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迪恩清楚记得那位蛮族勇士尴尬的表情,也不知道阿尔蒙是装傻呢,还是故意不理会那位公主的爱意。以自己的名字命名骏马并送给情郎是蛮族特有的求婚方式,阿尔蒙马是收下了,关乎婚姻的事情却绝口不提。
阿尔蒙在围场上和这黑家伙连续耗了几天,等到黑曜再也没有力气折腾的时候,他仅用一条缰绳就把这比寻常本土纯血马种大两圈的家伙骑在了身下。两军阵前,猎猎战旗帜下的黑色战马和他黑发金眸的主人往往被错认成军队的主帅而遭受攻击。跟这么一个青年在同列没有一任长官不感到郁闷的,于是在降伏黑曜后不到半年,帝国皇帝安德烈干脆拨出一支骑兵由阿尔蒙单独指挥。
"这样就没有人反对了吧,"安德烈说:"省得谁都不愿收留这个家伙作部下。"闻言,塞迪恩只有苦笑。
塞迪恩相信,无论是那位蛮族公主还是皇帝陛下,一定都认为只有阿尔蒙这样的人才能够收服这异类的骏马吧。
窗外低沉的马嘶打断了塞迪恩的回忆,被牵来的骏马浓亮的黑色毛发配着锃亮的马具惹人注目,而它的主人则正好从更衣间里走出来:还没有完全干透的黑色长发逶迤在雪白的军装上,金色的双眸因为舒适的温泉而恢复了动人的神采,两条长腿套着黑色的及膝军靴,紫色勋带上伯爵家的狮鹫家徽闪闪发光。时年二十二岁的阿尔蒙·里斯伯爵双颊似乎还遗留着那日情欲的痕迹,清秀地让人忘记了他并非欢场上流连的少年。塞迪恩似乎有点明白君王含糊其辞的所谓意外完全可能是蓄谋已久的,打小他就觉得安德烈总是找阿尔蒙茬,也许那些摩擦并不像小孩子胡闹那么简单呢。现在,结了婚的安德烈不跟新娘子过新婚之夜,却把阿尔蒙弄到床上,这种摩擦代表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你在想什么呢?"阿尔蒙的目光何其敏锐,他一看见塞迪恩瞪着他目不转睛,嘴里嘟嘟囔囔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不知道又有了什么奇怪的想法。"红衣主教秘书大人,尊敬的塞迪恩·德·塞缪尔雷斯基先生,我们可以走了么?"伯爵故意在头衔上加了重音。
这时,塞迪恩才发现自己也犯了安德烈近似的错误:阿尔蒙他,根本就是一头老虎啊。
"能不能把最上面的那个扣子扣上,这个,这个......红斑。"
瞪了对方一眼,阿尔蒙快速系上领扣,甩下好友登登登地走出大门。塞迪恩叹了口气,取过斗篷跟了出去。外面经过了几昼夜的暴雨正是阳光明媚,但是心情复杂的主教秘书却祈祷千万别在某两个人之间爆发出雷光闪电才好啊。"神啊,请保佑我们大家。"
等到阿尔蒙·里斯伯爵和红衣主教秘书塞迪恩·德·塞缪尔雷斯基到达皇宫镜子大厅时,这座被白玫瑰、金边百合和结子木装饰的典雅厅堂已经站满了衣着精美的绅士、堆叠繁复裙装艳丽的贵族女子和各色等级的侍童。
"你看,那不是贝尔加吗!"循着塞迪恩的眼光看去,阿尔蒙差点就没有认出她来:这位蛮族公主摇着小扇子,毫无淑女风范得跟身边的高大男子谈论养马经,露肩大礼服的裙裾上缀满了宝石和珍珠。"天啊!"伯爵低声呻吟起来:"她为什么不穿衬裙呢,什么都露出来了。"塞迪恩闻言窃笑,他知道这位公主为什么这么打扮,一切还不是为了那个想得要命却怎么也得不到的某个人。
"无论如何,贝尔加的确是个少有的美人啊!也许这次又是变着花样求婚的把戏......你说会吗?阿尔蒙。"
"这个就是宗教给与你的修炼么?塞迪恩。"论起毒舌,阿尔蒙也毫不逊色:"不如你去建议她嫁给皇帝陛下,兴许成功率还能高一点。"不,他已经结婚了......看着骤然情绪低落的伯爵,塞迪恩只好选择闭嘴。
约摸过了五分钟左右,仪仗官宣布皇帝陛下驾到。大厅尽头的琉璃门打开后,精神奕奕的安德烈·德·弗列德里克挽着盛装的皇后缓步走来,身后跟着皇太妃和十二岁的幼弟卡庞。
