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国诏----绛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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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时候,雨绝望了,他没有战的勇气,连试也不曾试!
那日军前,众目睽睽下。他被杀死了。何为死?他乃天地之灵气所化之物,雨却真当他做妖孽,以为污泥符咒,巫师的魇镇就可以消灭他......
虽然元神散落,当时所受的侮辱与心中的悲苦,却深深的刻印在每一片血肉中。
歙的手紧握,望着自己的身躯--这身体就是雨的血脉,真是讽刺!他竟能投身于此处,仿佛是上天注定要他来复仇一般。
歙笑了,他真希望这腥风血雨不要停下,把灾难都降到雨的国土上,然而越地何辜?该死的是吕氏!

当他收起笑时,一人踏上了箭楼。
歙回首,只见那戎装青年双目炯炯看着他。
"你来这里何事?"他问。
凤琅手里捧着披风,道:"公子呆在这里,四面起风落雨,太冷了,我家送衣服来......"
歙看那青年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发现他的异常,可他并不在乎,只道:"那就送过来......怎么?你不是爱亲近我,却不上前来?"
凤琅眼中一丝疑惧,没有逃过歙的注意,他只轻蔑一笑。
"凤琅啊......赵无恤什么时候回来?"
凤琅道:"很快!"
"很快,比得过莱溪水涨吗?"歙道。
凤琅一怔,他平素绝少惊诧愕然,这时候被吕赢一问,却倏地一个冷战,披风也险些落地。
那双锐利眼睛直望着吕赢道:"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歙一笑,甚是阴冷,苍白的手伸出,指向北面:"我说的是莱溪啊......你从这里也可以望见......可是,你却看不到云楚军在干什么。"
"他们退兵筑营了。"凤琅的神色越来越严峻。
"嘿,你倒是镇静。"歙还是那么讽刺的神色。突然低声道,"我不想死在这里!"
凤琅道:"吾家豁出性命,也保得公子平安。--我家答应过叔叔!"
见这神色坚毅的青年。歙也意识到了,他并非不知轻重缓急,而是早就心里有了打算。
想到这里,歙更是觉得奇怪,他道:"那么这里的城司呢,还有老司马,还有朱秋。你都不管了么?"
"若吾支持不到叔叔回转,已经与叔叔约定,只保你一人。"凤琅说出这样的话,神色也不禁凄然。他急忙整顿精神,续道:"公子既然以料想到战局之转,那便也让凤琅放心了。此阵凶险,只怕公子与乱军有闪失,吾上不对不起主君,下对不起叔叔恩泽,"
歙又是一声冷笑:"没骨气的东西!就只等着叔叔来。你自己是废物么?"
凤琅眉头一紧,朗声道:"吾佩服叔叔英雄,却未看低我自家不是好汉!"
歙道:"那好啊,若等云楚来袭,我看你如何抵挡了 ......莫怪我不提醒你!"
"公子这样说......是......"凤琅疑惑道。
歙只觉得胸口烦闷,知道是神志开始涣散的先兆,他强压下心潮,急道:"这里水淹之时,云楚乘机来攻,确实是厉害的计策,难以相抗的是天时,却不是人。凤琅,你切不可死守城池,而是要拖延时间,将行越守军保存下来,你不是看到诏书了么?我们还要回去......救我的弟弟呢!"
虽然他似乎在微笑,凤琅却仍旧觉得冷,他觉得站在他面前的,简直不像是公子赢,甚至......不像是个人。
"凤琅......找到一身好甲,我的身体,应该还足够支持一副戎装,你可明白?"
凤琅点点头。
歙抚着额头,道:"到时候,你要奉我号令行事,我知道赵无恤不会按时回来,他恐怕自己都难保呢......我要活着回国都,听到了吗?"
凤琅只觉得自己杀阵都经历过,却未曾经历过这样古怪的事情。
面前这人,仿佛换了性情,看他说话的口吻。还真如一国君王般颐指气使,而那 冷冰睿智的气度,更是与公子赢天渊之别。他也不知怎的,就应道:"旦凭吩咐!"
歙嘴角的笑,变得苦涩了:"啊,你这样的没用,却还是要扰乱我么?我早晚要全部要回来的......何必呢......啊,凤琅,你听着,若我不肯穿戎装,你可要强硬些,这时候讲不起礼节。"
说完,他安然倒卧进凤琅伸出的手臂中。

8[危如累卵]
营盘驻扎后,尚仙连忙来看国君伤势,毕环这时候躺在中军帐中新设的藤椅上,面色青白。
两日前,赵无恤所伤的后肩与前胸虽然不算什么致命之伤,却也让他吃到了苦头。
毕环道:"吾非以为这伤势,才叫仙回转的。你我所约之事,你不曾忘记?"
