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仙教总坛,湖心亭。
「……什么也没加。」
萧珩没有生气的声音淡淡复述,背对着薇子其,玄黑色的袍子披在肩上,像一朵黑沉沉的乌云:「……嗯,什么也没加。」
薇子其那是一个胆颤心惊啊,验出来这个结果他就心知不妙,萧大教主若是知道柳二公子压根没有害他的意思,那内咎感不就更深一层么?内咎也就算了,问题是,萧大教主根本是个不懂人间情感的活死人,他不会知道内咎是什么感觉,他只会直接把内咎转化为——愤怒,或者其他。
非常害怕被迁怒,为了不当这个冤大头,薇子其离萧大教主远远的,站在亭外,一有不对,脚底抹油,先跑再说。
现在情况就挺不对的。
如果萧珩现在转身过来就一剑劈下,薇子其都不觉得奇怪。
「教主,今日含香楼群英会,柳二公子没有现身,也没有任何有关柳二公子的传闻,正派中人貌似没有听到消息。」
「暗地处决,也是有可能的。」
和他玄仙教主结仇的人,填不满丽京西阳湖,填满紫京苏河湖也够了,血海深仇,血债血偿,罪及妻孥,那是江湖中人的信条。多少人和他玄仙教主有深仇大恨,抓不到他,那杀了与他勾结苟且的柳秋色,也是人心大快、额手称庆。
更何况,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放出了消息说什么神木玉鼎在柳秋色手上。那更是江湖里人人觊觎,虽然萧珩很明白事实是神木玉鼎在梅若兰手上。
「是。属下的人正严密监视着与会的群雄,一有什么言谈间透露蛛丝马迹,立即严刑逼问,一定能问出个下落。」
薇子其非常专业。
「另外,天明堂主奉教主的命令,到丽京重阳楼见了楼主钟玉,钟玉说,永瑜帝既然说过要保柳二公子这一命,就不会让太后的人马到江南来。教主大可不必多虑。」
「……嗯。」
「燕王府那边,戒备一向森严,渗透不易。深宅大院,一间一间搜也比较耗时费力,属下想了比较不耗时费力的方法,这就实行,再回来向教主报告。」
「嗯。」
萧珩不喜不怒的应了一声。
「对了,教主也许想知道,燕王爷似乎察觉了太后的动静,因此不但召回了亲兵,邻近海界的兵力也有调动。」
「知道了。」
萧珩听完薇子其的报告,没有明显的方向,但是他心急如焚,急于得到柳秋色的讯息,因此他要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天下唯一能够参透天机的人。
那个人有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孔,还有着神的称号。
「玉观音」江离春。
江离春这个人,说他孬是很孬的,永远畏畏缩缩,永远墙头草两边倒,永远见风转舵,但是这一切都掩盖在他那副仙风道骨的外表下面,完美无瑕,天衣无缝。
但是孬是一回事,实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江离春是很旁门左道的一个人,不知道在哪儿拜师,学成了一身奇门遁甲呼风唤雨的本事,对于机关暗器那更是强中手,玄仙教总坛的一切就是他一手打造的,巧夺天工,阴险无比,不知道机关的人进去,包管进去一个死一个,没什么幸存的机会。
梅若兰跟钟玉一类那是太强悍了,连江离春自己都甘拜下风。
江离春怕梅若兰是很怕的,怕到脚底抹油,怕到心惊胆颤,梅若兰跟在柳秋色脚跟后面进去玄仙教总坛的时候,江离春事先卜了一卦,卜到这大魔星会出现,所以这位小观音心肝抖颤颤,躲了起来,避去了这场风波。
要说江离春卜卦的技巧,那是铁口直断,绝对神准,所以萧珩才要来找他。
「江离春。」
玄黑的衣色在小小茅屋外飘飞,有点恶魔上门的惊悚感。
没有人回答。
「江离春。」
萧珩再叫一次,既然没有人回答,就大大方方的推门走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江离春坐在大堂中央的蒲团上,一身白衣,打坐捏诀,闭眼念诵,非常有模有样。
但萧珩跟江离春认识多少年了,江离春根本不是会打坐念经的什么得道高人,那样子做给陌生人看看还可以,看在萧珩眼里,那是十足十的心头火起!
「江离春!」
长剑一弹,右手握住就直直抵上江离春的脖子。两个人的武功天差地远,江离春脖子这一阵寒意,已经足够给他吓掉了一层鸡皮疙瘩,战战兢兢睁开眼睛:「萧……萧大教主啊,您老人家什么事吗?」
「下来。」
萧珩淡淡命令,剑尖只要稍稍一送,就可以刺穿江离春的脖子,让他从此成仙成佛去。
「……是、是,您老慢点儿啊,小心扭伤了手……哎哟,别冲动啊,我下来了、我下来了。」
江离春孬得可以,立刻奴颜婢膝。
下了蒲团,萧珩总算把长剑给放下:「给我卜一卦。」
江离春吃了这招厉害的,心肝儿差点给颤出胸膛,心中暗暗觉得萧珩一定是为了报他当时在树林里吃他豆腐的事情,一边拍拍胸抚抚胸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小心肝,一边走近了萧珩。
「萧……萧大教主,您老要什么卦?」
谦卑无比。
萧珩把剑收回了鞘中。
「算算柳二公子到哪儿去了。」
「你把柳二公子给弄丢了?啧啧。」江离春大摇其头,萧珩剑一收,他那态度就嚣张起来了:「枉费我给你们牵线牵得那么努力,萧大教主……」
刷!
