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身边都有可能有一个天使,或者,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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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响,我踏进教室,不出意外的,学生很是整整齐齐地坐在靠前排的位置。後面只有寥寥几个人,屈指即可数清。不由得得意地暗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好对付得很。後面还有三个男生,一个女生,应该没有看错,这女生是她旁边那人的女朋友。陪读而已,不是我的学生。
呵呵,学生这麽乖,不是因为他们愿意,而是迫於我的淫威。我喜欢提问,而且绝对是随便走到哪里,站定,而後开口,现在正对著我最後一位同学,无论男女,不看学号,也不记名字。於是,後排渐渐无人。
我知道,现在的学生喜欢的是年轻、帅气或者不抓人的老师,我则什麽都不占,年近而立,衣著古板,面无表情,语言可憎。哦,不,应该是面目可憎,语言不雅。这是迟迟留在我心底,不肯离去的那个人说的。
这话则是在床上折腾我的时候说出来的,很别致的情话,不是麽。偏偏我最受不得他用这样没筋没骨的话,说出万般风情的样子。
而他,现在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很快应该还会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
我不能忍受自己恋情见不得光之後,再多加一重第三者的身份。故而,他结婚时,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分手。虽然就此失去原来大学的工作,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高校来任职。
我上课不点名,第一次上课时说了这个规矩之後,课间就有不少人乾坤大挪移地不见了。
於是,第二次上课时,我笑眯眯对著下面的男生女生说,既然有人这麽喜欢乾坤大挪移,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期末的考卷上,这些人的分数估计也会喜欢乾坤大挪移。
我承认我是恶人,喜欢这样居於高位而威胁下面的学生。
助教陈述说,我这样是不行的。因为现在大学里的学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种惟师命是从的孩子。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并且会对老师有所挑剔。教书育人,并不意味著可以漠视他们的权利。这些学生如果跟学校反应我"威胁"他们而且很爱提问,被学校教学督导组抓到一次,我就死定了,而且会die hard。
我问他,会有多难看,他吐气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不置可否,他则急得要跳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其实不过是个二十多点的社会新米一粒。我摇摇头,摘下眼镜揉揉鼻梁,嘴角也忍不住弯了一弯,再带回眼镜,发现他愣愣地看著我,然後攸地脸上居然晕出两片红来。
哦,面子还很薄嘛,受不住别人不赞同。
开始讲犯罪构成要件的时候,看到後面的门悄然打开,陈述陪著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先生悄悄地进了来。哦,学期中间,果然要被学校督导组抓到了麽。陈述,你改做铁嘴神算好了。
不理会他,我继续书本一扔,按照我自己备课的内容讲授,然後批判教材体例安排之不合逻辑,内容编写之不合道理。下面的学生早就熟悉了我这种先天马行空,然後开始大放厥词地肆意批判。
分析时,我更强调的是逻辑,当然也要尽量辅之以生活经验和实际内容。有学生反应过说我应该注重逻辑,不必太强调经验和内容部分,以免虚化重点。
居然还有这样的学生,也让我能另眼相看了。不过,我告诉他,虽然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美人最後也会化为一堆白骨,但是红颜祸水的典故告诉我们,大家还是希望看到血肉丰满的美人,而非那剔出血肉之後的森森白骨。
若都能这样的话,生活岂不是太无意味。有吸引力,有生动性,虽然可能让你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却也培养起让人急切想知道究竟是如何的欲望。
而欲望麽,其实是我们之所以进步的原动力。
我同他说这些的时候,他一脸诧异地看著我,後来居然开始课後频频找我。弄得陈述小助教颇为不满,我开玩笑同他说,那我补发你加班费好了
他咕咕哝哝一句什麽话,我也没有听清楚。不过,他倒是会在我错过餐厅开饭时间时,拿来饭盒给我。
当我一脸感动地看著他的时候,他则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我哀叹,"斯文扫地,斯文扫地!"而且,更可悲的是斯文用之扫地,地板却嫌弃我这斯文过於虚假。
小助教的脸从门口探出来,阴森森地质问我,"你说什麽?"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麽。我立刻奉上拍马的谄媚神情,"你带来的饭真好吃。"其实,也不全然是谄媚,比起食堂的饭菜来,算是很好的改善了。
他哼的一声,转身扬长而去,带上门的动作却是轻的。
□□□自□由□自□在□□□
课间,看到老先生站起来,我立刻走过去。毕竟,和这老先生比起来,我还是後生晚辈,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老先生很温和,"年轻人,功底不错,讲课也很好,语言精炼,不拖拉。不过,能不能考虑下年轻孩子对於确定性的要求。"
我一愣,哦了一声,然後忙对著老先生笑,"请您指教!"
话说完,就看到老先生很暖的笑容露了出来。"我们会经历看山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不同阶段,这个是有顺序的。告诉他们那个山不是山之前,要让他们先知道还是有一座山在那里的。"
我连连点头,心底暗自擦汗。
老先生慢慢踱步出去了,满意的笑容是在说孺子可教麽?呵呵,我在别人眼里也可以是孺子啊!
