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青色割破了尘土一点一点地疯狂的向上绿着,恣意的淹没了青灰。大地的力量再一次复苏。仅是偏风摇曳过,已有四时青。花还没开,就已经香了满城。
杏红梨白,芍药上了出嫁的妆。梅老了,伊人渐去无人问,朱颜老。
萧索单调的冬日里,总是在盼望春天。盼望草长莺飞,丝绦拂堤,盼望千树琼花,碧波涟漪,盼望兰馨蕙草,润物如酥;盼望春色满园,落红如雨。如今,如今,沈淮宣在身边,春天到了。
我拉着沈淮宣的手,只有两个人走在街上。
路过的人纷纷驻足而望,两个拥有如斯容姿的人手拉着手走在街上,完全不会顾及常人的目光,这本来就是一种感慨。
从前我不敢如此,如今却也想开了。何必在乎那么多旁人的目光,最终我身旁站着的,都只是沈淮宣而已,又何必在乎别人。没有家人会再因为我而受到指责,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沈淮宣用传音入密对我说,"小心周围,我们去个人少的街上,看看他们有没有行动。"
我拉着他,边说边走,装作给他介绍从前一样,时不时还要露出有些落寞的微笑,这实在是难为透我了。
早春至,那条街上的人都很多,丝毫看不出就在数天前还刚刚闹过灾荒的样子,又或者是城里的人没有受到一丝影响。我们很不容易才绕到一条人群相对稀疏的街上。
我轻声咕哝说:"怎么有这么多人?"
他笑,"前两天东耀的朝廷才刚刚拨下救济粮来。"
我狐疑的看他一眼,"你哪里来的消息?总不至于是蓬莱教的人告诉你的吧。"
他但笑不语。
榕树的油绿渐青,柳枝的柳条未抽,风过的时候仍是枝条互相摩擦的声音,细细索索。
彩蝶慢慢飞舞于前,粼粼的闪着微弱的光。
我和他的脚步很慢,然后我再回望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与他的距离如今也只差了半头。这个年纪的身子,就如同这个季节的笋一样。
没有前几条街的喧哗,越走越觉得清冷。街两边都是些上等人才敢去的酒楼茶肆。
我们慢慢地走过,有不少满面油光的富家少爷们探出头来,他们身旁的丫鬟看到沈淮宣,脸上纷纷沾染了一层红云。我在心里老大不乐意,不是吃沈淮宣的醋,而是纳闷为什么看我的都是些油光满面的男子。
说着,便真有几名穿着不俗的男子招呼自己的小厮下来拦住我们。
"两位公子,我家少爷请您二位上楼一叙。"
沈淮宣没有说话,按理来说,现在凡事都应当有我出面才对。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人在暗处观察着我们。
我上前半步把沈淮宣挡在身后,尽管这样看起来很奇怪。
"对不起,我们并不认识令少爷。"
楼上的人还在向下探头看着我们。我拉着沈淮宣绕过那名小厮,后面便陆续又有人挡住我们。沈淮宣用传音入密对我说:"我们上去。"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他说了,我照做便是。
楼上的装饰极为讲究,用千年泪滴的湘妃竹隔了开,袅袅的烟点在一旁。茶肆,那些少爷们聚在一起,每个人都穿着不俗。沈淮宣拉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不管刺客是不是在他们之中,我感到一阵安心。一如大哥从前带给我的安心一般无二。
我用淡然的目光看他们。
他们在我们之前开口:"二位公子,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见两位公子都是龙风之姿一般的人物,想来结识一下罢了。"
我仍旧挡半个身子在沈淮宣面前,脸上露出礼节般的笑容,"诸位公子,我家少爷大病初愈,身子受不得寒,还想早些回去了。若是有缘,下次再结识众位公子吧。"
"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一个油头满面的男子说道,边说边转过去对身边的小厮说,"去!给这两位公子加一盆炭火!"