一句话还没说完,萧珩那剑又已经抵在自己颈子上。
「快卜。」
江离春差点儿呼吸停止,要不是自己及时收住了步伐,那还不自己撞到这剑上?
见他安静,萧珩又收回了剑,阴恻恻威胁:「剑在我手上,随时会动的。」
「是是……萧大教主您等等啊,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江离春暗叹自己误交损友,一点儿都没想到自己也不算个正经朋友。他快步走到墙边的柜子,移动中白丝鱼纹长衫飘飘扬起,真是得道高人。
拿出了刻有卦爻卦辞的卜具。
「萧大教主,要算他去了哪儿是算不出来的,不过如果是问他是生是死、是吉是凶、那是小事一桩。」
萧珩扬扬下巴,示意他卜下去。
江离春很白,几乎让人联想到水葱的十指在卜具当中飞舞,过不多时,双眼一动,抬起了头。
「九月初八,子时一刻,大凶,血光之灾。」
萧珩心里一紧,听得江离春续道:「嗯,这是过去,怎么你把柳二公子弄丢了还搞得不知道人是死是活?」
实在是每一个字都刺进萧珩的心坎儿里。
江离春既然是解释卦象,也就肆无忌惮,萧珩总不成因为他解释卦象而一剑结果了他。
「嗯,卦象没变。」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江离春懒洋洋的把卜具收拾好,排列整齐,站起来收回了柜子里。
「从九月初八子时一刻开始,都是大凶,血光之灾,那血光之盛实在难得一见,现在是还活着,不过照这卦象的凶险来看,随时都可能死了。笑话,谁能在这种天天大凶的日子里活过一年半载,我都要拜他了。」
说得萧珩那紧张不打一处来。
该怎么办?找不到柳秋色,也就不知道该怎么把他救出来。迟一刻找到他,他送命的机率就高一分。
「哦。」
江离春关上柜子,像是不经意想起来一样补充:「萧大教主,你别要亲自去救他。为什么?因为也是大凶,下下签,白虎星动,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死了。」
走近了萧珩,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脸孔笑得那叫出尘化外。
「东北,艮位,卦象这么说。好了出去吧,我还要修行,没事别来打扰我了,不送啊,萧大教主。」
江离春的声音像春风一样飘送过去,回身又爬上了榻上的蒲团:「光阴是金啊。」
普通的警告话语,由可以参透天机的江离春口中说来,由现在的萧珩耳里听来,比之寻常,更加令人如堕冰窖。
从江离春观音岭上的小茅屋出来,眼前就是当日柳秋色护着他走过的无涯栈道,萧珩心中一动,后悔之情,猛然生起。
是自己多疑了。
用自己在萧太后魔掌下生存过来的多疑和猜忌,猜忌了这个他用生命去在乎的人,怀疑了这个愿意把生命给他的人。
是他没有忘记,柳秋色就是曾经在刀光剑影的宫廷里面活过的秋如意。
柳秋色是不是在那夜秋风里寒透了心?是不是恨他?是不是怨他?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他晚了。而且晚了太多。薇子其说,天微堂里最厉害的奇人异士断定,柳秋色和无名敌人进行的殊死战,依照当场的血迹来看,最晚不会超过丑时正,最早不会早过子时一刻,意思是说,柳秋色从戌时三刻等他等了一个晚上,却等来了他生命里最大的劫数。
鬼魅般的身形一晃,飘上了无涯栈道。狭小的栈道上他的脚步还是迅急无比,丝毫没有把下面万仞深渊看在眼底。
回到玄仙教总坛,召见了薇子其,拿了一张江南璇京的地图,摊开在凉亭中的桌上。
现在时间只过了一日一夜,敌人不可能出得了璇京,一定在京里的某个地方,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江先生说方位是东北,艮位?」
薇子其伸出手指,从他们所在的合欢山麓,直直的朝东北虚划出一条直线,那条直线上只有一般市井的标号,没有其他地标的标示,但薇子其看得出来。
「从总坛往东北过去,如果不是算得那么精确,这条路会通过第一个含香楼,第二个燕王府……江先生认为柳二公子是在这两处的其中一处?」
「嗯。」
萧珩果决卷起了地图:「燕王府目前还在为太后那边的动静伤脑筋,精神应该绕不到柳二公子头上,王府戒备对你而言,不算什么,你到燕王府去,给我搜个彻底。」
「是,教主。那么含香楼风少爷的话……」
「含香楼风逸华那里聚集名门正派无数高手,你贸然闯入,甚是危险。专心把燕王府搜遍,含香楼那儿,我亲自去见风逸华。」
「是。」
薇子其领命,瘦削的身影如剑,一弹便飞,转眼间不见人影。
第七章
含香楼,在江南璿京一带的武林,长年占着领导性的龙头地位。
上一代当家风老太爷年轻丧子,独力扶养儿子留下来的唯一血脉风逸华成人,含香楼理财有道,事实上,江南大部分的帮会门派都理财有道,钱滚钱钱生钱,否则无法养活门下众多的弟子与杂役,而含香楼又是其中的佼佼者。风逸华风小少爷从小过着茶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一般少年子弟过惯了这种日子都会无可避免地成为花天酒地、一事无成的纨裤子弟,但是风小少爷没有,一半是归功于风老太爷教导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