二十二岁的安德烈得到塞迪恩一切都好的消息,知道阿尔蒙身体无恙后就松了口气,但是当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到那双金色的眸子上时,一丝的微笑习惯性地浮上了皇帝的嘴角。长着一双冰蓝色眼眸的皇帝身板比阿尔蒙厚实些,皇家标志性的金色卷发随意的披在肩上,瘦削的面容显得十分刚毅,唯一柔软的地方就是圆润的下颌。塞迪恩专门注意过,如果两个冤家对头面对面站着,安德烈的嘴唇正好可以吻上阿尔蒙的鼻梁;比起这两位身材高峻的好友,爱好书籍的塞迪恩只长到一百七十六公分后就识趣的停止了发育。
帝国三魔王,不,帝国三巨头也不能个个都是漂亮得让女人发狂的家伙吧。
礼仪性的活动不过延续了不到半小时,帝国皇帝干净利索得宣布舞会开始后就甩下皇后朝着阿尔蒙呆着的侧厅走去。他知道那里正进行这一场形式单一的求婚,两个主角分别是蛮族公主贝尔加和一脸官司的阿尔蒙·里斯,而另一个必然在场的人物就是塞迪恩。
"和我结婚,阿尔蒙。"
"现在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啊?"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再说一遍。"
"我不是没有准备好么?"
"你一定爱上别的女人了?她比我好么?你说啊。"贝尔加不依不饶,但是声音却甜腻地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撒娇。
"可怜的公主啊。他只喜欢跟男人上床,至于女人嘛......嘿嘿......"听到这个声音,塞迪恩马上知道是谁了。虽然往日安德烈也是这么调侃的,可是今天毕竟不同往日,如此没轻没重,怎么说都有些不够谨慎。
"哼!"阿尔蒙果然憋不住了,他噌地站起来,低声说道:"陛下,为了我们的皇后陛下,您胡说八道的好习惯也该改改了吧。"言必,他行了个礼,侧着身子从堵在门口的安德烈身边闪过去,走进大厅的人群里去了。
贝尔加莫名其妙地看看塞迪恩和笑容尴尬的皇帝,茫然问道:"他今天怎么了?"回应他的是君王递过来的香槟和塞迪恩沉重的叹息声。幸好贝尔加是个爽朗女子,很快三个人就把话题转到了更为有趣的方向上去。
至于求婚嘛,反正阿尔蒙还是单身,机会有的是。
香槟下了几轮,有侍从走进来说到沙龙舞就要开始了。他询问皇帝陛下要选什么花送给舞伴,安德烈沉吟了片刻没有马上回答,他问到:"里斯伯爵要的什么花?"
"伯爵大人还没有选。"
皇帝闻言哦了一声,他看了塞迪恩一眼后低声吩咐侍从:"我要所有的西番莲,快去。"西番莲是里斯家族的族花,同样阿尔蒙的盾牌和盔甲上都有类似的纹样。
塞迪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看来安德烈是不准备请皇后跳舞了,否则应该按照惯例把所有的红玫瑰都包下来。是该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了。"陛下,如果您想请皇后陛下跳舞的话,还是叫园丁准备满怀的红玫瑰比较好吧。"
安德烈瞟了一眼塞迪恩道:"我想请贝尔加公主跳舞,皇后就交给你了。"
"我不会跳舞。"塞迪恩道确实对此道一窍不通。
计谋得逞的安德烈于是哧笑道:"公主殿下喜欢西番莲么?不介意我用这些花来邀请您吧。"
第一章 帝国三魔王 IV
粗线条的公主马上接上了话题,但是皇天不肯随人愿,她说的竟然是:"西番莲很好啊,阿尔蒙家的族花我最喜欢了。"
神啊。救救我吧。这是塞迪恩最后的悲鸣,也不知道哪位神祗可以下凡解救这位虔诚的信徒。最后来拯救他的并非神祗,而是舞会的司仪官和跟在身后拎着花篮的侍从。"陛下,太妃询问您是否可以开始第一支舞了?"
