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工夫,倪瑞身上已经不能看了,脸上横七竖八,满是指甲挠的血道子,身上的衣裳扯得乱七八糟,头发也让小宫女们拽下去好几绺,直缠得他哇哇怪叫,无奈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绿槐扶起墨竹,将她安顿在一边歇着,转头又招呼他在宫中要好的兄弟:“咱们难道还不如这些女娃?这些年让倪瑞呼来喝去,你们谁没受过他的欺负?我是忍够了的!是爷们的就跟我上,把这倪瑞捆了起来,横竖有阮公公给我们作主,兄弟们还怕他做什么!”
绿槐说罢就冲了上去,一拳头挥在倪瑞脸上,也不知打哪儿来的邪火,这一拳下去可就再也收不住了,拳头雨点似的砸了下来,倪瑞本就分/身乏术,此时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头脸青肿,只顾哀哀痛叫。
其余人的胆子也都大了起来,他们常年受倪瑞欺压,平日里有苦难言,好容易阮云卿来了,才能好好喘一口气,他们可不想再让倪瑞翻过身来。
有句话叫墙倒众人推,倪瑞若好好的站在那里,张牙舞爪地狂叫乱吼,这些在场的宫人们,是谁也不敢上前来对倪瑞怎么样的。可如今阮云卿踹翻了倪瑞,墨竹又一顿拳打脚踢,倪瑞这个真老虎也变成了纸老虎,对于端华宫中的宫人们来说,就再也没有过去那样唬人了。
绿槐领着一帮半大小子,掰腿,抱胳膊,把倪瑞绊倒在地,人人都憋足了火,这下可找着了出气的所在,只见倪瑞像个翻倒的麻包似的,被人们踢来打去,不住地左滚右翻,先还能听见他岔着音儿的发狠乱骂,后来渐渐的没了声音,他趴在地上,竟是动也不动了。
阮云卿怕众怒难敌,再把倪瑞打死了,连忙喝住绿槐,让众人不要再打了。
绿槐这才住手,探了探倪瑞的鼻息,不免又踢了他一脚,骂道:“真抗揍,还喘气儿呢。”
让人解下一条裤带,把倪瑞的手足捆住,扔在一边,等着阮云卿发落。
制住了倪瑞,阮云卿心里越发有底,他转过身来,依旧带着浅浅笑意,问钱福等人道:“怎么样,不知几位管事可想通了?云卿方才一番话,可都是出自真心,几位可要想好了,你们是还想跟着倪瑞呢,还是想从此安分下来,不吵不闹,继续留在这宫里当差呢?”
他轻声细语,却比拿着把吹毛可断的钢刀架在人脖子上还要令人心生寒意,钱福眼见他们几个才一犹豫的工夫,倪瑞就让人胖揍了一顿,紧跟着被捆翻在地,他们几个还哪敢再说半个不字。满宫上下的宫人们如今已是义愤填膺,盯着他们几个,就跟狼盯着肥羊似的,眼珠子都冒了绿光,这会儿他们要是再敢闹腾,下场准得比倪瑞还要惨上几倍。
钱福最会见风使舵,孙寿就是更是欺软怕硬,此时见了如斯光景,他们二人的心眼早就跟着活动起来。
钱福立马换了一副笑模样,点头哈腰对阮云卿连作了三个揖,眉眼挤在一处,笑道:“我们也不是那不识时务的,这端华宫里是谁人作主,我们一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今日之事,全是倪瑞逼我们干的,我们几个兄弟,对阮公公的为人折服已久,早就想赶来投奔,只是怕您嫌弃我们曾经跟过倪瑞,不肯收留我们罢了。”
孙寿连连点头,“可不是么,我们兄弟这些年让倪瑞欺负得好惨,心里早就恨透了他。如今可好了,早听闻阮公公豪爽大度,日后我们兄弟跟着你,可算有了出头之日,也不用再看倪瑞的脸色过活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表态,仿佛刚才那几个闹得天翻地覆的人不是他们似的,一本正经地跟阮云卿表了忠心,又赌咒发誓,说以后一定惟阮云卿马首是瞻,谁敢跟阮云卿作对,就是跟他们兄弟过不去云云。
阮云卿暗自摇头,不管倪瑞如何不堪,钱福几人也与他共事多年,就算不是真心跟随,如今也不必一见倪瑞失势,就背转头来狠咬他一口,当着满宫上下的面,几乎要将倪瑞踩进泥地里。
这样无情无义,见风使舵的小人,阮云卿是怎么也不放心的,若再让他们留在宋辚身边,难保他们日后不会为了一已私利,而陷宋辚于险境。
阮云卿脸上不动声色,一面与钱福等人周旋,一面在心中盘算,怎么找个由头,将几人远远的打发了才好。
阮云卿略施巧计,就将倪瑞几人拿下,他在下面安抚墨竹等人,正堂屋顶的廊檐上面,红鸾已经抱着肚子,笑得快要掉下去了。
他从倪瑞等人进来一直看到如今,这戏是越唱越好看,红鸾看得兴起,不由在心里念叨,难怪太子会对阮云卿会如此念念不忘,几番看下来,不只宋辚,就连他自己,也对这个孩子越来越有兴趣了。
第96章 议事
