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今年十七岁,高三的学生,要面临的首要大事就是下学期的高考。也正因为如此,家里的人第一次把我的事当成件事儿来考虑了。
说来好笑,十七年来第一次被重视,这感觉还真让我有点不适应,不过我没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反而更感觉到了悲衰。没办法,爸妈好不容易想起我来了,却是因为我的成绩太差,差到再不管就太丢他们的脸了,这能不算悲衰吗?还有更悲衰的是家里的另外一个成员的存在,就是我的双胞胎(异卵)哥哥--我们两个放在一起除了长相上有那么五分像外,就再没有相同之处--他身上是优点的集合,而我绝对就是失败的作品了。
不管在哪个方面,我跟他都没的比,他成绩好,好到可以轻易考年级第一,我拼了命却也就是个中等边缘,所以他是老师眼中的宝,我是老师眼中的草;他人缘好,好到从幼儿园开始就自然有人愿意围在他身边,而我只能远远的看着,所以他是同学眼中的宝,我是同学眼中的草;他表现好,好到爸妈看见他老是裂着嘴笑,看见我的时候却不是摇头就是叹气,所以,在爸妈眼里他是宝,我仍就是草;就连运动,我都被他压在下面,也就是说,连被人说四肢发达的机会都没有......
别看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挺喜欢我哥的,他也是家里对我最好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我也就越来越明白自己的角色,永远我都是配角。
呵,其实做配角也不错的是不是?至少我已经习惯了。可是我能安份的做一个配角却无法压抑心里的那份渴求,我渴望能有一个人正视我的存在,把我看成一个独立的个体。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我就满足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真有的话,那他一定听到了我心里的声音,因为,那个人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的家庭教师--尹兆哲。
我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笑着对我说:"我叫尹兆哲,今年上大二,到你高考之前我就是你的家教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然后他伸出了手。
说实话,这情况让我觉得很陌生,因为几乎没有人会主动跟我握手,大多数情况下都由哥哥代劳了,我只要跟在他后面就行了。所以,我就那么愣着忘了伸手。
"怎么,不愿意跟我握手?"
"怎么会?我只是......不习惯。"我赶紧伸出手,不想他误会。
"你好象有点腼腆呢,我这个人可是很话多的,希望你受得了我,不过如果你真受不了的话就跟我说,我会尽量改进的,千万别随便炒我的鱿鱼,我可是很需要这份工作的,拜托了。"
"别这么说,正如你所见,我这个人很无聊,也许过一段时间你就根本不想教我了。"没错,这种可能性很大,他真的没必要拜托我什么。
"喂,我只是说你腼腆,你干吗说自己无聊呢?"
他好像对我的说法不太满意,可一般人不是都这么说的吗?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
"好了,咱们不讨论这个问题好吧?"看上去对我的沉默他有点无奈,"换个话题,我可以叫你小安吗?"
"嗯"我点了头,因为我很喜欢这个称呼,我叫林佑安,我哥叫林佑维,可父母都叫他小维叫我佑安,连名字都给我们两个加上了无形的距离,所以现在听到他这么叫我,就觉得莫名的亲切。
"好,"他拍拍我的肩头,"那你以后也叫我哲就行了,反正咱俩也就差了不到三岁,这么叫随便。"
"可是......你是我的老师,这样叫......"对于他这个称呼我很犹豫。
"有什么关系?我需要的是这份工作的报酬,我付出的知识是等价交换来的,所以,不要给我带上老师这样光荣而高尚的头衔,太有压力了。"言罢他还不忘摆出一幅小生怕怕的表情。
我忍不住笑了,他真是个怪人。
他也笑了,他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想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听到的单纯的对我的称赞。
那就是我跟他的第一次见面,没什么特别的,但于我却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因为那一面,我心底某处开始产生了小小的期待,期待着每次他来给我补习的日子。
02
不知不觉中,半个学期过去了,期中考试我的成绩竟然奇迹般的提升到了全班第七,全年级的前三十。虽然跟维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但这个进步已经让老师跌破眼镜了,对我的态度少说也有了180度的变化。呵,真现实呀,果然在老师眼里成绩就是一切。
不过这些对我并不重要,我只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哲,因为这是他的功劳,可是,我没有他的电话,要等到明天他来的时候再说吗?不,我等不到了。
放学的铃声一响,我就跑到隔壁班去找维,"哥,我有点事,晚点回去,不用等我吃晚饭了,你帮我跟爸妈说一声吧。"说完也不等他的回答是什么,我就背着书包跑掉了,我要直接去哲的学校找他。
但当我站在他的校门外时,我有点无措起来了,首先,我除了站在这里傻傻的等他出来,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我连他是哪个系的都不知道。虽然平时他也说了不少他的事,维独这些最基本的我都不知道。其次,我这么冒冒失失的跑了来,会不会让他为难呢?如果他已经有了安排怎么办?还有,为了成绩这种事就突然跑来是不是太孩子气了?也许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使没必要在意的,毕竟对他而言做我的家教只是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再无其他。
想着这些,我开始想打退堂鼓了,而我的脚更实际,已经迈开了返回的步伐。就在这时--
"小安?你怎么在这儿?来找我的吗?"一个声音阻止了我的脚步。
我很确定声音的主人就是我要等的人,但我犹豫着该不该说出自己来的目的。
"小安?"
