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上]

作者:且听子[上]  录入:01-06

"的确。"杨飞盖点头。
"我不是说那个贼。"是说你。
当然后半句小历还是很有教养地忍了下来。
啧,怎么三天两头碰上这个人。
不爽地轻舒口气,小历抬头看看天,顺势转身。
那分明是在说--今日运道不顺--赶紧离瘟神远一点。
杨飞盖的眉,就轻轻挑了起来。
"咦?"小历被一把扯了回来,疑惑地看了一眼正顶着一张三分愠恼七分捉弄的脸的杨飞盖,心头腾地冒上来某种不祥的预感。
"今日有诗会。"杨飞盖轻笑一声。
"我不去。"小历想也不用想飞快道。
感觉到危险还要往里跳那是傻子。
"唉。"杨飞盖突然一手重重地拍在小历肩上,语重心长地道,"小朋友,装作下人混进李府行刺贵客是件太过罪恶的事情,会被人追杀的......"
"啥?"还没等小历反应过来,便见杨飞盖一个深吸气--气宇轩昂激情澎湃张嘴冲着那已经快赶到院门口的华服众人便是吼声震天:"世叔,此人胆敢......"
"我错了!!"小历惊天一吼,压过杨飞盖的声音,低头弯腰沉眉敛目毕恭毕敬。
"世侄,怎么啦,刚才就一阵吵嚷。"
担忧出声的,自然是走在最前面也是这李府的当家人李老爷了。
"啊嗯......"
杨飞盖忍笑的声音传进小历耳里,叫他不由得牙痒痒。
"只是跟世叔说一声,要带这个下人去诗会玩玩。"某人继续说道。
"哦这样啊。" 犹带着疑惑的李老爷愣了愣,道,"好的啊去玩玩。"
小历第一万遍诅咒完毕。
--"披着狗皮的狼。"
显是少有人迹的山间小径,有二人崎岖前行。
"没问题么?"小历拨开拦路枝条,怀疑道。
同时心里不停恨声抱怨。
这人根本不知道诗会在何处举行便拉了他出来,以致迷路在这种地方。
或者,他跟本就是知道在哪里,故意拉他迷路捉弄一番?
小历的牙又痒了。
"呵,虽然第一次来,应该没问题。"杨飞盖道。
就算是习武之人追踪之术了得,和荒山寻路又根本是两码事吧。正想奚落,小历惊见前面转角果真出现两个人影,不觉道:"真的有人啊。"
杨飞盖已冲那边招手了:"唉!麻烦带个路!"
两位僧侣打扮的人微微一愣,立时挥手示意。
这时杨飞盖才回过头来,有微微汗水濡湿额发,笑:"没办法,谁叫我有个迷路大王的表兄......怎么了?"
"没事。"低头掩过突然的紧绷,小历再抬头,已是贯常的笑谑,"你说的表兄......就是那个有名的钟碍月么?"
"是啊。"杨飞盖回过头去,似笑非笑,"就是他了。那天你不让我去捡的那幅画就是他送与我的,你打算怎么赔我?"
