忙住了嘴。
陆亭悠哉地扇着扇子说:"陆墨的拳头再厉害,也比不上狗儿的一张嘴。"
好运没搭腔,他心事重重地想,自己一直承诺要罩着文轩,原来他不单学识高人一等,还有这么厉害的保镖,自己真是自惭形秽。转念一想陆亭的处境,好运很快又担忧起来,提醒他:"文轩,杜涛的爹爹是御史大人,其它几位也是官家子弟,万一他们到夫子面前告状,夫子怕是有所偏袒。"
陆亭点点头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连累了行之,小弟实在过意不去。"
好运不满地说:"怎么到如今你还这么分生。"看陆亭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着他可能也十分忧虑,就宽慰地拍怕他的肩膀说,"到时都算我头上好了,我反正没什么出息。"
陆亭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自言自语地说:"已经初八了啊。"

当晚,陆亭辗转难眠,好运担心他,也没睡好。


第四章

第二天醒来,好运已经想好托词了,到时就把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得了,反正夫子对陆亭还有几分欣赏,对自己就恨铁不成钢了。
这样想着就拍着陆亭肩膀说:"文轩,不要担心,一切包在为兄身上。"
"啊?"陆亭不解地看着他,迷迷糊糊"哦"了一声就起来洗漱了。
梳洗完,陆亭有几分担心地揉着眼睛说:"我这个模样很难看吧。"
好运没想到他还有心思想这,但还是宽慰他:"怎么会?这书院里没有比你更俊的。"
陆亭又扯扯衣服,东照西照的,好像怕有一丝褶皱。
"文轩,你今日是怎么了?有点不对劲啊。"边说边把手伸过去摸陆亭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脸忽然又红了。"
陆亭忙拿起折扇说:"哪有,走吧,等下再迟到,数罪并罚。"
好运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一旁洗面巾的陆墨却若有所思。

吃早饭的时候,杜涛和昨天的同学都没来,好运猜到他们已经去告状了。
果然,一进学堂,夫子就皱眉说:"陆亭,吴好运,你们太胡闹了!"
陆亭频频四顾,没答夫子。好运忙解释说:"夫子,错不在陆亭。是杜涛昨日挑衅生事,才有此一祸,怪只怪学生出手太过莽撞。"
"是你打的?"夫子忙追问。
"都有份,他们四个人打我一个,其它同学都可以作证!"杜涛捂着受伤的面颊说。
"既是这么多同学都在场,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杜兄这话未免偏颇。"好运也不是吃素的。
"出手太快,没来得及拉开,他们就把杜兄往死里打,过去劝架时,学生等也挨了几拳。"杜涛的跟班们连忙解释。
昨天陆墨出手主要教训的是杜涛,其他人都不曾受伤,如果说陆墨一人打众人,难免丢人,所以对了口供,改成几人群殴杜涛。
"夫子,学生本可以举报官府,让家父来处理此事。如今交由夫子处理,便是尊重夫子,夫子可要为学生做主。"杜涛怕问出漏子来,连忙威胁夫子速速定罪,把陆亭打一顿,赶出书院了事。
夫子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这里的学子唯有好运和陆亭没什么势力,其余都是惹不起的主,要说平时倒也不惧他们,但眼下杜涛受了伤,书院自然就理亏了。
正为难间,远远看到山长走来,夫子如释重负。
"山长,"夫子迎上来,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待山长走近,众学子才发现,书院里来了大人物。山长出于礼节,先介绍说:"各位学子,这是杭州城有名的雷霆将军,往后这三年,雷将军甘愿在书院教习各位,为朝廷选拔人才。"
所有人脸上都是兴奋不已。雷霆将军的大名早已耳闻,他是御前红人,却不爱在京城呆着,平日若不是在边疆便是在几个书院里传授武术,这次应天府尹终于成功把他请到云水书院来了。书院的学子本就抱着入仕的心求学,自然希望在雷将军面前表现一番,故而个个又紧张又欣喜。
好运倒不在乎这些,但见雷将军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英姿飒爽,实在是人中之杰,不由大为钦佩,但想到自己马上要被驱逐下山,又是一阵心酸,扭头看陆亭的反应,却见他低头不语。
雷将军一扫众人说:"日后你们便称我雷教头。刚才的事,许夫子已然告之,这事就交由在下处理如何?"
夫子连忙应允。
杜涛紧张得满头大汗,他素闻雷将军能文能武,处事公正严明,生怕露了馅,巴不得不再追究了,忙结巴着说:"区区小事,怎劳教头费心,学生记挂同窗之谊,不忍同学受罚,此事便......算了吧。"
雷霆微微点头说:"你能这么想很好,君子不应睚眦必报。然而,此事还是要查个清楚,还众人公道。"说完他一指陆亭,"你,跟我出来。"

推书 20234-01-06 :各取所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