毕环低首道:"是毕环见越人城池不固,想猛攻一回,探探虚实。"
"越人占据此关,是想固守了,乘其不备,明日就用那一条计策罢?"毕环微笑道。
尚仙思量片刻:"也好,正逢骤雨,水堤也建得差不多了。"
毕环放下身子,突然问道:"这一战再掠一城,越人便无险可守,到这地步,竟不求合,尚仙以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尚仙忙近前,替国君整好枕垫,口中道:"......国有内乱,顾不得边疆。如此正好,大王就一路攻入首都奉邑如何?"
毕环抬手:"尚仙,时机紧迫,我等孤军奇袭,已经离国太远,不从速回兵,恐怕......"
尚仙躬身:"是,谨尊大王之令。"
是日,那莱溪之上游高高的堤垒已经完工,河水暴涨,仿佛要冲垮这屏障。
"果真......"接了探子回报,更证实了凤琅的猜测,他面色阴沉下来。知道将发生的是不寻常的凶险。
莱溪水不宽阔,却是荇水的支流,这时候原本就容易造成灾变,若云楚使出水攻之策,开掘堤防,这小小的聿城根本抵挡不住洪水,除了撤离外,越军什么办法都没有。
可是,若要撤离,又撤到哪里去?他自己的樊城远在南边。只是小小一座城寨,围墙比聿城更陋,而此去之下六百里,乃是平川,城关皆归朝廷直派,却不知道如今又是敌是友。
千头万绪中,那公子赢却叫他做另一桩事,更加的匪夷所思。
公子赢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来穿戎装。凤琅正好也有套旧甲,给他送了过去,谁知那人醒来,硬是嫌这东西太重太紧,不肯穿上。
凤琅想起他之前的交代,就不客气的强叫人给他穿上了。
众人一看,有三分意外。
吕赢这样的身材虽然瘦,却是衣服架子,他套上凤琅旧时所穿的铜钉鳞甲,披一幅红披风,高挽发髻,戴上头盔,挎上剑,不显臃肿笨拙,还颇多了几分英武,摆在那里一看,活脱一位少年将军。
不过凡事都不可只看外表,在场众人上到高官下到军卒,都知道这位公子其实乃是个连马都骑不好,剑也提不起的大草包--这模样正应了那"外强中干"四字。
"这是什么蠢玩意?要逃时,我穿这一身,可跑不动啊。"吕赢调整一下胸甲的位置,不舒服地坐在一边,"这几位大人怎么都不给穿?"
文官们互相看看,他们心中清楚,若无训练要他们穿甲去打仗,那是连个农夫都不如的,不如轻装便服的好。
"是公子自己交代,要一套甲胄的,怎么竟忘了?"凤琅道,"另有一桩事,公子叫我找的井,我都找到了,却不知公子从哪里得知,这城中有这样的东西?要哪旁使用?"
"我?"吕赢指自己,然后搔头,"我可不记得和你说过些什么,不过......"他想起赵无恤的关照,便道,"既然我说了什么,你照做不就好了?何必又跑来追问我这些没用的?"
凤琅一想,这倒可也是,公子赢这人疯疯癫癫的,要叫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可就难了。
只是那所找的井眼确实非常古怪,凤琅自己去查看之时,也觉得诧异,这是三眼简陋无比的古井分别在城中不同位置。若不是吕赢事先画起一张图来,根本找不到所在。这井里深得很,早就没了水,平日废弃着,恐怕连淤泥都干涸了,只是井中风声不断,仿佛与什么地方通达。他下令挖开井口,竟有工匠吓得不敢挖掘,径自逃走的。凤琅以为这定是密道,而吕赢却在地图下写上了:"不可入其探察。"
凤琅真不知道这位公子到底是真疯了还是另有所图。可是既然如今情势危如累卵,他也只好冒险听从自己的直觉了,凤琅心中一直有一些感觉,告诉他这公子赢身上,绝对有着什么秘密。
这时候的有人来报,说公子赢吵累了,睡去不多时,醒转来,就要见他。
凤琅急忙赶去。见吕赢神色古怪。心头一凛,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吕赢神色疲惫,道:"我的图你看了,你找到井了?挖开了么?"