小历却是沉默着,迟疑间,终是没有追问。
而前面之人也保持沉默,似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两位僧侣已至近前,于是简略交代因果,便与他们结伴行去。
李家大宴的都是这小城难得一见的达官贵人。这种人一碰头,难免泛泛酸,要找个山包搞个劳什诗会酒会辩论会,让旁边不明就里围观就乐的群众们开开眼界。
天微有些阴沉,但沿着山脊小径一路过去,仍都是赶来游兴的百姓,山顶的小小凉亭被装饰一新,丝竹趁兴轻纱飞扬,映衬着亭中显然最为上位的寥寥数人,说笑甚欢。
而其余进不了亭子的,便三三两两在亭旁各自挑块空地,围坐饮酒赋诗,与亭中人互相应和。
"哎呀哈不错不错。"杨飞盖颇为快乐地赞了句,便要走近前。
抬头看了看亭子,小历在后面拖着脚步,显然不乐意。
"会被酸死的......"小历嘟囔着,便听到坐在身边不远的一堆人中传来一个声音:
"......平生不知愁滋味,始见青山始知愁,一愁愁到天尽头。"
一片自娱自乐的叫好声后,适时响起远处百姓放纵起伏的大笑声。
今日真快乐。
打了个寒颤,小历偷目看过去,作诗之人应当就是中间摇着羽扇自鸣得意的那个胖墩,点头接受身边仆从的赞赏。
我看是肥成这样快流油,一流流到天尽头吧。
撇撇嘴,随口吟道:"多年不见诗人面,一见诗人丈二长。不是诗人丈二长,缘何放屁在高墙。"
轻轻淡淡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不远不近送到那边众人处。
顿时胖墩携众家丁全数回身,目送小历大摇大摆,总算开始有精神地迈步自顾前进。
耶噫,看得这么专著严肃庄严还炯炯有神目不转睛,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他爹呢。
正暗笑,忽听极近处一个声音煞有其事:"好诗。"
吓一跳,小历瞪大眼睛,总算刹下脚步,没撞到面前人鼻子上。
你要停下也要打声招呼吧?
"为什么我要打招呼?"看穿了对面人所想,杨飞盖把下巴微微一抬,眨了下眼道。
"咦?"
想了半天,还真没想出来他有什么义务事先通知,小历沉下本就黑着的脸,迈步就要从杨飞盖身边绕过去。
"喂喂这么快生气?"杨飞盖刚要伸手去抓,就听见另一边有声音招呼:"飞盖兄?"
"嗯?"
两人转头望去,来者三人,两女一男,俱是轻便华衣,其中男子手里还拿着酒瓶,显然也是诗会中一人。都是年纪轻轻,显是杨飞盖的同龄人。
"啊,夏纷兄么,好久不见。"杨飞盖热情迎上前打招呼,又看向两位女子,"春荫和秋凉也来了。"
"我们梁家也和李家有交情,盛情来邀,家父便叫我替他一行。顺路带大姐和小妹出来散散心,也见见市面。"
两人默契地看向不远处亭中的一位老人,又相顾而笑。
寒暄间,小历刚好被挡在杨飞盖身后,安静地看向一边去,似乎完全不关心他们的对话。
"咦,这位是--"还是小小姐发话,与小历转回来的目光对接,摆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礼貌笑容。
"哎呀哈,是李家临时招的下人。"杨飞盖坦诚以告。
于是有短暂寂静。
梁夏纷换上一张有些尴尬的脸,开口:"是这样......"
耶噫,怎么他看着杨飞盖好似看着替杨戬遛狗赚外快的太上老君啊,小历暗想。
梁春荫对着小历轻笑一声,还算维持大家闺秀风范。
看我像看着被太上老君遛的啸天犬耶。
回个纯朴笑容。
再看也看着自己的梁秋凉,已然是副鄙夷神色,就差冷哼出来了。
耶噫,这回是看着啸天犬身上的跳蚤么,捏死我没商量?
小历念转,却是个更阳光的笑容回敬。
偶然瞄见刚才那胖子已被众人扶上层层叠叠金缕银丝装饰得和他衣服一样华丽的轿子,正准备离开。
一边噗啦噗啦猛摇扇子一边哼着气,不时恶狠狠地瞪过来。
耶噫,真是红光满面。
"看人家气派,眼红了?"
