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月华君有口难辩,这辈子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这般吃瘪。他虚笑道:"这一拜在下承受不起,恐怕我要折寿了。"
三宝扇凌厉的目光射向月华君,目光中露出前所未有的怨恨之色:"最后一局,我还是输给你。我不甘心啊!"说罢将折扇一甩,扇中飞出六把薄如蝉翼的刀片。不料右手一抖,刀片毫无力道地甩出,全部射了空。
脸色一边,感到胸口刺痛,蓦地喋血三尺,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一只手支撑树干才勉强站起身。
其余九人同时亮出武器,蓄势待发。
只闻骄狂笑意倏忽传来:"呵呵呵,三公子,你以为将冰魄银丝的毒全部逼出体外就高枕无忧了?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吧。"夏水瑶媚笑之态十分得以。
此时徐不医驱身一步阴笑着说:"药王教无色无味不痛不痒,中毒三个时辰之后才发作的‘魂不死'你未曾尝试过吧?这个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听到"魂不死"三字,他脸色瞬间惨白。此毒无药可解,若十二时辰内不能将毒性转移,中毒者武功尽废,如同有魂无体的行尸走肉一般。
夏水瑶媚笑道:"见三公子如此虚弱模样,我还真有些不忍动手呢。可大家也在你手上吃了暗亏,若是不讨回,就失了面子。这可真实难为我了。"
"何必惺惺作态。我虽然受伤,你们未必是我的对手。你们是一个一个地来,还是众人一起上呢?"体力流失大半,已经力不能敌。却仍要逞强,即使战死,不能败阵。他要在月华君面前保留最后的尊严!
他仰面冷笑一声,笑声中尽是讥讽之意:"以我之能,即使杀不死你们全部,再杀两个不成问题。问题是,谁敢上来送死呢?你们死了,其他人可就坐收渔利了哦。"
李湘容喝道:"哼,大家不要受他蛊惑,何必和他客气,一起上,不信他有三头六臂。"李湘容却也只图个嘴上痛快,未见他有实际行动。
三宝扇那结局话确实奏效,众人都在观摩情况,不敢轻易出手。
月华君突然扬了扬手,示意众人退后:"既然曾经是朋友,就让我亲手了结他,送他一程吧。"说罢缓缓拔出月华剑。剑身反射的阳光刺目不已。
"竟然是你!"声音哽咽了,侧过脸,眼泪眼见就要流出来。他虚张声势地冷笑一声道:"赫赫......竟然你也要杀我,那就看你本事了!"
手中折扇一开,飞速向月华君旋转而去。剑身横扫,与扇柄上金属佩环擦出叮当声响。本已为将折扇顺利挡回就安然无事,不料突生变故,五颗银珠瞬间袭来,月华君躲闪不及,五点寒星瞬时嵌入他的手臂。
月华君换为左手拿剑,剑身直指前方,步步逼向三宝扇,他有伤在身,行动笨拙,只得连连后退,直到逼得他无路可退,身后即是悬崖。
长剑架在折扇上,月华君缓缓凑近他的脸。
"那些暗器,你本来可以躲开的,为什么不躲。"
"我受伤,你心中的愤怒少些了吧。"三宝扇转过脸,轻轻蹙眉,表情中亦有心疼的意味。
月华君继续说道:"你中了毒就不要轻易动怒,否则毒发更快。"
"少来假仁假义,真的让我不怒,就乖乖地让我杀死你。"
"我死了,谁来保护你?那些人对你虎视眈眈......"
"啊,小心!"三宝扇的呼声已经来不及,月华君看到眼前之人惊魂未定的脸,反映到背后有人偷袭。他立即扑身向前,两人滚作一团,一同跌落山崖。
第 25 章
月华君死死抓住峭壁上的藤蔓,一只手抓住救命稻草,一只手将三宝扇扣在自己怀中,护着他的脸,不顾自己的手心火烧火燎般疼痛。两人跌至半山腰,月华君的衣袖被划破,手臂被砾石划出道道血丝。
月华君手臂运气,将臂上五点寒星射出体外。
三宝扇昏迷不醒,月华君顾不得自身伤痛,将他拖到溪水边,轻轻脱去衣服,缓缓为他擦拭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在凉水的刺激下,他打了个激灵,猛然惊醒。
看着月华君竟然赤身裸体,像个圣人一般端坐溪水之中,一时尴尬不已,脸色酡红一片。
令他更加尴尬的是,自己竟然也是光溜溜的坐在水中,月华君正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毫无害羞之色。
他立即忐忑不安起来,一只手不知道遮住哪里才好。怒意乍起,抱怨道:"你、你为何脱我的衣服?你......可恶!"
月华君轻笑:"呵,可恶吗?我不觉得。我们岂不是赤身裸体地来到世上,难道你想说,我们的出生恨可恶?"
"你、快把衣服还给我!"