陈述出门的时候,回头对我打了个OK的姿势。我冲他笑一下,他摆了摆手,然後跟著老先生下楼去了。
确定性啊!
没错,我们都需要一定的确定性。如果没有的话,就会无所适从,茫然无措。可这样的确定性从何而来,表面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年轻时,我们需要这样的确定并且也坚信这样的确定。於是,海誓山盟说出来也很是坚定,说出的那一刻也的确是坚信的。
可是,我们此时的坚信不过来自於表面上的那些所带来的吸引力,诸如容貌、服饰、发型甚至夸夸其谈的语言。我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年纪,知道是怎麽回事。可是,令我纠结的是这样的吸引能维持多久呢。
他曾经说他爱死我了,我问他爱什麽。他说,你的眼睛这麽黑,这麽亮,鼻子这麽秀气,嘴唇这麽红润,脖子如此纤细,腰身柔韧而有力,还有,你那里面又热又紧。
听了,不是不高兴的。只是,心底到底还是有些不满,你就不能说只是因为我这个人麽。
我不要求你说出如叶芝那样动听的情话,说你会爱我苍老的容颜和横生的皱纹,但我想听到你说你爱我,是因为我就是我,不管我是男人,是女人,是这样还是那样,你都一样的爱。而你所说的呢,不是爱,不过是喜欢罢了。因为一时的光鲜亮丽而喜欢,所以想占为己有,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征服。
其实说到底,还是我贪心不足罢了。得到他的喜欢,还要他爱上我,爱了,还想要长久。如果真能长久的话,只怕还会想要放在人前显摆显摆。
如此说来,老天其实对我不薄。至少,它在我还希冀第二个目标的时候,就告诉我,孩子,你想太多了。
嗯,的确,我想太多了。
我想从表面上的确定,走到心理上的确定,却忘记了他是不是也一样愿意。
我告诉自己的确是想太多,於是尽量在提出自己想法之前考虑下,算不算过分。
我的要求范围一再退让。从他只能有我有一个人,到我默认了他和其他女子的交往,那时候他说不过是逢场作戏。从逢场作戏,到有了固定交往的女朋友,他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从女朋友终於变成了未婚妻,他说做人不能太自私,他要考虑到父母亲朋的观点。
我真心地崇拜他,"我怎麽就学不来你这样的顺水推舟呢!"
他尴尬地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麽。
这样的一退再退之下,我终於知道到了某个时候,我是无法再退让的。因为他说,婚後可以继续来往啊,而且,偷不是更有意味麽。
他轻笑著在我耳边说出这些的时候,正是他婚礼的前一周。
说实话,有一瞬间,不是不心动的。人麽,天性里头总有点儿贱骨头,要不,人怎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只是,我发现我的贱骨头虽然不少,却还是比自己想像的少了那麽一点点,让我没有办法忍受,他那张嘴,吻过一个女人之後,再来吻我。他的身体,被另一个女人享用过,再来爱抚我。
於是,我说,那也行,就是你结婚後,你来做bottom。他睁大了眼睛,半天被噎住说不出话的样子,让我觉得真是好笑。而且,还真的就笑了出来。结果嘛,我领悟到千万不要在性这回事上,取笑一个男人。不然就是自讨苦吃。
当他气喘吁吁地压在我身上时,他一边懒洋洋地揉著我的耳垂,一边开口,"你要在上面,能像现在这麽满足麽。"
翻身把他压住,我也笑,"你要不要试试看!"较量的後果,是我乖乖认输。是啊,该认输就要认输。体力不行,争不过;胸怀也不行,忍不了。这样的结果,就是我只能逃离。
逃离的时候,我得意的笑,哼哼哼,老子就算不行,至少还有跑路这麽一招,我也能这麽狠,说断就要断。
换了城市,换了工作,换了联系方式,以前的电话、QQ、MSN通通删除。
可是,我却发觉自己没有办法把他从心底连根拔起,除非我想学比干,做个空心菜。可我到底没有比干的七窍玲珑心,我是个死心眼的人。於是,我只能冀望於时间的魔法。
而他,却在我的魔法要显灵的时候,出来让我前功尽弃。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时,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明白我在惊讶什麽,他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有心要找我,总是会找到的。听了,不知道要说些什麽。
而後,他换了口气,即便做不了情人,也不能就成路人吧。"你又不是女人,别那麽矫情成不成!"