是小小姐轻轻巧巧的声音,嘲讽味浓。
"的确气派!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哇。"小历立时接话,倒叫梁秋凉有些惊愕,"我只是在想,这么富贵的人,其他不说,单是半路尿急肚子疼什么的就麻烦大了,要他蹲路边草丛多委屈。所以怎么着也得随身带个黄金马桶什么的--这就方便了。"
说完,重重点头。
三兄妹,呆了。
"怎么说话呢。"只有杨飞盖笑。
"就是。"梁秋凉想也没想立时接道。
"马桶这样庞大笨重的东西,带着不文雅不说,也太折腾那些下人了。要带就带个黄金尿壶嘛,又小巧又轻便,藏在轿子后都没问题。"
杨飞盖说得理所当然,和一愣后的小历相视一笑。
那柔和如初煦中的一丝恶意,看得小历真是开心不已。
原来和这家伙,也是有那么点共同语言的。
只那旁边三人更是惊愕,那么一小会儿无人接话。
"噗"还是梁秋凉先笑了出来,明亮如剪水的圆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杨飞盖笑容明媚,多少有些羞赧,"杨哥哥越来越风趣了。"
剩下两人也是有些尴尬地笑开。
聊了不多久,梁夏纷又遇上其他熟人,告辞离开。
"啊啊,有这么让他们失望么?"自食其果的某人好似仍自不解地问道。
你在装蒜吧?
想着,不满地哼哼,小历不答反道:"那个小小姐,对你不错。"
"咦,还以为你对她没好印象。"
"咦,我说过对她有好印象么?"
"没好印象么?"
"也不算没。"
"那就好,秋凉是个又好又乖的孩子,有时有点脾气而已。"
"哦,你们很熟?"
"蛮熟的啊......"杨飞盖杨眉,"和他二哥。"
"......"
"......"
耶噫,被他扯开话题了。
小历叹气。
算了有没有小姑娘替你怒抱不平那是你的事。
"喂,为什么不带自己的侍童出来?"
"啊......你想听么?"看着仍看向远去三人的人,杨飞盖的声音低下来,缓缓道。
"嗯?"小历回头,对上某张带点认真带点心机带点深沉带点隐忍残留轻笑眼底却是潜流层转暗伤浮动的脸,也跟着微皱眉心。
竟稍稍有种,不自觉想去倾听的感觉。
"其实......"
"......"
"我......"
"......"
"离家出走了。"
"......"
"......"挑眉。
"......"怒!这人绝对当我是傻子!
此时恰有阳光破云一束,照耀四方,映照某人正微抬头看向日头,开始上翘的嘴角。
一瞬轻松张扬,眉目如刻。
一如玉雕一如华绸的侧脸。
就这么在手指的阴影下半勾着唇斜飞了眼朝小历得意一笑。
有人声鼎沸鸟雀嘈杂,似乎全隐没了去。
只剩那轻柔微风,穿过层层光与暗的空隙轮与回的亘古,围绕在周围,留恋不去。
看得对面正要挥出老拳的某人不禁微愣。
察觉失神,掩饰地转身就走。
"啊!"一声惊唤,叫小历猛地刹住脚步。
他知道自己方才那一个急转身,手肘撞到了个什么软软的东西。
那就该是--眼前梁秋凉的腰!
而他现在根本顾不上为什么"男女授受不清"而尴尬,因为他们正站在湖边,梁秋凉折转回来,手里还提个青色绸面荷图八面无骨花灯,似乎是想给杨飞盖看,还未开口就被小历这么一撞一退,脚便顺着青苔滑了去。
身体也歪了去。
手里的花灯,就飞了出去!
犹闪着瑰丽朦胧的火焰。
飞向湖里!
也不知想起什么,小历竟是一个惊神,也追着飞身出去!
接住花灯,人还在半空,就听后头一声喊:"危险!"
扭头一看,梁秋凉也是下意识追着花灯往这边一扑,就要掉进湖里!
小历本就在半空。
如果他此时发力,是可以稳当落定在湖边大石上的。
而他此时将未提着花灯的手,猛地将梁秋凉推了回去。
这样,他就要被那反冲力弹回湖里了。
"呀!"
"哇!!"
第一声是梁秋凉叫的,第二声,是小历叫的。
但是--他们两个,都扑在了岸上?!
