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国诏----绛袖[下]

作者:  录入:01-04

"吕赢。我想问你一件事。"
吕赢神色颓丧道:"有什么就问罢。"
"你可真心想救越西君,以后,无论何种情况,也愿意奉他为国君?"
吕赢道:"这当然......我一定要救小牧。可是......"他偷眼看看赵无恤,"是啊,我不是做国君的材料,我自己也知晓,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这天下,哪里有被废的国君?又哪里容我这个废君呢?"
赵无恤道:"只要你心里放下,不要愁没有容身之处。我自能照管你。"
吕赢一听,晕上耳梢,喏喏道:"你......你这话,仿佛是要收容我似的。你有这本领么?"
赵无恤傲然一笑:"我没有么?只要你肯。"
吕赢望了望他,终究心里稍微放下些着落,好似有所依靠。
随后他问:"我不记得自己和云楚做了什么约定,使者怎么会来?"他看赵无恤面色,有所领悟,"明白了,是那人......"他又忧愁起来,"我被当作傀儡来用,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出现!"
"如今耽误之急是,云楚所需解药,他不出来,也就解不开。"
吕赢咬咬牙:"怎么。要他出来?为了拿到解药。"
"虽然不是你的信诺,却是行越与云楚的信诺,使者拿来了云楚的那一半商羊,就等取解药了。"
吕赢抱住自己,他知道赵无恤也为难,可是身上好似针刺,恐惧从心里蔓延开来--赵无恤的意思,他要他再出来一次么?
吕赢道:"他,他若不回去......那。"
赵无恤道:"从前几次,他总是坚持不到一时三刻,一会儿就走了。"
"最长多久?"
赵无恤想起凤琅所说,沉吟道:"至多一两个时辰,好似是支持不久的。"
"昨天,他支持了一整个晚上。"吕赢道,"我昨夜晚饭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赵无恤不语。
"不过,也好,这一次,我也许......也许能见到这人......。"吕赢身子颤了一下,极是害怕,可是他经过这样多的事情,知道害怕也没什么用处,"你在旁边看着,我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问问,他要到什么时候把身子......还给我!"
赵无恤思量片刻。再没有其他主意,但是他心中觉得,躲避也并不是办法,若吕赢可以在清醒时候感觉到翕的魂魄,或许是个转机也未可知。

[前路昭昭]
他叫过了凤琅,两人关起门来,让吕赢在桌前就坐。
吕赢闭目冥思,等了半天,一点用处也无。
赵无恤无法,只能搬过了那只金盒,搁到桌上。
果然片刻间,吕赢望着盒子的眼神有了恍惚。
赵无恤十二分紧张,看着吕赢。他非常痛苦的张嘴呻吟起来,手握胸口。呼吸急促。
凤琅站在一边戒备着,他额头一紧,太乙神名早就溶得不见影子,可额头上好似还在隐痛。
"叔叔,那个要出来了......"他低声警告。
吕赢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睁开眼睛,眼睛中划过凌厉锋芒,"你知道了!"他仿佛在用心听似的,而后他又用一种急促地声音续道:"住口!"
一会儿,吕赢掉头面向桌子,他贪婪地看着桌子上的金盒,刚要伸手,赵无恤一柄长剑挡在眼前。
吕赢冷哼道:"叫我出来,不就是为了给我这个么?你阻止我也没用。"
"我怎么能容你继续作恶。"赵无恤肃然道,"要你出来是问你个清楚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想对吕赢做什么?"
翕仰起头,看着举剑的赵无恤:"我所做的事情,即使告诉你,你以为能阻止我?更何况迄今,我哪一件事情没有帮你,没有帮着这吕赢的?你却将我视做仇敌。"
"你强占了他人身体,还肆意妄为,到底想做什么?"
翕道:"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你的吕赢,在大茜树下早就中毒死了,所以能活都是因为商羊的异能,离开我他又是一具死尸,你还要么?"
"一派胡言!"