小厮转身,到看不见的湘妃竹帘后取出一盆炭火,用旁边袅袅的烟点燃了它。沈淮宣摩挲我的手,眼中露出一丝算计,一闪而过,只有我看见了。他说:"迷香。"说的时候,自是用的传音入密,声音凝成细如针尖的一束。
我不动声色的挑眉。那几个人的目光时不时掠过我和沈淮宣拉着的手,眼中暧昧的神色尽显。
又是一阵没有意义的寒暄,然后忽然有一个人问道:"不知两位公子是什么关系?"声音很小,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晰。沈淮宣在心里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然后轻轻在手上用力。
我心中会意,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扶着太阳穴,闭着眼睛微微蹙眉,呼吸也渐渐变得不平稳。迷香发作的时候应该就是这样吧,我心里盘算。
与我想象的相反,那几个富家公子们竟然也露出了不适的表情!沈淮宣故意发出深深的呼吸声。
可是迟迟没有事情发生。我皱着眉把头靠在沈淮宣肩上,沈淮宣猛地一震,险些把我推开来。他的戏居然可以演得这么真实,我乍舌。
也就仅仅是这样一个细节,风忽生!
那些站在富家少爷们身后的小厮们忽然不知去向,湘妃竹帘后忽生出一把把的尖利匕首!拿着匕首的人个个黑衣蒙面,就如同我以前见到的西宗的刺客一模一样。就连武功路数都极为相似。每把匕首都直指我和沈淮宣。而对边的几个富家公子不是被迷香迷晕,就是被惊吓得连声音也发不出了。室内的桌椅板凳很是碍手,我用宽大的袖子捂住沈淮宣的口鼻,拉着他顺着有半人高的竹窗就往楼下跳。
黑衣人个个紧随我们身后,街上还好人烟稀少,见到有这等麻烦事连往常爱看热闹的人都群鸟做散。
迷香到底对我这种武功浅薄的人有影响,仅仅是带着沈淮宣从二楼跳下来,我已经气喘嘘嘘。
沈淮宣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切迟迟没有动作,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等待些什么。
黑衣人约莫有五个人的样子,光是从他们仅露出来的眼睛中的杀意就已经能看出他们不俗、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极好的武功。尽管从始至终施展武功的都只有我一个人,可是他们却仍然不敢对沈淮宣大意。对付我们这样的两个人,竟然用上了阵型!五个人围绕成圆,不住地走动,一点点地缩小着圆形的大小,谨慎的向我们靠近。
看着他们不停的移动,再加上方才迷香的作用,我的眼前有些模糊,看着五个人的人应变得越来越多。又或许这就是这个阵型的作用之一!
我不敢有太多动作,一个跃身,与沈淮宣一同拔地而起。他们五个人有两个人未动,其余三个人也随着我们一同向上跃。我带着丝毫没有用力的沈淮宣,自是比不过他们,他们的速度比我要快上一些。跃到我们头上,齐齐挥舞着手中尖利的匕首向下扎来!再向下望,地下的两个人也以同样的动作防备我们改变方向。
上下五把匕首全都对着我们,可是沈淮宣还是没有动作。
我闭上眼睛,听见柳枝互相摩挲的声音,听见五把匕首割开风的声音。仗着自己的绝好的轻功,我提起丹田内的一口气,猛地向下坠去。
地上的两个人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以为我这样做无疑是自寻死路!
我听着自己的脚尖移动的声音,再一睁眼,露出淡笑。
我的两只脚尖,轻轻落在那两把匕首的刀尖上。带着沈淮宣。
这是连同那些刺客以及沈淮宣在内都没有想到的!苏倾的轻功竟然已经进步到了如此。
第二十二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在逃离沈淮宣的那三个月里,有哪一天我不是在深夜里在自家的小地方苦练自己的轻功,为的就是自保。不敢相信我的聪慧可以代替别人的指点,可带着洛自在竟然还可以飞身而上那高耸的城墙门,从那时起,我对自己的轻功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概念。只是没有想到,连这一次这么危险大胆的动作都可以成功!