他调侃而轻忽的口气,让我自己都要鄙视自己。的确,你矫情个什麽劲。於是,在别扭的心情中,和他继续保持联系。
每每,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或者打电话给他时,心口都是噗通噗通一阵急跳,然後在高兴和酸涩的心情中,假装平静地和他闲扯。
因为自己的这些经历,我开始恶劣而开心地整治这些青春得肆意张扬的孩子。是有点残忍,只是现在的我,实在无法仁慈。每每要仁慈的时候,就会听到心里那个自我鄙视的声音,"你对别人仁慈,谁会对你仁慈。"
圣人教导不迁怒,不二过,可是我的确俗人一个。折腾这些孩子之後,我的确有些恶气出尽的满意。
所以,现在的我,被他们戏称为怪异的灭绝师公。
只是,我这个灭绝师公在面对陈述的时候,总还是少了灭绝的威力。无论我如何面无表情也好,面露微笑也好,甚至偶尔不惜人身威胁也好,他总能找到批判我的理由。什麽我不懂得爱惜身体了,什麽我不懂得和人交好了,什麽我不懂得顺势而为了。
有时候我都要佩服他,可是只要我不会流露不耐烦的表情,他就可以绕在我身边,如同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嗡嗡嗡地飞个不停。不管我是不是理会他,他都可以语重心长地充任我的心灵导师兼人生顾问,以及偶尔的私人大厨。
发展到现在,他居然已经修炼到了就算我偶尔皱眉,他也可以视而不见了。所以我真的不怪异,更怪异的是他才对。
而且,他还有一招是我无力招架的。他如果想要我做什麽的时候,他只要嘴巴一闭,眼睛一抬,半晌盯著我一动不动,我拒绝的话就自动地忽悠一下,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则在事後用更大强度的心灵辅导回报我。那些话语如同流水一般从我身边经过,听进去还是没有听进去,我也不知道,只是慢慢习惯了身边有一个自动的调频立体声广播。这样的感觉,让人觉得至少不孤单。
而孤单,很多时候,会让一个人屈服或者放弃。
我现在就有了这种趋势。
对著电脑,手边是一个好友的论文摘要,今晚要把它译成英文,现在已经快要10点半了。还有一个申请课题的表格,後天要交。而我却提不起一点兴味来做这些。
耳边一直是他的那些话,"我忘不了你,阿齐,回来吧!"
回来吧,回来吧......他的话如同咒语一般,让我只能想到过往的日子里,和他在一起的那些疯狂而快乐的日子。
"周晓秋,你这个混蛋......"无力地把头放在两手之间,我低低地骂他。但其实,我更想骂的是自己。因为我明知道他是个混蛋,却依然对他的提议动心。
他知道自己对我的影响力,於是电话中故意用那种情深款款的音调对我说这样的话,他也认定了我无法拒绝麽。
的确,很难拒绝。
合上电脑,起身。拿了外套和钥匙,我准备出门。一个人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什麽时候走,就可以什麽时候走。
吹著口哨,我慢慢地往楼下走。
"诶,沈老师啊,这会儿还出去。"
眼前正站在楼梯转角处看著我的那个,不是小助教陈述是谁。"嗯,去喝酒。"微笑著打招呼。错身而过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小东西,几时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走出楼道出口时,听到身後一阵踢踏的脚步声,然後肩膀被人从後面搭了上来。"请我喝酒吧,你不是说要回报我麽。"
哦,我的确是说过这话来著。上周接过了他第三次带来的饭盒之後,我笑的一脸讨好,"有劳兄弟,无以为报啊,无以为报。"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慢悠悠地开口,"简单,等我想好了再要你的回报。"
其实,我现在想反悔。
人前总是顶著一张嬉笑怒骂的脸,而我知道自己其实没有那麽放纵佻达。所以,在我喝酒的时候,我不希望还要装出另外一副样子。
转身对著他,"我是去喝酒,小朋友不要跟著来捣乱。"
陈述切了一声,"第一,我不是小朋友;第二,我知道你的酒量;第三,我不想再一次半夜出去拖一个醉汉回来。"
为什麽我还没有喝酒就开始有点脸发热,头发晕的感觉。盯著他看,他居然毫不示弱地盯了回来。好吧好吧,我的确功力不行,不适合跟人对决。
但我实在不甘心去喝酒的时候,还要带著面具。转身,再转身,微笑,"陈述,我不是去酒吧,我只是去超市买啤酒回去。"
"嗯,也好啊。酒吧的价格简直就是抢劫!"陈述对著我笑得灿烂。
嗷嗷,兄弟,我其实是说你可以走了。但虚伪的我却只是感激地对著他笑,"你真是体贴。"
他嘿嘿地笑,用手抓了抓头发。
陈述抱著一箱酒,我拎著一袋零食跟在他的身後。
长到这麽大,我所学会的就是该认命的时候就认命。人不是说麽,生活就是一场强暴,如果不能反抗,就躺下来享受。於是,我决定好好享受这个夜晚。
不得不说,有一个人在身边絮絮叨叨地讲话下酒,其实感觉也不是那麽糟糕。至少,寂寞可以暂时退散了。
呵呵,我喝著手里的酒冲陈述笑,"我没有想到,你的功能居然还有一项是辟邪。"嗯,省了功德钱,就可以换来一个活动的、立体的、可以陪我讲话的灵符,运气还不错。
陈述一边儿嚼著嘎巴脆的薯片,一边儿喝酒,眼睛则盯著电视,"嗯,我阳气十足,一般妖魔鬼怪不能近身。"
嗝,好好好,我本来也确实是要夸你来著。把手里空了的罐子投篮出去,伸手拿了新的一罐酒。
凉而微甜微苦的液体一点点滑下咽喉,这麽凉的东西却能让身体这麽快热起来,真是奇妙。奇妙的不仅仅是身体的感觉,还有耳边听到一个曾经听了三年的声音,带有温情,带有抚慰的声音,"阿齐,阿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