"好,"冰蓝色中闪过一丝狡黠,安德烈向贝尔加伸手邀请:"美丽的公主,能否让我代替您那相好陪您共舞一曲呢?"贝尔加大大方方的接受了邀请,自然而然得挎着君主走了出去,把塞迪恩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阿尔蒙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跳舞这样的事情作为神职人员的他也没有什么兴趣,于是塞迪恩决定坐下来看看皇宫的藏书。幸好他完全可以不必象安德烈那样为了礼仪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在脂粉堆里跳舞。
悠扬的沙龙舞曲传来之时,阿尔蒙正独自在阳台上透气。他实在是不习惯那些香粉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尤其是贝尔加用的那种浓烈的味道更使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里斯实际上是阿尔蒙母亲家的姓氏,至于父亲是谁这位叫玛诺薇尔的女子从不提起,等到她由于酗酒过度离开人间以后,外祖父才透露那名男子似乎是个叫罗伊的外乡人。"那是个有金色眼眸的人......如果不是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女儿,也许你就不会出生了,我的孩子。""那他去那里了?""不知道,兴许是死了......"抚摸着外孙乌黑发亮的头发,老里斯伯爵总是这么结束谈话:"你是里斯家唯一的孩子,我必须没有选择地爱你,阿尔蒙。"
爱与不爱,这是什么问题。可是外祖父说过的话却接着酒精刺激着神经。"必须没有选择地爱我?"这样的回忆确实不令人愉快,阿尔蒙.里斯把半杯烈酒放在栏杆上,双手抱胸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唯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可以思考的。到了这个时刻,天空已经被夜神拥抱,星辰密布天空,甚至挤走了那容貌姣好的美人--月亮。
"无月之夜......"象回应他的低语一样,庭院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撕扯着阿尔蒙的耳膜,促使他伸出头望外面望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大声喝问闻声而出的两名火枪手。
"不知道,大人。"皇家火枪队的每一个成员都认识里斯伯爵,也知道他勇力甚高,私下也对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美人交口称赞,所以没怎么犹豫就汇报道:"好像是大喷泉那边发出的声音。"
身后仍旧是歌舞升平,估计是还没有被惊动。阿尔蒙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短剑,从侧面的楼梯直奔下,等他跑到门口的时候有异样的味道冲入了他的鼻腔。"什么人!"猛地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同样璀璨的金色眼睛。"你......."还没有来得及问对方的身份,一道光芒晃花了伯爵的眼睛,阿尔蒙下意识地把短剑往前刺去,但是已经无益于阻挡对方的攻击。
惊诧地看着银色刀柄出现在右胸上,随后他看到袭击者猛地向后打了个趔趄,自己的短剑准确地刺到那人的腹部。"捉住他......"这是阿尔蒙·里斯发出的最后声音,然后黑暗就来了。
闻声赶来的火枪手们冲毁门口,眼前的景象差点让令他们窒息。这一刀扎得太狠了,锋利的刀刃从右胸进入后,把受害人牢牢地钉在了墙上。鲜血顺着护墙的条理流下来,在金百合的图案上描绘出诡异的殷红花边。阿尔蒙·里斯伯爵捂着右胸,大张的金色眼睛由于失血过多已经开始逐渐失去了焦点。而袭击者留下的剑鞘掉落在离他不远处腥臭难闻的液体里。
"快去禀报陛下,该死的,还有医生。"清醒过来的火枪队副大声命令道......星光照在惨败的卫士脸上如同噩梦一般。阳台上围满了惊动了的人群,刺鼻的血腥味给这个夜晚涂上了无比恐怖的色彩。
第二章 夜色深沉 I
阿尔蒙觉得自己躺在一片云雾里,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受伤的右胸酥麻难忍,他知道自己一定伤得不清,耳边满噪杂的人声更是令他烦躁不已。鼻子里面满是血腥味,湿乎乎的制服贴在身体上让他感到不怎么舒服。当他想移动一下身体的时候,却疼得差点上不来气;甜腥的液体从嗓子眼里一股一股往外冒。我快死了,他想:就要这么死了么?不行,不能这样!