"吕赢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不妨试看将我赶走,他有什么下场!"翕见商羊在面前,态度更是放肆张狂,他双眼不离金盒,又道:"快放下剑,让我得到这块血肉,我也就快一些恢复魂魄和神力......事情,很快就能完成了。"
"你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赵无恤问。
翕一笑:"现在还不知,等吃了它,我就知道了!"他忽而伸出手去,摸到了金盒,赵无恤的刀划过他细嫩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赵无恤再不敢逼,以手代剑,抓住他的手腕。
翕斥道:"放手!"凤琅这一声下,被震得眩晕,仿佛要昏倒,赵无恤却没有受影响,照样不放手。
翕一时无法,叫道:"你再阻我,我就残了吕赢身体,若我得不到,你也别想要!"
赵无恤怒道:"你须得先回答!"
翕冷然回答:"不给我吃下商羊,解药就无法拿到手,你想云楚再发兵来袭?已经吃了,不在乎多一块少一块,你说是么,赵将军?"
赵无恤仍旧不放手。
翕突然道:"你身子里有颗珠,是黄精?"
赵无恤戒备地看着他。
"你可知道......黄精是什么?"翕不紧不慢自问自答,"能解世间百毒,又能增长耳目聪明,都以为是宝物,只是世人愚昧,根本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来告诉你罢,黄鸟捕吃毒物,就在体内生出珠子,其性抗百毒,清五体,畅视听,就是黄精,你所得的,那是五百年前的一只黄鸟偶尔搏斗,被蚩龙抓破喉囊掉落在凡间的,珠出灵体,就是死物了,你若不吞它,恐怕珠子再过一百年也就化为了烟尘。我与黄鸟,所属真性有所不同,却是同类,我身上有大茜之毒,再多一些血肉,就足够养出内丹,可以解毒,只是那物虽然可解毒,只解得一种而已......"
说到这里,赵无恤听得清楚明白,他仍旧怀疑这邪灵是欺骗他,只相信了一半。
"好了,你再不让我补足血肉,谁也救不了,更让吕赢......"他看看被捏得青紫的手腕,"多 受痛苦而已。"
赵无恤只能放手。
终究,翕捧起了商羊,土块脱落,没看清楚到底什么模样已经被翕贪婪地吞入口中。
赵无恤撇过头去,而凤琅则摇晃着站起来。
翕倒卧在地,等了许久,才见他微微动弹,坐起身的时候,神色幽抑,但是比之先前的模样,仿佛更加出尘绝俗,一双眼睛亮得如星辰,眉宇间反添上一抹艳色。
这仿佛冰中火的灵物,又再度开口:"多谢......这一块也是真的......还有,一点......还差一分!"他突然回身看向风琅:"你......你说你族所在之地也有?"
凤琅虽然一看见这人的威势,天性中生出恐惧,仍旧抚着额头,倔强道:"想要我越族那一块么?你拿什么来换?"
"越族......"翕笑了,他的笑十分沉静,看得叫人觉得干净而高洁,"越族世代供奉着炎贲之君,本就是我族的祭祀。"
凤琅大惊失色:"你怎么能够......"