"那个......我想请你吃饭......"我还是说了。
"啊?"阿哲一脸的意外。
我心里紧了一下,低下头,果然还是太突然了......吧:"啊,如果你没时间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也没打招呼,还是......改天吧。"自顾自的说完,我掉头就跑,我不清楚为什么要跑,但这是直觉下达的指令。
"喂,等等!"哲一把拉住我,"我说我没时间了吗?小安,你态度不端正哦,请我吃饭怎么一点诚意都没有?该不会是你已经后悔了吧?要不怎么我出来就看到你想往回走呢?"
"怎么会?我只是......怕你有事。"还有,怕你拒绝。
"你请我吃饭耶,还有比这个重要的事吗?走,说吧,去哪吃?"这回是不等我说什么,已经被他拉着走了。
我现在开始怀疑,以他的主动程度,是我请他还是他请我?还有,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就是我身上的现金数目。
虽然很难启齿,但这个问题太实质了,现在尴尬总比结账的时候尴尬好,"那个,哲,等一下......"
"啊?又怎么了?"
"你......准备吃什么?"唉,直接说钱不够还是说不出口呀,采取迂回战术吧。
"必胜客吧,怎么样?还是你准备吃中餐?"
必胜客?恐怕麦当劳已经是我的终极上限了,我现在真后悔自己这没有计划性的行动,生平第一次由衷的想感谢一个人,却弄成了这样,难道说我是真的天生具有让人讨厌的天分吗?可我,不想被哲讨厌呀!
"小安,你在想什么?怎么走着走着发起呆来了?"哲有点不解的看着停下脚步的我。
"今天公布了期中考的成绩,我有了很大进步,所以我想马上来告诉你,可我现在才发现我身上的钱根本就不够,还说什么请你吃饭,真是没脑子,呵呵。"我勉强的笑笑,"改天吧,你不会介意吧?"一口气把话说完,我等着他的回答。
"真的?太好了!好样的!果然是名师出高徒!我决定了,就是必胜客了。"我继续被哲拉着走,可是,他到底明没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一直到点过餐坐下来,我才有机会好好的再次开口:"我刚才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吧?"
"废话,你说的又不是外国话,我干吗听不明白?来,说说,到底有了多大的进步?"
"那......后面的呢,你不会都没听到吧?"他千万不要告诉我他真的没听到呀。
"我说小安,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有想修理人的冲动你知不知道?我好歹是你的家教吧?可你现在的意思分明是在说我是那种连别人的话都听不利落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呀。"真是,他到底是怎么理解我的话的?
"那是什么意思?"
"我,我的钱不够呀......"
"我知道啊,你刚才说过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他知道?还问我有什么问题?"所以我今天请不了你呀。"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为什么非要我说出来?
"不会呀,你请客,我买单,没问题。"说着还笑的一脸灿烂。
"可这样怎么能算是我请你?"原来他一早就是这么打算的,算来,这还不是我硬给他添的麻烦?
"喂,撅着嘴的表情不适合你,"他捏了捏我的脸,"来,笑一个。"
我怎么可能笑的出来?
"好了,不要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别扭了,重要的是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不就好了?你能特意跑来告诉我,我非常高兴,真的!"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眼神、表情都是认真的,认真到我不敢看他,但他的话让我窝心,因为他在意我的心意。
"不过--我没想到你还是冲动型的,出乎意料,出乎意料呀,嘿嘿。"
他那两声"嘿"真是有够惹人闲,而且我对他的最新认识是:他的正经不会保持超过两分钟以上。但就算是这样,我仍就喜欢跟他在一起,没有压力,甚至会很自然的进入一种平时连自己都想不到的放松状态。
见我一直没吭声,他再接再厉,"其实,于情于理今天这顿都应该我请你才对的,怎么说我现在也自给自足了,而且这也算是对你这段时间努力的肯定加奖励,所以你就给我乖乖的吃饱吃好,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听到没?"
我点点头,可因为我从刚才就低着头,终于引起了他的不满。
"我说小安,我就那么面目可憎?你宁可看着乌七抹黑的地板也不愿意看我是不是?"
