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感觉越来越扩大了,堂野靠在房间的一角,像猫一样缩成了一团。
想死。明明是要死的,为什么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想着。
已经不想再想任何东西了,可是在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中,除了思考之外什么也做
不到。
三天里,都戴着皮手铐和塞住嘴的遮口器被丢在那里,到第四天受到了讯问。然
后又是一星期的“轻度禁闭”惩罚。原本去工厂的工作时间里都在保护房中正坐着,或者说必须盘腿坐着
的惩罚。
手铐和遮口器拿下来了,但也没有能够说话的人,也没有工作,在什么刺激也没
有的世界里坐着过一天,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只能从一日三餐感觉时间在经过。堂野觉得自己的身体慢
慢地变得奇怪了。头脑晕晕的,即使想站起来也马上就摔倒。明明是没有声音的,却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
“唧——”的耳鸣,整天都在耳中盘绕不去。
轻度禁闭的第七天,进保护房的第十天晚上,堂野终于回到了杂居房里。即使回
到了牢房,耳鸣还是无法消失。在保护房里想着谁都好一定要说话的,但现在却连听到别人的声音都想把
耳朵堵上。
芝和公文都向堂野搭话,但堂野没有回答。不想回答,恐惧于和他人产生联系。
这里没有一个普通的人,全是只会陷害他人的家伙。狱警也是一样的,没有认真做过调查就把人扔进保护
房,用皮手铐把人铐住,甚至连排了便都无法去擦。这把堂野的羞耻心从根底都摧毁了。
回到杂居房的第二天早上,堂野相隔十一天终于又刮了胡子。镜子前面的男人脸
颊凹陷下去,眼睛洼成了黑窟窿,简直像幽灵一样。在觉得恶心的同时,手已经一拳打破了镜子。喀嚓的
声音响起,堂野在破碎的镜子前呆呆地立着,芝夺过他的电动刮胡刀,把他推倒在地上。
“干什么!”
听到声音跑来的狱警在窗子外面怒吼着。
“对不起,刮胡子的时候手肘碰到了镜子,给弄破了。真的很抱歉。马上就收拾
好。打破的镜子,我会用自己的奖金来赔。”
拿着堂野的刮胡刀,芝鞠着躬道歉。为了让狱警相信真不是故意的,就马上收拾
起碎片来,把飞散在各处的玻璃片捡了起来。见狱警不在了,芝呼地长出了口气,向堂野转过头去。
“你不要紧吧……手受伤了没有?”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但背部却一阵发寒。颤抖似的摇了摇头,就逃到了房间的角
落里。虽然公文吼着“至少回个礼吧!不然你小子又要去惩戒房了!”但却传不到堂野的头脑里,反而对芝
的不信任感大大地膨胀起来,明明放着不管就好,为什么要帮自己呢。这个男人也是的,他也要装出亲切
的样子来接近自己,等自己对他打开心扉就来骗自己吧,不由就疑神疑鬼起来。
很快到了点检时间,早餐的时候也手抖得握不住筷子,只吃了一半都不到。去了
工厂也没法工作,缝不出直线来。手颤抖着,重新缝了一次又一次,连布料都被弄烂了。
中午在食堂和夏木碰面了。夏木与堂野对视了一下,马上就惊慌地把眼睛转了开
去。在保护房里曾经想杀了这个男人的,但那凶暴的念头如今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比起这个来,更想去死。死了就会轻松了,这种地方连一秒都不想再多呆了。哪
怕变成尸体都好,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就行。
午餐也几乎没吃,连仅有的进了口的一点东西也马上就又吐了出来。这一天是洗
澡的日子,结果却在洗澡的途中晕倒了,被送进医务室睡了三个小时,检查说没有什么异常又放回牢房。
虽然晚餐时间也到了,但也只吃了不到一半而已。
坐着觉得很疲累,但现在不能躺下,所以只能趴在桌子上。在保护房里的时候,
自己多么渴望能够有一本书啊,可是现在可以读书了,却根本没有读书的心情。总算到了十九点可以休息
了,却仍然靠在墙壁上发呆,芝又帮自己铺上了被褥。公文说你快点换衣服啊,才开始换上睡衣。进了被
子,耳朵仍然在鸣响着,头脑一片朦胧。
“那家伙看来很糟糕啊……”
“嘘——”
这样的会话悄悄地钻进耳朵里。自己变得很奇怪了,已经变得奇怪,那么一定是
已经不行了。虽然闭着眼睛,却睡也睡不着地只能等着时间过去,什么事情似乎都变得混沌了。不管过了
多久,脚也暖和不起来,眼泪压抑不住地涌上来,翻过身把脸压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听到急促的脚步接近,在房间前面瞬间停止,因为打开窗户的声音而抬起脸来,
看到值夜班的狱警在窗子对面死盯着自己。
“……你再哭下去,不是又要再进那里去了吗。”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有错的话,这句话说不定还会起些警告作用。但是,明明什
么也没有做,却被塞进了这样的地方,这无法令人反省啊。
在监狱里是不能相信人的吧。错的东西反而是正确的,正确的事情却是错误的。
常识与正义之类的言语在这里根本不能通用的吧。
狱警走后,堂野撑起上半身来,痴痴地盯着墙壁过了一会儿后,从被子中起身站
在洗脸台前面。黑暗之中,物体的影子朦胧地浮现出来。向着洗面台的角,咚地把头撞了上去。额头传来
暖暖的感觉,不可思议地一点也不疼。咚,咚,咚,一次又一次地撞着,突然走廊那边的窗子传来“你在
干什么!”的喊声。回过头去,狱警用手电的光照着堂野,盯着他看。
保护房这个单词在头脑中闪过。戴着皮手铐,被丢在那里的记忆鲜明地浮现出来
。不要再进那样的地方。这样一想,堂野就对狱警低下头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去厕所,脚却滑了一下……摔了一跤。对不起吵到了人
。我会注意的,真是对不起。”
值夜的狱警满脸惊愕,把手电光照着堂野的脸。
“你的额头怎么了?”