"挖开了,堵得并不深。"
"好。你把井边的民居都拆去,不要留一砖一瓦,在夜前必须做好。井口稍微加大便可,其他啊,就是将南门拆了......另外,凤城司 ,请你集合军士,今日三更,整束待命。"
"公子,你家到底想干什么?"凤琅问。
吕赢烦躁地道:"你若想活,就给我听从,事情还没有交代完呢......到那时候,我会在南门前站立,到箭阁处埋伏,就是那个已经残破的。带上穿云箭。"
"您的意思,难道今夜楚军将要偷袭?"
吕赢冷笑:"你问我?你难道心里不清楚,雨已经下得到火候了,不是今晚,难道他们还等我们撤了才来淹城?"
"这,这不对,公子,若如此,我家从南门去,也逃不过楚军追击啊。"凤琅急道。
吕赢叹息一声,仿佛是懒得说下去,只道:"信不信由你。做不做在我。去吧!"
凤琅只得行礼告退。
吕赢从桌上拿起一只朱翎箭,折断了箭头,而后就着灯上的火烫热了,他对着手臂比了比,找到了一块地方,猛地将箭头插入肉中,顿时,鲜血涌出,却被堵住伤口,吕赢痛极,脸上却没有改变神色,只是面色更加阴沉苍白了,他扯过一边的布条,紧绕住那新添的伤口。
疼得叫人冷汗之流,这吕赢从来也没遭过这样的罪,他非常怕疼。
越是累,越是疼,越是恐惧,吕赢越是逃避。
没用的东西,最好永远也别出来!
翕也觉得疼痛,可是他并不在乎,这本就不是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已经成了肉糜血污,他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布条是鲜红色的,他将护甲套上,半点也看不出端倪,原来如同毒药的这种血腥气息,他现在不但嗅闻不出,也没有任何感觉。而他原本的灵性,随他获得的血肉而重新带给他力量,只是和从前不一样,混杂了仇恨愤怒。挂起长剑,他走出门去。

雨还在落,赵无恤飞马而回的时候,半路却碰到了一群流民,那正是被战火牵连,出来逃难的越地百姓。无恤早已换了平民装束,装做无意,向一个老汉打探消息。
老汉满脸愁容:"盈川离莱溪也不过十几里地,早已经给军队占了,我们这是到六代原去,听说那里一时还打不过来。"
赵无恤知道六代原的平关是州守公孙齐驻守之处,他本是宗室,与越西君素有往来,交情甚厚,他不知道有没有接到那份诏书,不过如今这时候,恐怕也没时间先联络此人,还是赶去聿城更紧急。
他跨马奔驰,便见前面有一个哨卡,正在检视来往流民,只要见到青壮汉子,就拉到一边。赵无恤见惯这拉役夫的陋习,策马前行。
军士见这人大刺刺的走来,倒也不敢造次,赵无恤手擎令牌道:"军情紧急,得罪了。"也不下马,径自闯了过去。军士要拦阻,奈何烟云骢神俊,闪电一样去了。
跑不多时,又见一道关卡,这却有了篱笆,军士也多了几倍,莱溪已近,只在咫尺了,赵无恤心里也不禁着急,他擎令牌欲过,军士左右用长矛拦住,大喝:"此地戒严,任何人不得打此过!"
赵无恤一皱眉,问道:"你们是何人的麾下?"
"你,你又是打哪里来的?在这里呼喝?"一名小吏趾高气扬问道。
"吾桑丘赵氏,奉大司马令,要事在身,快快放行!"他的令牌是大司马令,军士一望可知,但是那小吏嘿嘿冷笑一声,道:"给我拿下了!"
赵无恤一惊,带马回步,喝道:"大胆,大司马令在此,你等还敢放肆!"
小吏又是一声冷笑,道:"当今大司马乃是庆举大人,他的令牌,可不是这样的!左右还不快给我上!将这奸细拿下!"
赵无恤心道一声不好,知道此处的军士,原来都是奸臣一党,听他们的口气,那作乱的庆举已自封大司马,实在大胆妄为,而见这里的情势,难道那贼人竟已经控制了一部分军队,正对边关守军戒备?这样的危局却是他事先想不到的。
庆举这样飞鹰走狗的弄臣,扰乱了奉邑,但是量他的本领,根本安抚不了朝廷。只会叫时局一片混乱而已。没想到他能将军队派到这里。而越国各关守军中,又有多少已经归顺了那贼子?又有多少是欲勤王救驾?更有谁人,会想起拥戴那个废黜的吕赢呢?
赵无恤不及细思,军士已经拥上前来。矛戈耀目,呼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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