"没有了,被大水冲走了。"月华君捋了捋头发,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这种表情,在三宝扇看来,真有一种冲上去打他一顿的冲动。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没有衣服,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就是这样,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一无所有,什么也不必牵挂,倒也干净。穿上华丽的衣服,那就是我们华丽的伪装。原来我们一直活在自己的伪装之中啊。"
三宝扇冷笑一声:"哈,我倒是真的一无所有,你开心了?从此以后我便臭名昭著人人喊打,而你就变成了人人膜拜、与恶人同归于尽的大英雄。"
"好名与恶名,都是身后事,你在意这些做什么。"月华君一脸温和笑意,移到三宝扇身旁,扶住他的腰。
"你要做什么?"
"帮你解毒啊,难道你想死?"
"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那我要不要解毒也与你无关。"忽然双手反转,猝不及防间用丝带将三宝扇的双手捆绑。
三宝扇大喝一声:"月华君!"
月华君懒洋洋地答道:"我听见了,不必叫得那么大声嘛。"
"你明明知道‘魂不死'之毒无法破解,你要将毒转移到自己身上?"
月华君缓缓低下头,覆在他的背部,在针孔般细密的伤口处狠狠吸允,转过头便吐出一口毒血。
三宝扇痛得不能自已,后背泛起一层冷汗,额头紧拧。身子刚刚挣扎了几下,便痛得晕了过去。
过了许久,月华君帮他把魂不死之毒解除干净,而他自身却是五毒攻击体。
阳光透过树荫筛到三宝扇光滑的脊背,月华君忍不住伸手轻轻摩挲,感受那种细腻的温存。月华君本想俯下身亲吻一番,却突感失了力道,双手再也承受不住三宝扇身体的重量,手一滑将他摔到草地上。
三宝扇惊醒之后,在不远处看见两人的衣服,立即将自己的那一件拾起,慌乱地穿上。等他抬头一看,惊奇地发现月华君早已整理好衣妆,盘膝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
三宝扇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月华君。他唇无血色,潮湿的发丝低垂在胸前,净白的脸亦如玉生辉,我见犹怜。就在这一刹那,三宝扇突然对他动了心。他走上前去扶住月华君,柔声问道:"月华,你......如何了?"
月华君顺势倒在地上,说道:"宝扇,今夜之后,我便武功全失,形同废人,到时候你有什么怨恨尽管动手吧。"
三宝扇垂下头,百般滋味泛上心头。许久,缓缓开口:"你一次次救我,让我怎么还你,月华。"
月华君忽然露出落寞之色:"我为你解毒,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偿还我?上次为你解锁情殇之毒,耗费了九年功力,这一次就把余下的都给你。或许,到了月华君再也不能给你什么的时候,就是我死到临头了。"
三宝扇忽然抱紧月华君,贴着他的脸:"你不会死,我会永远保护你。"
月华君虚弱地笑着:"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才这样说吗?"
就这么一瞬,三宝扇忽然眼中湿润了。他轻轻拨了拨月华君的头发,说道:"刚刚我们依偎在一起,我觉得......很好。我突然想到,如果我真的一无所有,又会如何?"
"谁说你一无所有了,将我交给瑞王爷,你定会领个头等功啊。"月华君此刻说出这种话还真是煞风景。三宝扇脸色骤变:"你把我当成唯利是图的小人?"
"难道你不是吗?一直利用我牵动一门三派七教众,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可以牺牲,这不是唯利是图是什么?"
"那你又让我如何呢?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坚持啊。"
"若是我不要我的立场,你可不可以甩掉你的包袱?"
"......"
"你在为谁背负呢?"
"不知道......"
"没有什么天大的恩德需要你用一辈子偿还!即使瑞王爷当年在南宫影手中将你救下,这几年你为他做的,已经足够。"
"我为他所做的,都是我甘愿......"
"我明白,正如我为你所做的,都是我甘愿。"
三宝扇听罢沉下头,感到愧疚万分。
"即使我放弃我的身份,我的民族,我的原则,你还是不肯放弃你的坚持,是吗?"
面对三宝扇的沉默不语,月华君感到绝望。"算了,你放不下我也不勉强你,我们各走各的路吧。"
说罢立即起身踉踉跄跄地前行。一个没站稳,身子险些滑到。三宝扇心中一紧,立即上前搀扶。月华君突然猛地一咳嗽,竟咳出一口脓血!
"月华君!"慌张的叫喊破喉而出。
湛清色的衣服顿时现出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月华君身子顿时发软,抓着三宝扇的衣襟倒了下来。三宝扇立即扑到他身上,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月华、月华......告诉我你没事,告诉我你不会有事......"
月华君淡然一笑,视线突然模糊了,他擦了擦眼睛,将泪水拂去:"我也希望告诉你,我没事。可是,我不想骗你,我恐怕......恐怕时日不多了。"
"你一定是在骗我,你在骗我的吧。"
月华君握起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宝扇,你能不能答应我,忘记前尘旧事,从今以后只为自己而活?"
三宝扇忙不迭点头:"我答应你,从今以后只为自己和月华君而活。"
月华君欣慰一笑,问道:"那么,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就算是下地狱,我也陪你一起!"