"听见帝君之名也没有下跪,已经被周族归化了是吗?但是祖先有灵,你血你裔都是炎贲所出,你不从我令,就是叛逆。"
凤琅本来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却露出恐惧的神色。他汗湿重衣,惊慌失措的站着。赵无恤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恐慌。他望了一眼赵无恤,有些羞愧。赵无恤知他这一族虽然归化了成周,一直以来仍旧有许多自己的秘密,也不便多问。
"既然我能直道炎贲之名,你也听见了,须从我命。叫你族人取来那块商羊吧。"如今的翕就似脱了凡胎,虽然仍旧是吕赢的样子,气息却完全不一样,不须观察猜测,才知道谁是谁了。而凤琅的态度是这样奇异,仿佛在神祗面前无法抗拒。
赵无恤暗自心寒,截口道:"快取解药吧。"
翕道:"太多岁月过去,我忘了如何去做......不过"他慢慢走近赵无恤。手抚过赵无恤的前胸,到了他的小腹之上。赵无恤也并不躲避,只是冷冷看他。
"靠近黄精,多少可想起如何幻化内丹。"翕脸上少了戏谑的神色,多了许多灰暗的色彩,他仿佛兴味阑珊,只是说出事实,"今夜与我同榻,让我靠近黄精......想必能有用处。"
[前路昭昭]
是夜,作息如常,军队已经整装待发,虽然领军之人烦扰的事情太多,却也没有影响到开拔的速度,他们明日就要起程。
凤琅一脸不甘愿,从自己身边拿出半只玉琮来,玉红如血,想来是截成了两段。他对自己一个同族亲信交代几句,让他携信物走了。又去找云楚使者周旋一通,让他答应再等一日。
做完这些事情。他面对赵无恤理解的神色,惭愧低声道:"叔叔去过我族寨中,是以知道......我族有许多禁忌规矩......"赵无恤拍拍他肩膀道:"不用说了,这邪灵不找齐他的血肉,不会罢休。"
赵无恤自己也是心乱如麻。
端坐在桌前,刚如凡人般吃完饭的是翕,他举止非常文雅,也熟悉饮食的礼节,好象几百年前,他便是这样作息的。吕赢没有出现。偶尔翕凝眉思索,又间或切切柔声自语,仿佛在和谁密谈相似。赵无恤呼唤了吕赢几声,只换来翕幽幽的冷笑。
屋中灯火明灭,翕更衣半卧榻上,眼睛看着门口的赵无恤。
"怎么,你怕我?"翕道。
赵无恤反手关上门,走到床前坐下,双手抱胸,半倚在床前,一付守夜的模样。
翕叹息一声,手枕鬓边,淡然道:"躺近一些......"

他褪下战袍,合中衣卧到翕身侧,神色和动作虽然很自然,却免不了离翕远一些。
翕用命令的口气道:"抱住我。"
赵无恤恼怒地看他,却见他十分认真的表情,眼神里冷得很也平静得很,没有逗弄刻薄,甚至带着疲倦。他又靠近了他一些,
翕手掌贴在赵无恤丹田气海之上。那里是人的气息力量之本源,也是黄精融入他身体后所藏之地。
手掌隔着薄薄衣杉,触摸着他最脆弱和强大的所在,这种将全部都交出的感觉,即使是赵无恤,也有了一丝动摇。
翕又一次命令道,"抱住我。"
赵无恤看着吕赢的俊脸,心头没来由一阵疼痛,只痛到了最深之处。
他转念一想--这是吕赢啊,是他的身子,他魂魄也在其中......若他还醒,就知道我在抱他。他伸出臂膀,揽过这具躯体,安置在胸前。一头秀发如云披散指间,肩膀越显单薄。臂中的身体一颤,随后就平静下来。
"你到底是不是在耍弄我?"赵无恤道。
翕看了看他,道:"我为何要耍弄你......"他依旧抵着赵无恤的小腹。
突然翕蹙眉,急促地低斥:"安静些!"
赵无恤以为是叱呵他,冷着脸闭上了眼。他耳中听见急促的呼吸,觉得十分特异,睁开眼,发现翕紧闭双目,额头上薄起汗珠,他诧异地伸手擦去。
翕呜咽一声。
"吕赢......是你吗?"赵无恤惊喜问。
吕赢在迷梦中听见将军的声音。
--沉睡不是更好,什么都别去想,你怕他,你不是在害怕么?
可是吕赢更害怕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昏沉。
纵然从前是又气又怕的人,现在却仿佛是唯一的依靠,眼睛无法睁开看清楚,可是他感觉到身边那个人是赵无恤。他知道自己正被他拥在怀中,在这样的安然下,他只觉有什么在压制着他,耳中有人切切私语,让他不胜其扰。
"你是谁,不要这样逼迫我......"