小历立刻回头,就看见那个突然出手将他拉回来,正小半身浸在水里,阴沉又激动得有些异常的人。
力道大得根本不是"拉",而是"扔",此刻昂首瞪着小历,又不屑又傲慢地说了句"一个破灯比人还重要?"的人。
那严肃几近震怒的表情,竟叫本是呱躁不已的围观众人齐齐噤声。
小历就是一愣。
他还在想着为什么杨飞盖会这么突然发火,此时回头看着手中自己扑到地上还是好好保护着提得老高的花灯,连自己也傻了一傻。
随即,苦笑一声。
而杨飞盖,已经滴着一路的水渍,慢腾腾地爬上岸,走过草地,停在小历和梁秋凉扑倒的地方。
他瞪着小历,半晌才是缓缓一句:"你果然,是个笨蛋。"
太阳被遮在他的背后,那耀眼光芒便是从他身上发出来一般。
阴厉地凝视。
完全不暴烈不残忍,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压迫感,慢慢弯下腰。
小历吞了口口水,趴着也不是站起也不是,翻个身正面面对他。
怎么也算被他帮了一次,总不好太嚣张。
杨飞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这么牢牢地盯着小历有些忐忑的双瞳,逼近再逼近。
这么讨厌落水么。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谁让你刚才的侧脸很好看来着。
小历心里暗想,身体却都绷了起来。
--会不会直接被杨飞盖揍一拳?
围观众人的心全体一致提高海拔。
"钟碍月的画,你打算怎么赔我?"
忽闻这一句,小历预感不妙。
"呃......原样画幅给你......"
"那么......"杨飞盖俯下脸,近到鼻尖都快要碰到。
清爽的气息喷过来邪邪的笑容靠过来,小历不自觉心跳加速。
他已经做好拔腿就跑的万全准备。
"我们......"杨飞盖的眼神却是突然一变。
有些柔和有些轻忽有些戏弄有些兴奋有些懒散,总之让小历愣愣地看着看着就像要溶进那瞳仁里了。
然后他的下巴就要掉下来掉到地上蹦跳几下窜进湖中。
因为杨飞盖在他耳边一笑,近似蛊惑地简直是开天辟地日月无光,用那吹气一般酥麻的声调叫小历一阵心跳加速,结果却是说了句--"来发财吧~~~~"

第四章
两人一拍即合,小历画画,熟悉钟碍月字迹的杨飞盖题字,即日起开始了伪造那幅钟碍月真迹的事业,竟也红红火火篜篜日上。
装文化娱情操糊墙纸铺地板当厕纸,任君选择啊便宜卖啦便宜卖。
钟碍月的名号何其大也,于是不消半月便已买得下一座郊区大屋,便宜帮终于有了个老巢,个个感激涕零,誓要随老大走天下。
某日傍晚。
老二和老四一人一小板凳坐在屋中空地,正洗菜聊天。
杨飞盖手卷着一本《医经内典》突然从前门冲进来,大惊:
"抓人啦!!"
几乎同时,小历从后门嗖地飞过来,大恐:
"绑架啦!!"
老二老四刷地站起,紧张地看左看右再看场中两人正好对撞,各自急急站定。
在这空隙听去,前门后门连围墙两拨不同骚动声起,显是已被团团堵死。
这是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有人踢馆??
小历和杨飞盖对视三秒,默契地同时用大拇指指指自己身后,再用食指指向对方。
又是三秒,同时点头,错身向对方方向大步而去。
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老二老四也是对视三秒,把那两人的动作学了一遍,错身一边一个跟上。
"请。"
前门围着一圈高头大马,还有辆一看就奢华的马车,站在门口等待之人长髯盖胸,慈眉善目,一见小历小心翼翼出来,只说了这一个字。
那笑容和蔼可亲,小历缩缩脖子,回个僵硬笑容,识相地钻进马车去。
另一头,杨飞盖大大咧咧从后门而出,竟也轻轻"咦"了一声。
面前这阵仗--做法事么?
带头的中年道人倒是笑得毫不介意,虽是有些失落,但仍未脱出意料之外,一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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