地上的两个人乱了,上空的三个人也没有想到会出此变故。
然后,敌人的阵形就是在这样简单的一个举动上被打乱。打乱了阵形,他们看似是西宗的武功路数露出一个连我都看得出来的破绽!那并不是西宗的武功,可是具体是什么,我看不明白。
也不需要我明白了,因为我身旁还有一个一直都深藏不露的人。我想他一定是看明白了,我能听见他绝美而带有邪气的笑容在风中绽开。
他揽过我,轻声说:"竟然会是他。"手脚都展开动作。
沈淮宣之所以能在五年之内把蓬莱教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手段和武功又岂是常人可比?
仅仅眨眼的功夫,五个人就已经全部倒地!甚至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就已经断气了。
我什么都没有看清,都没有看清呢。
他仍旧揽着我,两只手都放在我的太阳穴上轻揉。他的手温热,搭在我的皮肤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
"怎么样,还晕不晕?"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
我摇摇头,"还好,你知道是谁了?"
沈淮宣说:"我早该猜到了。倾儿,你的轻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就在那三个月里面自己练得。"
听到这个沈淮宣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我不理会他,问道:"你还没有说,那个内鬼到底是谁呢!"
沈淮宣斜着凤眼看我,一路上都没有说出来。
沈淮宣与我并肩一同回到蓬莱教坛,教坛内极为安静,甚至我们连一个人都没有遇到。清泉再次流于石上,融成了来年的水。坐为林泉,深泉藏。妖娆的叶飘在泉中。
他拉着我,直直的走向蓬莱教的大殿。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所有蓬莱教的弟子都聚集在里面,恢宏庞大的蓬莱教。不怪刚才连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所有的人都回望沈淮宣,他不改从前的气度。人群回他让开一条道路。
站在教主位置旁边的,仍旧是楚安、楚静以及陆伯。沈淮宣直直的看着他们三人。他的表情让我觉得内鬼就是他们三个其中之一,尽管我觉得整个蓬莱教之中最不可能的就是他们三个人。
许多人看见沈淮宣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那三个人中,也只有楚静微微瞪大了些眼睛。我想,那是其余两个人多年养成的深藏不露的习惯。
陆伯的脸上是和蔼的微笑,他在众人开口之前先说道:"教主,您回来了。"
楚安和楚静一齐跪下来。
下面的各堂弟子见到此状也纷纷跪下来,其各堂的堂主都是满脸欣喜。他们的教主回来了,这次是真正的回来了。
我松开沈淮宣的手,让他走上前去,他却执意拉着我。
大殿之内一片黑压压的全是跪下来的人,唯有沈淮宣和我,以及另外一个人。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便会是那个内鬼。
一直以来,以一个长者的姿态曾照顾过我的人,如今脸上还挂着和蔼的微笑。竟会是他!
他说:"属下刚刚得知,便立刻把大家都召集了来,好让教主向他们通知这个好消息。"
沈淮宣紧皱着眉,挥挥手让众人都起身,然后说道:"那本来就得多仰仗你的功劳,陆伯。"
这句话一出,失忆这个谎言就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陆伯,怎么会是你?"我说道。
陆伯看着我和蔼的微笑,"多让副教主费心了。"
沈淮宣说:"是你自己走,还是让楚安、楚静押着你去?"他轻飘飘的突出这样一句话,无疑是宣布了陆伯的罪行。
陆伯看他一眼,然后深深地向他行了个大礼,说道:"陆伯还认得地牢的路。"
他话音落,便起身往大殿门外走去。楚安跟在他身后,楚静却是顿了顿才迟迟跟了上去。
沈淮宣走到教主的位子上坐下,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人恢复平静后才扬声道:"诸位皆知,前些日子蓬莱教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教内连带各位堂主在内都人心惶惶。其中的原因,便是因为蓬莱教里面出了个内奸。为了找出这个内奸,本座与副教主联合设了个骗局,把众位连带内奸在内都骗进了局内。今日在此,本座特意向众位赔个不是。"
此刻底下才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齐齐跪下来道:"教主、副教主英明!"