“这个是……滑倒时撞到了台子角。”
厌烦了追问,说了句“以后小心点”值夜的狱警就走了。是因为刚才的骚动被吵
醒了吧,芝和喜多川正看着这边。
“吵到大家了,真对不起。”
向着他们两个点了点头,堂野又回到了被子里。仰头看着天花板,眼角又滑出大
滴大滴的眼泪来,止也止不住。发出抽噎声会吵到人的,如果被狱警警告了,又要被扣分了。扣过了十分
,整个房间都会被禁止看电视。那么大家就会埋怨自己。悲伤的感情在禁止看电视的现实中被压抑着,令
人空虚得胸口好像开了一个洞。
自己的存在,生存到现在的三十年人生,完全成了渺小而不值一提的东西,自己
已经是一个垃圾了吧。无论谁都好,希望有人来帮助自己。想要被从这里带出去,想要有人告诉自己你什
么也没做错,你是正确的。眼泪流进了耳朵里。心中不断地重复着“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有脚步声从远处接近了。在夜里,无论如何安静地走路也还是听得到的。是因为
刚刚的骚动吧,狱警很仔细地用手电照着房间里面。睁开眼睛,要把视线转到走廊那边的窗户去,却与旁
边的喜多川视线相对了,吃了一惊。
想到他看到了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心情就糟极了。转过身来面对天花板,
可即使闭上眼睛也无法止住流下的泪水。不意间,喉咙中冲上一团酸楚的气来,为了克制住它,咬住了自
己的手。不然的话,就会不管时间地点地大呼出来。等着这感情的起伏过去后,才拿开了手,连张开的嘴
也不闭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下颚喀喀地抖动着……就像在打寒战一样。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本来只是在心中念着,发觉时嘴唇已经在颤抖着喃喃了。诅咒一样的感情渗了出
来。这时,忽然传来谁把手放在自己头上的感觉,堂野睁开眼睛。那只手又缓缓地抚摸起他的头发来。就
像安慰小小的做了噩梦的孩子一样,同样的动作不断重复着。一定是旁边那个男人了。堂野把被子直拉到
眼睛,遮住自己的脸睡了起来,这样被看守看到又会被警告了吧。虽然明白,却无法把遮起来的头从被子
中伸出来。
溢出的眼泪比在受到安慰之前流得还要多,而且无法停止,这个理由堂野怎么也
想不明白。
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再清醒时已经到了早上。柿崎问“你的额头怎么了?”用
“夜里摔了一跤”的理由混了过去。
喜多川还是和平时一样。他安慰了自己也一点没有施恩的样子。说实在的,自己
真的很感谢他。哭泣只会蓄积疲劳感而已,但今天却似乎甩下了被附身的东西,胸中清爽了许多……虽然
状况比昨天并没多少改变。
肚子很饿,早餐全都吃完了。在工厂也没有再像昨天那样缝缝拆拆地白做半天。
整个上午的任务在到中午之前就已经都做完了。
一边工作,堂野一边想着“至少应该道一声谢才对吧”。就算对方什么也不说,
自己被夜里的那只手安慰了也是确实的事情。可是……又有另一个自己在心里说,那不是喜多川的手。只
不过稍微对自己温柔了一点点,自己就去道谢,弄得不好他会做出让自己无法解决的要求。这里的“温柔
”可不只是单纯的善意就完了的。看起来似乎很温柔,其实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东西。三桥的事情已经给了
堂野最大的教训。
在警戒的另一方面,也对只知怀疑的自己讨厌了起来。如果,喜多川真的出自善
意,因为同情来安慰自己呢?说老实话是很想向他道谢的,道个谢也是当然的事情。可是,自己已经不想再
被谁欺骗了。
想着想着就到了中午。移动到食堂,各自就位。堂野从进来之后,就算换了位置
,自己的身边也都是喜多川,一点也没变过。今天是吃鸡肉蛋饭,豆芽拌芝麻,另外还有两条柳叶鱼。身
边的一群人都是五分钟就把饭吃光了,堂野一个人还慢慢地嚼着麦饭。
因为一直想着要道谢、要怎么道谢的缘故,对旁边男人的动作微妙地在意起来。
喜多川吃饭速度也很快,而且一点也不剩饭。但今天他却在柳叶鱼前停了筷子,
而且筷子还犹豫着似的在上面摇摆了一下,最后一口气地把两条鱼同时放进了嘴里。他闭着双眼,眉间挤