阿尔蒙突然挣扎起来,把扶着他半边身体的火枪队队副吓得不轻。人人都知道三巨头非同一般的友谊,如果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导致里斯伯爵的死亡,估计全家大小都要毁灭在君主的愤怒之下。折腾了半晌,最后拔下匕首的活儿还是皇帝陛下亲自动手解决的。
安德烈.德.弗列德里克赶来的时候,阿尔蒙还被匕首钉在墙壁上,大张的瞳孔和抽搐般地挣扎令皇帝浑身热血轰地一声都冲到了头顶。无论两个人平时如何,一旦看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阿尔蒙如今已经是血满衣衫、神志不清,这位君主的表现令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只见他一巴掌甩在了伯爵的头上,直接有效得把阿尔蒙打昏过去。随后安德烈利索地拔下匕首,顺势把软下来阿尔蒙靠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担架上。
"他不会死的。"安德烈已经恢复了事先冷峻的表情,他略微有些浑浊的目光盯着医生,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不会死的,对么?"看着双目紧闭,流血不止的伯爵,医生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君主的提问。"一群废物!"咒骂归咒骂,治疗的事情还是要交给医生们来解决。等到闻声赶来的塞迪恩冲到现场,医生已经大致抱扎好了伤口,而陷入昏迷的阿尔蒙也已经不再挣扎。
想疾步追上担架的塞迪恩被一只有力的手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是变成深黑蓝色的双眸,帝国皇帝故作平静的容颜被微微颤动的嘴角泄露了心事:"替我去照顾他......如果......死了......不必告诉我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造成两人轻伤一人重伤的结果,清点财物后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遗失。既不是为了财富,也不是单纯为了杀人,这使得事情变得难以捉摸起来。此外袭击者重创后流下来的液体说明他根本不是人类,这让太平已久的布雷肯帝国境内再次有了魔灵出现的嫌疑。瞪着手中的报告,一夜未眠的君主抵着下颌发呆,说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未免有失公允,但侍从们知道,皇帝陛下是在等待塞迪恩大人的消息。
可是一直到太阳爬到中天,那个主教秘书还是迟迟未到,这未免令一贯胸有成竹的安德烈烦躁不已。等到他灌下第十杯咖啡,第十二次喝斥侍从的时候,塞迪恩.德.塞缪尔雷斯基先生终于推门走了进来。
塞迪恩面色灰败地走到书桌对面坐下,那红肿的眼睛和无尽的哀伤一下子就把迫不及待的君主给定住了。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过了半晌,安德烈首先打破了沉默:"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没有音节起伏的话语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回荡,侍从们早就识趣地闪到旁边去了--他们比君主更清楚塞迪恩带来的消息是什么,可是没有人敢说......昨天夜里人人都知道那间作为抢救室的房间里发生的情况,但是如果君主自己愿意当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那么做下人的也没有胆子硬要让他面对现实。现在塞迪恩一来,大家至少可以喘口气了。
"他要见你。"
"噢。"看来还活着,皇帝抿了一口早已经冰凉的咖啡,他觉得心情好了一点,至少目前他还拥有他。
"安德烈,"塞迪恩突然哭出了声,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呜咽却发现引以为傲的控制力竟然一点忙也帮不上。"医生说如果能熬过今天晚上就没事了。"塞迪恩抽抽搭搭的言语完全不像在汇报什么好消息,这让安德烈一时间再次陷入了沉默。隔了半天,沉浸在哀伤中的塞迪恩听到一阵笑声,发出这个声音的正是安德烈.德.弗列德里克。
第二章 夜色深沉 II
看着一百七十多公分的好友痛哭出声,大概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会有安德烈这样的反应:年轻的皇帝竟然放声大笑起来,这样的笑声穿过了重重帷幕,钻过紧闭的门扉回荡在皇宫的走廊上,聆听到的每个人都感到毛骨悚然。这样撕心裂肺的笑,甚至比哀号还要可怕。安德烈很清楚看似柔弱的塞迪恩拥有无比坚强的神经和勇气,如果不是痛彻心肺的事情怎能让他失声痛哭。所以,这位君主竟然伤极反笑,用那种极端反常的态度来回避内心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