红鸾往下观看,见阮云卿重新向宫人们分派了去南山之后的诸项事宜,又让宫人们小心谨慎,无事不要与其他宫院的人私下往来,若有什么突发事件处理不了,就让绿槐去司礼监里找顾元武商量。
顷刻之间,阮云卿就制服了倪瑞,还令钱福、孙寿等人倒戈相向,从此投入自己麾下,端华宫中的太监宫女看在眼里,原本不怎么信服阮云卿的,此刻也不得不刮目相看,而那些本来就对阮云卿敬重有加的,就更是一腔欢喜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绿槐喜得直蹦,墨竹也笑弯了眉眼,阮云卿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好像刚才的纷争压根没有发生过似的,静静地处理完眼前事务。
全都交待好了,阮云卿这才让绿槐等人将倪瑞抬了,同钱福、孙寿等人一起,随他一同到宋辚的书房中去。
墨竹不解,阮云卿叹道:“倪瑞多年来在殿下身边随侍,如今我没有经过殿下首肯,就私自将倪瑞拿下,于情于理,我都该到殿下跟前请罪才是。”
阮云卿语间十分沮丧,他垂头丧气,是真的担心宋辚会因此怪他。
墨竹站在他旁边,憋了半晌,险些笑出声来。她急忙掩住口鼻,瞪着阮云卿,心里一个劲儿的叫唤:“这孩子真是哪儿都好,人聪明,心也良善,处事公正,而且心细如发,做起事来也稳妥周全,从没出过纰漏。可就是他这心眼也太实在了些,阮云卿跟外人相处时,心里还算清楚明白,可怎么一到了太子这里,这孩子的心眼就跟拿大油糊上了似的,总是犯起傻来?”
墨竹心里直发愁,她和宋辚从小一起长大,与莫征等人一样,是亲眼看着宋辚由过去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娃,长到如今这样多疑易怒,且不相信他人的暴戾模样的。墨竹比宋辚年长几岁,这么多年来一直随身伺候,说句不知高低的话,她这心里是一直把宋辚当亲弟弟看待的。
眼看着宋辚越来越冷漠乖僻,就连他们这些伴着他一起长大的亲信,宋辚都开始疏离冷淡起来,墨竹真是急在心里。阮云卿最初来端华宫时,墨竹就已经知情,这一路看着他与宋辚亲密无间,从亦师亦友,到知己相伴,好不容易能有那么一个人,能真正走进宋辚心里,让他打从心底里的信任喜欢,墨竹真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宋辚喜欢阮云卿,这是她与莫征和破军等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莫征害怕宋辚喜怒无常,为此常常愁眉不展;破军揣着一肚子看戏的心思,对宋阮二人之间的事情,总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顾自瞧得高兴。而墨竹身为女子,心思却比他们细腻得多,她冷眼看着,宋辚对阮云卿早已经是死心塌地,他陷得极深,甚至连割发代罪这样的事都能做出来了,只怕为了他是连自己的性命都豁得出去的。
宋辚能有此变化,墨竹喜忧参半,喜的是宋辚终于有了点人气,自打和阮云卿相识,他笑得多了,脸上也终于不再总是冷冰冰的。而与此同时,墨竹却也发起愁来,宋辚喜怒无常,且对人对事极为偏激,不喜欢的挑眉之间便是赶尽杀绝,而若是他喜欢的,宋辚便会如飞蛾投火一般,燃尽生命也要将其缚在臂膀当中。
红鸾一事,墨竹等人心中明了,可这事阮云卿却无从得知,他被宋辚蒙在鼓里,只道自己满腔情意无处托付,在此事上不由得不自暴自弃起来。
这几个月阮云卿心灰意冷,他一心只把自己看作普通下属,对宋辚恭敬之余,难免也添了几分谨小慎微。墨竹不知阮云卿的心意,只是看他对宋辚这般拘谨,言语之间,也从来没有表露过什么相思刻骨的情意。墨竹心里才不免怀疑,这个孩子,对宋辚,怕是压根就没有什么旁的心思。
她在阮云卿身上,连一点情爱之心都看不出来,这才越发担心起来,宋辚的脾气她太清楚了,阮云卿若能与宋辚心意相通,那便是两下里都皆大欢喜,可若阮云卿真的对宋辚没什么想法,那以宋辚那个暴虐压抑的性子,只要是他认准了的,哪怕阮云卿不答应,宋辚怕也会想方设法地将他绑在身边。
墨竹禁不住叹气,这两个人,一个倔,一个狠,全都不是省事的。只盼着他们两个早日和好,别再像如今似的,不然宋辚发起疯来,那真是天崩地裂,血雨腥风,谁也挡不住的。
且不说墨竹如何发愁,只说红鸾这边。他看底下没什么热闹瞧了,便飞身跳下屋檐,从右边的夹道穿了过去,赶在阮云卿他们前面,去宋辚的书房里报信。
马上要随宏佑帝去南山了,宋辚怕朝中无人盯着,因此趁今日空闲,将顾元武召到端华宫来,想与他商议一下之后两个月的安排。
两人对面而坐,宋辚心中烦闷,脸上也越发冷淡,他简单交待了几句,便问顾元武道:“玉龙关上如今怎么样了?”