出深深的纵纹,蠕动着嘴。既然这么讨厌剩下不就好了,却用厌烦的样子还强压着吞下去,真是很奇怪。
吃完饭后,喜多川看着嵌在墙壁里的电视。不看书,也不和任何人聊天。这么说
起来,在房里他即使参与到谈话的人中来,也没见他主动说过话。同室的公文和芝,还有柿崎都在和其他
房间的人聊天聊得高兴。
电视里放的是面对中老年主妇的节目,什么健康啊和胆固醇之类的话频繁地冒出
来。
“那个……”
喜多川转过头来,那无表情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生气,堂野不由缩了缩身体。
“夜里……那个,谢谢了。”
右边的眉毛动了动,他侧了一下头。
“我心情轻松了一些,所以……”
喜多川好像在听着别人的事一样只“嗯……”了一声,就把视线转回到电视上。
虽说没什么期待,可是他连一句“那很好”之类的客套话都没回。他看起来就是
个沉默又难接近的男人,夜里却抚摸自己的头,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而且在此之前,为什么他又想安慰自
己?这个侧着脸男人的真心真的一点也读不出来。
“书,你要看吗。”
以为在看电视的男人突然转过头来问道。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堂野的嘴
奇怪地支吾起来。
“唉,书、书……?”
“吃饭之后,你总是看书的吧。”
“啊……嗯,今天不用了……”
“哦。”
喜多川再次看向电视。还在想他因为他说话的时机很唐突所以不好回话的时候,
声音又突然地响起来。
“为什么要向我道谢?”
本来以为完了的话题又被重新提起来。堂野被这么一问很不好意思,低着头交叉
着手指。
“……为什么……就是觉得道个谢比较好。”
喜多川又“嗯”了一声,又把视线转向电视机去了。
奇怪的人……这么想着,午休结束了。点名过后,又重新开始工作时,可以称为
结论的东西突然从脑海里浮出来。喜多川会这么奇怪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如果他是普通人的话,如果他有
常识的话,就不会杀人了吧……微妙地同意了这个原因,堂野沉默地继续工作起来。
那是这天晚饭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今天的餐点是炸鸡,五目汤,泡菜还有苹果。
自从堂野进了监狱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吃到炸鸡,真的是很难得的美味。
“这个炸鸡,真是好吃啊。”连一向对饭菜很不屑的公文也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把炸鸡塞了一嘴,腮帮子都鼓鼓的。堂野也先不管其他的配菜,先向那两块炸鸡下了筷子。吃着东西,
而且还觉得非常好吃,一想到这都是因为自己活了下来的缘故,堂野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鸡好吃吗?”身边传来询问的声音。看看喜多川的盘子里还剩了一块炸鸡,心
想着“你不是自己也吃过了的”,答了一声“很好吃啊”,喜多川就一筷子夹起剩下的那块炸鸡,啪地一
声放到了堂野的盘子里来。血液似乎一下子从脸上退下去了。慌忙回头向背后看了看,确认狱警不在以后
,又把那块炸鸡还回了喜多川的盘子。
在监狱里,用餐时彼此传递东西是遭到严格禁止的。这是出于怕强横的人欺负弱
小夺取他们的食物的考虑。如果在这种时候被发现的话,即使是在双方的同意下才这么做的也要受到警告
。弄得不好的话还会收到动静小票,或者是受到狱警的训诫。
一旦遭了一次惩罚那么假释就要延迟半年。堂野的刑期又短,假如受到了惩罚就
会落到不能假释的地步,不满期就不能出去了。虽然收到动静小票或者狱警的训诫和能不能出狱没有关系
。但为了只剩下几个月的刑期能平稳度过,便极力地想尽量不引起负责的狱警的注意。
喜多川交互地看着被退还回来的炸鸡还有堂野的脸,然后才缓缓地把炸鸡食进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