这家伙--怎么话越说越没正型儿?我现在更没办法抬头了,因为我要忍着笑,真是......好在这时我们点的批萨端上来了,我努力做了两次深呼吸,总算让面部表情平静下来了,然后我抬起头,不过注意力是放在食物上而已。既然他正理歪理说了一堆,我不好好吃这顿饭就太对不起他了不是?
"林佑安同学,你先别就顾着吃呀,你好歹出个声儿回我个话呀。"看来他是烦了唱独角戏的感觉了。
"可你不是说我只要乖乖的吃饱吃好就行了吗?"
"呃?好啊,你小子在这儿反将我一军呀,我是不是该重新认识你呢?我发现你体内的细胞不像你的外表来的那么安分呀。"他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笑的一脸贼样。
"这样......不好吗?"哲的话让我一震,现在的我,连我自己也要重新认识一下了,从我明白我和维的不同、明白别人看我们的眼神里是不同的涵义时开始,我就把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了,因为没人在乎,所以我只要老老实实的呆在维的阴影里别让自己出什么岔子就好了。
可是在哲面前,我希望是真是的我,因为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期待、有赞赏、有鼓励、有关心,最重要的,他眼里的是我--林佑安,一个完整而独立的个体,不是用来衬托谁的附属,也不是为了被别人拿来对比的参照物。
"不,这样很好,我喜欢。"哲笑着把一块批萨递到我手里,算是用行动证明他的话了吧?
他说他喜欢,于是我的面部肌肉自动自发的把我的嘴角拉成了向上的弧度。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吗?"
虽然不大明白怎么一下把话题扯到这儿了,但我还是点了头,那次的见面,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现在我再次重申这一点,你真的应该多笑笑,你现在的表情太严肃了,还动不动就喜欢皱眉头,长此以往,提前步入老龄化了。"
"不见得吧?我觉得这样总比整天傻笑被别人当成白痴好。"
"你这不是抬杠吗?我也没让你整天傻笑呀,再说,我就是重申一下我的观点,具体操作的话,肌肉神经都是你的,我又管不着。所以呢,咱们现在吃饭,其他都等吃饱了再议怎么样?"
我当然没意见,就算要抬杠,也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呀。
03
在这一点达到共识之后,就进入了完全的晚餐气氛,可以算是相当愉快的进餐时间,其直接表现就是我们两个的食欲都非常的好。
等我们正正经经的吃饱喝足时,已经是快晚上八点了,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到是刚好合适我们饭后散步,不过12月份的天气已经算很冷了,再加上是刚从热气腾腾的店里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冷吗?把外套给你吧。"说着哲就要脱他的外衣。
"不用,我没那么弱不禁风,就是刚从店里出来得适应一下。"
"要不咱俩小跑一段?据说做功可以产生热量。"
对于他这个提议,我感到头晕,"可我怕咱俩还没能产生多少热量就先进医院了,我不想得盲肠炎,也不想为这种无谓的事情去挨一刀。"
"呵呵,也对,果然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我送你回家吧,对你们高中生来说,现在已经不早了。"
"咱们又不同路,还是各走各的吧,反正又不远。"我说的是实事,但最根本的原因是我怕让他觉得麻烦。
出于礼貌,客气的话谁都会说,但想都不想就照单全收,一定会让人觉得讨厌的,而对于哲的好意,我更不会也不敢以为是理所当然。
"可是......于公于私我都应该送你吧?于公,你是我的学生,于私,我不放心呀。"
居然在这时候跟我摆什么师生关系,这家伙......
"我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几步路,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再说现在还不到九点,就算有不开眼的歹徒,也还不到他们的活动时间,你可以踏踏实实的把心放在肚子里。"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真就不能送你了,不然到显得是我对你这个‘大男人'实力的怀疑了,你说是不?"
"嗯,没错,你能领会到这层意思就好。"
"小安,我怎么觉得你说话开始没大没小了?难道说你以前的乖乖牌形象是装出来的?"
装?是装的吗?好笑呀。从不曾想过要刻意去以什么形象示人,其实我什么样都无所谓不是吗?根本没人会注意到我。小时候还暗着想跟维较劲,可渐渐发现这根本是徒劳,只能是更衬托出维的优秀而已,在无其他。所以,我选择了沉默。人贵在自知,我很清楚我没有维那种耀眼的气质,更不具备成为焦点的潜质,所以我选择安静的呆在角落。可能有人会说我这是自卑、消极甚至是逃避,无所谓,只要我自己觉得没错就行了,我想这种状态最适合我。
只是,我的人沉默了,心是不是也沉默了呢?外表沉默了,本质是不是也沉默了呢?我不敢肯定,但至少对着哲的时候,我要回答没有。