顾元武搁下茶盏,答道:“野茅岭大捷,萧玉成以少胜多,率十万兵将斩了北莽九员大将,大破其五十万大军,如今已经收复失地,将玉龙关外的两座边陲重镇收归东离境内。”
宋辚拍案而起,他胸中激荡,不由连声称好,“好个萧玉成!可惜父皇疑心太重,不肯让我领兵出征,否则我真想带一哨人马,与萧将军并马齐驱,共御强敌!”
顾元武笑道:“殿下不必心急,此时去了边关,只怕也是陡增烦恼。冯魁手掌兵符,压榨兵将,若不是萧将军屡立奇功,是难得的将才,怕也早被那个心胸狭窄的冯魁贬到边陲小镇驻守去了。你眼里不揉沙子,何苦偏偏在这个时候和冯魁起冲突,若因此得罪了冯魁兄妹,只怕德妃娘娘,又不知要在万岁跟前吹多少枕边风,来编排殿下的不是了。”
宋辚长叹一声,顾元武说得有理,他心中也十分清楚,只是听见边关大捷,才不免有些壮志难酬,意兴阑珊罢了。
他自嘲一笑,转而又问朝堂中事,“舒尚书处如何?”
顾元武蹙眉答道:“不好。”
顾元武心头沉重,眉头拧得死紧,愁道:“刘丞相致仕,朝中能与舒尚书抗衡的人就只剩下贺太傅一个,他年纪渐长,如今更不喜争斗,臣真怕他撒手不管,那我们在朝中,怕是真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宋辚略想了想,笑道:“大伴不必焦心,不是还有魏瞻,魏大人在么。”
顾元武苦笑道:“殿下不必宽为臣的心,臣知道魏大人身为内戚,向来自律避嫌,这些年来一直不参与夺嫡之事。再说,他那个脾气,真要较起来真来,还指不定会帮哪个皇子说话呢。”
宋辚心中自然明白,魏瞻是魏皇后的生父,他为人刚愎自用,又刻板耿介,夺嫡之事,他向来主张能者居上,也就是他们几个兄弟,谁有才,谁能打动他的心,他就向着谁,至于是不是他的亲戚,他压根就不理会。
这点也好,也不好,好处在于他两不相帮,还算公正,而不好的地方,也就在于他太过公正了,而他们这些皇子之间,才斗得更加你死我活,恨不得整日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找出一点不合规矩、礼法的地方,来把你挤下台去。如今他和阮云卿闹到这般田地,不也是拜此所赐。
宋辚不敢越雷池一步,他生怕有丝毫地方行差踏错,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不仅害了自己,就连他身边跟随的这些人们,也要跟着遭池鱼之殃。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宋辚深知这其中的道理,就算他心里再怎么焦躁难安,如今也只好忍耐。
宋辚脸上变色,他眉宇间都是苦涩,凤目里毫无神采,原本深邃的目光也蒙上一层暗淡之色,越发显得他整个人都阴沉起来。
顾元武连忙岔开话题,转而将话头引至后宫之中,他问道:“舒贵妃那里,近日正给大皇子选妃,不知殿下可听曾听到消息?”
宋辚略略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宫里这两日都传遍了,舒贵妃大张旗鼓,凡是适龄的官家女子全都让她问了一遍,如此阵仗,近年来只有父皇选秀女才见过,别说是我们,全京城的百姓想来也都听说了罢。”
顾元武笑着称是,“何止京城,只怕东离国中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家女子,都被惊动了。舒妃娘娘可真是一片苦心,折腾了数月,总算是定下京畿京兆尹家的嫡女,不日就要过礼下聘了。”
见宋辚眉头紧锁,一语不发,顾元武忙问道:“殿下听了,不知可有何想法?”
宋辚皱眉无语,沉思片刻,才拿起桌案上的墨笔,刷刷点点,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与顾元武。
顾元武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龙飞凤舞地写着“程门朱氏”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