"乖一些,你该睡去,吕赢。"
"不,这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忽而火热而坚实的手臂托着他,一个声音在呼唤他:"吕赢......你醒过来。"
他心头有一丝热切,虽然只是一点,却将他引领回清醒,
"吕赢,你醒了么?"赵无恤不放弃地问。他光是这样看着,不知道吕赢是否清醒,只再怀中人再没有翕的淡定,泪水从微张的长长睫毛下划了出来,沾湿了脸。那表情在赵无恤眼里看得分明,是想要清醒的痛楚神色。
赵无恤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吕赢,他顿时拥紧他:"别害怕......我在这里。"
他的手臂圈住那单衣下颤抖的身体,那具躯体牵系着他所有怜爱,却像是虚无飘渺的魂魄,让他无从呵护。命运将这人交到他手中,他却没有保护他的力量,让他头一次感觉到了无力。
吕赢的手再不寻找那片气海,颤抖着摸索寻找到最热的胸口,揪着赵无恤凌乱的衣襟,将头埋在能听见心跳和他低语的地方。他不再理会那不断压制他的黑暗,仿佛是浮上了温暖的水面,终于,他觉得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
"赵......无恤......。"他费尽力气唤道。
赵无恤释然,道:"吕赢。"
仍旧感觉到了黑暗中身后肆意的拉扯,好象要把他扯入深渊里去。他急忙抓住了热烫的手掌,那人将他的手握紧,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你别怕,我在这里。醒过来吧!"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看见一片黑暗,只在黑暗里看到一个淡色的剪影,那就足够了,他劫后余生般叹息一声。
两人真正互相依偎在一处,赵无恤都觉得自己在梦中,吕赢也觉得是在梦里,梦中不可思议的,他靠近这个武人。他还没有彻底清醒,就当作是梦好了。于是他伸过手,摸索着赵无恤滚热的胸膛和面颊。果然是他啊!我就知道,他是不会走开的。
吕赢不由紧贴上那坚实的身体,感觉到他切实的存在着,他的手在那张坚毅的面孔上徘徊一阵,更确定了,只是觉得不够舒适,于是手慢慢的移动,移上了他的腰,圈着那伟岸身躯,好象从前在云台中,怀抱着美人的娇躯一样满足,不过,比那还更安心一些。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胸口有一块地方不知是冷是热,有什么在凝聚,他也并不在意。
在他内里深处,一个声音依旧小声说着话,又甜又苦的感觉涌上来,又退下去。
欣喜过后的赵无恤被他这样圈紧,立刻就有些僵硬,低声道:"别乱动!"
天知道,只一刹那工夫,他的血流瞬间忤逆了意志,卒不及防的情热烧炙他全身。
他立刻想怒喝,叫这不知好歹的小子快些放手,不然......
但是怀里人却在这个时候眨了眨眼睛,眼中泪光盈然,有些迷惑地望着他。
"太好了,将军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赵无恤再不忍心推开他,只是身体被这样接触,他纵然是石头做的,也是快要烧裂的燧石了。
怀里人偏觉不够,圈他的手又紧了紧,额头抵住那人狂跳的心窝,没发现自己抱着的人身体异常热烫。
赵无恤忍耐不住,急道:"吕赢,既然醒了,别这样抱着我,松手。"
吕赢却喃喃道:"将军,我想睡,可是很害怕,你就在这里别动吧。"
赵无恤一生头一回想哀号呻吟,可又能如何呢?末了,他叹息:"你醒了便好......"
他却也没有其他办法。惨然运起周天之气,并不敢太过用功,否则反是走火入魔的凶险。
不一会儿,吕赢发出细细鼾声,而赵无恤一夜不能成眠。

[前路昭昭]
第二日早,赵无恤精疲力竭之后,在早上小睡了一会儿,待得早晨,只见吕赢还卧在他的怀里,阳光透进来,那酣睡的人似乎十分香甜快乐。
赵无恤不禁觉得有些不公平,为什么他就能放下心思,连那商羊都打扰不到他?而自己,却为他担惊受怕,为他痛苦不堪。昨夜可折磨死他,他现在要些酬劳也不为过才是!

推书 20234-01-05 :白色的雨----一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