"呵,没有那么恐怖,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两人寻得一条船舫,沿着汨罗河行驶。
夜晚,清风徐来,河水潺潺。月华君与三宝扇并排而卧,仰望星空,遥瀚无边。有侍童在船上吹笛,缕缕笛音飘飘若仙。
三宝扇将晶紫葡萄一粒一粒剥好了塞进月华君的嘴巴里,月华君眉开眼笑,洋洋得意。没有繁华与喧闹、没有江湖与险恶,这样的生活恐怕是两人这辈子最逍遥的日子了。
伴随着悠扬笛声,两人在温润的和风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上午,三宝扇被月华君摇醒,睁开惺忪睡眼,立见眼前景色,惊讶得半晌不语。
枝条盘根错节,连理生根,眼见垂柳倒挂,枝蔓妖娆,水中莹透,碧翠如玉。苍穹悬口头顶,湛蓝中透着乌亮。宛若镜花水月般真切绝美,惊艳不可方物。
船舫缓缓窄仄处行进,枝叶夹道,馨香迎面扑来。水雾渐渐升起,殁了视线。三宝扇见到树上倒挂的串串粉红色的花,感到十分稀奇,这是在中原从未见过的。他轻轻伸手一碰,不料瞬间花散如落英,没入水中,荡起一圈圈水晕。
三宝扇以为自己置身梦中。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景!"
月华君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示意三宝扇吞下。
"这是什么?"
"穿肠毒药,哈哈......"月华君自顾自笑起来。
"那我甘之如饴。"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了下去。
"告诉你实话,药丸吞下后,你就会忘记过往一切。"
"啊......"月华君表情半真半假,三宝扇将信将疑,显然是有些害怕,对方才的莽撞有些后悔。一脸紧张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会不会连月华君也忘记?"
月华君见他紧张兮兮的模样哑然失笑道:"哈哈......傻瓜,我骗你的,一会儿我们会穿越沼地,方才给你吃下的是抵御瘴气的药丸。"
月华君摆了摆手,示意船夫将船停靠,让他与侍童二人离开。"顺着前方小路可到市集,你们二人买了马匹回到中原吧。"说罢将银两递给二人,船上只有他与三宝扇携手共进。
穿越沼地,眼前仍是一片清净之美。三宝扇有如置身蓬莱仙境,不禁感慨:"我以为江南秀色堪称天下第一,没想到西南边陲之地也有如此静谧神秘的美景。"
"那就有生之年,多多欣赏吧。"
舟停小汀之上,两人上了岸,岸上一凉亭,不远处有一楼榭独立绿水中央。
三宝扇忽然心中一惊:凉亭前方,他看到一具红木棺材。
"怎么会有棺木?"三宝扇警觉地问道。
"我为自己准备的啊。"月华君答得一脸轻松。"我命犯灵师天星,天星将陨,我何时死早在我二十年前就预料到了。"
三宝扇忽然死死抓住月华君的衣襟,激动地问道:"你死了,我怎么办?"
"是啊,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我死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你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松?"
"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平常之时事嘛。"
"我不准你死!"三宝扇激动地握紧月华君地手,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皮肤起了变化。低头一看,月华君的手背一片片湿软,轻轻一按,便留下青紫色手印。三宝扇心中阵阵刺痛,紧张地问道:"怎么会这样?"
"魂不死开始发作了,我的身体会慢慢腐烂,从双手到双腿,直至蔓延全身。"
三宝扇抱住月华君,声音颤抖起来:"你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巫月教那么多奇花异草,一定会有解毒之发,对不对,对不对?"
"宝扇,中原的毒药和西南蛊毒,体系是不一样的。即便是教主也需要花上一年半载才能将魂不死研究透彻。到时候我早就成为一堆白骨。"
"我不准你变成白骨,你永远都要这个样子!"三宝扇早就失了沉着冷静,像个孩童般任性撒野。
"宝扇,好好看着我,记住我的样子。一会儿我要入棺木中,我不想让你看我慢慢腐烂、变丑。"
三宝扇却突然转过身,蹲在地上,缓缓地传出呜咽而压抑的哭声。
身后传来月华君混沌的声音:"宝扇,你告诉我,我死之后你会不会再回中原?"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我已经忘记中原在哪里。既然我答应过你忘记过去,我的记忆里惟有你一人而已,即便你只是一具尸体,我也要留下来陪着。"
"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最后一次一定不要骗我了,好不好?否则,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三宝扇重重点头,不再说话,因为他早已经泣不成声。
待他转过身才发现,月华君早已置身棺木之中,将顶盖扣紧。
三宝扇倚在棺木旁,身子缓缓滑到地面,扶住棺木沉吟低泣。
"宝扇,给我一掌,送我一程,让我痛快了结。"声音嗡嗡从棺木中传出。
三宝扇立即聚集掌力,运行内功,瞬间爆发而出,雄浑之气顺着棺木传遍月华君的全身,少顷,内中殁了声音。
这一掌,了断尘与怨。
抬眼望去,竟是满目氤氲,死寂一片。
万籁终归静寂。
三宝扇坐在棺木前,目不转睛,有如一樽雕像。
他整整坐了一夜。次日清晨,发丝、眉毛、嘴角都蒙上一层薄霜。直至眼前飘过一团血红,他才突然眨了眨眼,身子连带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