沈淮宣就这样一番话,安定了所有人的心,又把前些时日我的过错都解释为我们两个人一起设下的局。
他迟迟没有说话,坐在上面,让所有人都觉察到他的情绪。
然后他才开口:"本座也没有想到,一直跟随在本座身边的陆伯竟会是内奸。他在教内是否还有余党,本座心里面也都明白。但是本座不想去追究了,每一个蓬莱教的人都是本座的心血,本座不想去追究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第二十二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怎么会是陆伯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在我们离开蓬莱教的大堂回到教主的内室,我才开口问他。
"凡事都会有马脚露出来。你让他们自己先乱了马脚,不然我也不会看出来。"
我瘫坐在藤椅上,"他那些余党都是谁?你真的不追查了?"
他走过来坐在藤椅的扶手上俯视着我说道:"你以为我是那种斩草不除根的人吗?只是以陆伯的个性,他只会把所有的罪过都揽下来,而且什么都不会说。至于有没有余党,恐吓一下总不为过吧?"
我听完之后盯着他半天才长出一口气说道:"跟你作对的人真是自讨苦吃。"
他笑,"这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孺子可教!"
我支起身子来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审问他?"
"先关一阵子吧,这件事情不该我们着急。着急的应该另有其人才对。"他说着,两只手把我扶起来,"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洗个澡,今天你也很累了。"
他一说我才察觉到我有些饿了,点点头仍凭他去安排。
饭桌上少不了一番嬉闹,最后弄得我还没怎么吃饱饭菜就已经没有了。我听到楚静站在门外,说道:"楚静好像有什么事情要问你呢,你不把他叫进来?"
沈淮宣听罢瞥我一眼,"他要是真的有事会来求见的,不会理会他。"
我朝窗外望望,"你真的不叫他进来?"
他招呼人去把窗户关上,拉起我,"走吧,我带你去洗澡。"
我立刻反应过来,假笑着说:"我自己去就成,我还认得路呢!"笑话!让沈淮宣带我去那还得了,还不如不洗呢!
他的力气哪里是我比得的,依我不能拒绝的姿态拉起我,"倾儿与我还客气些什么?"
"沈淮宣--!你在这里我怎么洗!出去!"
"这里地方大得很,有什么不能洗得。你又不是大姑娘。"
"我警告你离我远点--!"
他哪里理会我的"警告",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近,雾气缭绕,尽管我们都还穿着完好的衣裳。他微微低下头来看我,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么近的距离。他在我耳边说道:"本教主在这里,倾儿就不敢洗了么?还是说,倾儿希望本教主来服侍呢?"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那好听的鼻音格外清晰。
我又是一阵反抗,然后我听到他说:"我只是单纯的想帮你洗而已。倾儿,乖,听话。"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鼻音,贴在我的耳边,就像在催眠一样。
仅仅听着他说话,我便有一阵精神恍惚。再甩甩头回过神,我与他已经一同坐在浴池内。
他带我来的并不是蓬莱教坛后山上的露天浴池。也许真的是因为他了解我,他知道不论再怎么样,若是让我在一个没有顶的地方洗澡,总会觉得非常不自在,尽管那个地方只有我和他可以去。
浴池极大,横竖大约都有二十尺左右。人头大的鹅卵石铺了一整圈。烟雾升腾,沈淮宣在我身后。长如蒲草的头发被他放到我的身前。他真的如他所说,没有任何其它动作,确确实实是为我擦背!以前从没想过,沈淮宣竟然会作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